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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梁秉鈞小說的流散書寫

2019-06-06 04:19張露
青年文學家 2019年12期
關鍵詞:文化身份

摘? 要:在當今全球化的時代語境中,流散書寫已然成為了一道獨特的文學風景。梁秉鈞的流散創作與其自身旅美求學以及游歷世界各地的生活經歷密不可分。長期行旅,跨越不同的地區和國界,游走于不同的文化空間之中,梁秉鈞得以擁有獨特而多元的視角體察文化之間的差異。藉由文字探尋流散者的身份構建問題,并在流散語境下反觀香港的文化身份。

關鍵詞:梁秉鈞;流散者;流散策略;文化身份

作者簡介:張露(1996-),女,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2-0-02

“流散”從由希臘文轉譯而來,意思是“散播種子或者撒播”。最早使用“流散”的英文單詞Diaspora時,首字母D是需要大寫。大寫的Diaspora專指猶太人的漂泊經歷,圣經《出埃及記》中記載了猶太人在埃及受到悲慘的奴役,在摩西的帶領下離開埃及,尋找富饒之地迦南樂土。在幾個世紀后,猶太人散居到世界各地,因此這種流散包含了猶太人的無根感、漂泊感和疏離感。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后,出現了小寫的diaspora,“流散”這一術語擁有了更加寬廣的視角。人們被迫或者主動離開家園,穿越不同的空間,生活在異地,因而產生了一系列獨特的生存狀態。在全球化的世界背景下,“流散”現象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在文學領域也出現了流散寫作這一新的文化創作?!叭魏挝膶W都必然以某種方式來抒寫一種生存體驗,現代散居經驗的獨特性催生了一種特殊的寫作類型——流散寫作(diaspora Writing)。這種寫作引起跨文化的獨特視角而具有了一種更為深刻的洞察力,并成為當代最有魅力的寫作方式之一?!盵1]散居者作為跨界生存的特殊群體,他們具有雙重或者多重生存體驗,由此形成了復合混雜的文化身份。因此,對于文化身份的把握也是流散書寫的關鍵。

梁秉鈞在《東西》中說過:“我喜歡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接觸不同的文化,但又同時知道跨越文化是不容易的。我既遇見種種不同的東西,有時帶著他們跨越邊界,有時倒是它們帶我跨越了我自己認識的邊界?!盵2]梁秉鈞自身赴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校區求學,又多次赴加拿大、日本、德國等地講學,游歷上海、澳門、臺北、巴黎、紐約、華盛等世界各地。他把自己放置在廣闊的世界中,遇見種種的人物,接觸世界上不同的文化,在創作中他藉由文字去探尋帶著不同的文化背景的流散者,怎樣面對異域文化做出選擇。

流散意味著跨越不同的地區和國界,遠離故國,在異國他鄉生活,接觸異域的文化。流散者在地域和文化上的越界,使他們必須面臨文化身份構建的問題。斯圖亞特·霍爾在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中談到對身份的理解,“我們不能把它想成一個既成的事實,表征新的文化行為,而是把它理解為一個總是進行中的、永不完結的、總是從內部再現的一種生產行為”。從動態的角度看待文化身份,它是有待于生產、建構的,需要流散者發揮自己的能動性。這種能動性“在當代理論中,它主要圍繞個體能否自由地、自主的啟動行為,或他們所做之事在某種意義上是否能為他們的身份被構建的方式所決定的問題”。[3]

小說《使頭發變黑的湯》中,玉珠的母親婚后嫁給了美國的華僑,所以僑居到美國生活。玉珠的母親是一位在中國舊式家庭長大的小姐,從未為生活操心勞累過度,來到美國后成為了一個柔弱的家庭主婦,依賴自己的丈夫。丈夫去世后,獨自開餐廳拉扯五個子女長大,深切地體會到生活的艱辛。在美國陌生的文化背景下,玉珠的母親最終憑借吃苦耐勞的精神、友善大度的品質,成功地在美國扎根,生存下來。雖然生活在美國,但是她依然堅守中國文化。她潛移默化地教育她的五個子女,對人要彬彬有禮、寬大、不計較,希望別人有賓至如歸感,這種典型的中國式的待人接物處世之道,是母親堅守中國文化的具體表現。作為第一代移民,玉珠的母親一直通過自己的勤勞與質樸適應美國社會,被美國社會所接受。但同時,她也有明確并且完整的故國文化觀念,即使在異國生活,但是對于故國文化的認同和堅守的觀念卻是根深蒂固的。

