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傻瓜”才信你

陳聰敏

我已經在奔跑了，可那些聲音還在身后追著我：“傻瓜啊，傻瓜??！”

是的，他們都叫我傻瓜，因為我總是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考試總考倒數第一，連手工制作個沙包都會漏米粒。老師一開始對我還蠻有愛心的，每天下午留我在教室里補課?？裳a了兩個星期課后的單元測試一結束，他看我的眼睛里多了幾分不屑，從此他再也沒有給我補過課。

媽媽曾遵照老師的指示，到醫院給我做過全套的檢查。醫生說我一切正常，連腦容量都不比別人少，于是媽媽便認定我學習不用心，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媽媽的心就一天天涼了，因為我的學習根本不見起色。

“快快樂樂長大吧，以后我們靠力氣吃飯！”媽媽嘆口氣對我說。從此，她開始變著花樣地給我做好吃的，使我可以有足夠的力氣，以后才有飯吃。遺憾的是，在長肉和長力氣這事上，我同樣讓她失望。我不挑食，飯量也很大，可任憑我海吃海喝，身形還是像麻稈一樣纖細，個子不見長，肉也不見長，媽媽只有嘆氣的份兒。媽媽嘆氣，我也嘆氣，因為我不想讓媽媽失望。

學校里沒有同學愿意跟我玩。我就自己跟自己玩兒，我拿起兩支鉛筆，把一支叫張小紅，另一支叫李雙嬌，開始用它們在桌上演木偶戲，我自己既是導演，又是演員。前后桌的同學被吸引得探頭探腦地看，但他們看完后，總是不忘評價一句：“傻瓜！”

我才不在乎呢，我在張小紅、李雙嬌的故事里如魚得水。課間十分鐘我都嫌太短了，所以體育課后，我總是以最快的速度沖進教室，以便沉入張小紅和李雙嬌的世界中去。

但就在今天課間，我聽到女生們七嘴八舌地在議論：“什么呀，又一個傻瓜！”

又一個傻瓜？我被這句話吸引了，忍不住放下張小紅和李雙嬌，看向那群“嘰嘰喳喳”的女生。

“你說，這是不是食品安全真的出問題了，傻瓜這么多！”班長張雨桐故作深沉地說，“我們教室里一個，操場上竟然還有一個！”

操場上還有個傻瓜？我眼睛一亮，我原來還有同類啊，不去會會他讓我如何甘心？

我站起來往外走，張雨桐等幾個女生就叫起來：“惺惺相惜，傻瓜找傻瓜啊，有好戲看嘍！”他們跟在我的身后，一起走出教室，來到操場上。

“賣手鐲嘍，賣手鐲！10元錢一個！”一個響亮的聲音在操場上回響，周圍還有一圈人。

我費力擠進去，發現人群中有一個小姑娘，胳膊上套了十幾個草編的鐲子，說實話，手藝實在很糟糕。

“這是手鐲嗎？”我看著她。

她也看著我，點點頭說：“是啊，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10元一個？”

“嗯，一個10元錢！”她再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太貴了！”我低