玉珠作為第二代移民,雖然在美國長大,但是在文化上受到了母親很深的影響。在母親的傳統文化教育下,玉珠學習中文,了解中國文化。玉珠認為中國人謙遜寬容,言而有信,而外國人則以自我為中心,斤斤計較,不守信用。她的白人舍友常常不還信用卡欠款,經常把原本屬于玉珠的那份菜吃光,大半夜帶人回宿舍吵吵鬧鬧,不顧及別人感受。面對白人舍友的這些行為,玉珠開始是不計較的,用母親教導的寬容大度,忍讓的態度對待她。但是之后,白人舍友越來越過分,玉珠也不知道容忍的限度到底在哪里了。很明顯,母親教導的故國文化觀念與玉珠所處的現實生活出現了差異,越是一味的忍讓,白人舍友越是得寸進尺。于是,從這個事件上,玉珠開始比較自覺地看待生活其中的世界了,努力嘗試在異域文化與故國文化之間尋找一個立足點,思考自己身處雙重的文化夾縫之中的困惑。

而同樣是作為第二代移民的玉珠的妹妹莉莎,卻不再遵循母親教導的傳統禮儀,而是徹底地轉變身份認同周圍的文化?!吧鐣睦矸治稣J為文化認同即是對文化范疇的認知、確認后對文化價值的肯定。而文化基本范疇首指‘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說,‘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構成文化身份最易變化的淺層表現”[4]在小說《島和大陸》中,梁秉鈞巧妙地設計了聚餐的情節,通過小小的餐桌窺視不同的文化。餐桌上有煲了八九個鐘頭的老鴿子湯,冬菇絲、瘦肉絲、芽菜和粉絲拌在一起的涼菜,絲瓜、腰果、肉丁、蝦和云耳炒成一碟的熱菜,還有魚以及其他細致的粵菜。這些故國的飲食都是為母親和玉珠準備的。桌上一大盆的烤雞和西菜,則是適合莉莎和朋友們的。在餐桌傳統禮儀方面,玉珠的母親熱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吃,不用等。而莉莎和她的朋友們不一起吃,他們也不打招呼,各自直接拿了菜,回到客廳去看電視,邊看邊吃。從飲食習慣,餐桌禮儀構成的文化身份變化的最淺層表現上來看,莉莎已經轉變了自己的文化身份,融入到異域的文化中去了。

王德威在《文學行旅與世界想象》中提出“在行旅所構成的時空坐標點中,更重要的是作為主體的行旅者如何移動,安頓和重新定義他們的位置,由中心到邊緣。由故鄉到異鄉,由此岸到彼岸,只是有關行旅故事的開端?!盵5]作為一名行旅者,梁秉鈞不斷拓展步履,游走世界,內心卻始終保留著對生于斯,長于斯的香港的熱愛與深情,就好像在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不管左轉還是右拐,還是會回到原地。他小說中的流散寫作不僅為了探討流散者的身份建構問題,更多的是借此言說“說不盡”的香港文化身份。香港處于歷史與現實“夾縫”之中,文化身份始終處于一個十分尷尬的狀態。由于歷史原因,香港被英國殖民統治長發一百五十多年,社會制度、語言習慣、文化教育等都受到了英國根深蒂固的影響。香港人對“身份”產生了迷茫,不是英國人,卻受到英國制度統治,不自覺接受英式價值觀;作為中國人,卻與中國文化產生隔閡,漸行漸遠。文化身份的缺失和找尋始終根植在香港人的心中。

梁秉鈞作為香港本土文化作家,擺脫了以往作家對香港意識和文化身份建構的模式,用獨特的跨文化視角,在越界游走中,探討與闡述流散語境中香港的文化身份問題。他把自己親身經歷與體驗到的文化身份的焦慮轉化成小說中跨越地域空間、跨越邊界、跨越國界的生活圖式。小說中的主人公不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而且生活在異鄉普普通通平凡的人物。九七將近,身份的焦慮與模糊,許多作家想寫宏大的時代,構建戲劇性的傳奇,塑造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尋找香港文化坐標定位。梁秉鈞卻沒有這樣的野心,他只是想從一些比較熟悉的普通人物身上,生活在異鄉的香港人身上,看他們是如何承受生活的挫折與苦難、排解煩惱與憂慮,化解尷尬與不順,在變幻的時代中探索標準與準則,凝聚某些特質。不需要宏達的敘事背景,跌宕起伏的情節,傳奇性的人物,只憑借小人物、小背景、小故細膩地講述香港故事,將平凡大眾日常的衣食住行的生活習慣放置跨越界限的文化語境中,關照平凡的流散者,借此表達對香港文化身份的思考。

《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中,生活在異鄉的W、D、Y或是迫于生活的壓力,或是為了追尋心中的夢想而離開香港,在海外漂泊。作為異鄉的流散者,他們以“他者”的文化身份介入西方文化的話語空間之中,一方面要追隨別人形成的標準,另外一方面又要否定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內心的真實感受,這種矛盾的文化對接使他們陷入到扭曲的文化空間中。經歷了長期漂泊之后,他們更加向往一個具有身份歸屬感的文化空間。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生活和工作的空間。然而,這種從“他者”到“自我”的文化身份的回歸最終也失去依傍。梁秉鈞在《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中指出香港本身是一個文化失憶的地方,殖民時期,英國殖民政府割斷了香港人與本土歷史,中國歷史的聯系,只學習歐洲歷史,屬于香港本土的特質被抹去,被歪曲,無法真正地建立香港文化身份,香港人失去精神上的皈依,只能游離在曖昧的邊緣地帶。所以,《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中出現的流散者當他們以漂浮的狀態渴望回歸香港文化空間時,也只能陷入迷茫之中。

小說《后殖民食物與愛情》中,梁秉鈞用更廣闊的視野講述香港故事,香港文化身份的缺失的思想還未消失,但如果一味地追求本土身份是沒有結果的,多元的文化身份才是香港最好的出路?!逗笾趁袷澄锱c愛情》中,設置了三次聚餐來描述作者的好友、女朋友、女朋友的父親、餐廳經理等自身代表的文化的不同特質,作者借三次飯局表明應該建立多元并存的香港社會。聚餐時,作者的好友、女朋友、女朋友的父親、餐廳經理等每個人都帶來了代表自身文化特征的食物:日本的壽司、中東的蘸醬、西班牙的頭盤、葡式鴨飯、夫妻肺片、意大利面、糯米釀豬腸等。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種族的食物被擺放在同一個餐桌上,再配合著電視里面播放的民族氣節高昂的愛國歌曲晚會,組合成了一次美味而又熱鬧的聚餐,構建成了香港文化多元并存的語境。對于香港人而言,期待的未來應該是多元,多樣化的社會,混合的不同文化可以毫不突兀地結合在同一個地方,才是真正讓人心滿意足的生活。在小說《后殖民食物與愛情》的結尾,作者認為雖然有些人離開,又有一些人新加入,我們對于事物也各持己見,爭吵不休,但是最后的結果還是走在了一起,也許到頭來學會互相仁慈。對于香港的文化身份,也許只有兼容并包才是最好的出路。

注釋:

[1]王曉路等:《文化批評關鍵詞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15.

[2]梁秉鈞:《東西》,上海:牛津大學出版社,2000:57.

[3]周宏亮:《認同的焦慮:<美國情人>的身份認同理論分析》,《海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7(1).

[4]生安鋒.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論研究田北京語言大學博士學位論,2004(5).

[5]王德威,季進:《文學行旅與世界想象》,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260.

參考文獻:

[1]陳公仲.流散與文學[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2.

[2]斯峻.香港小說精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

[3]趙稀方.小說香港[M].北京:三聯書店,2003.

[4]許翼心.香港文學的歷史觀察[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4.

[5]顏敏.“流散”的意義“流散”——兼論我國內地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獨特理論話語[J].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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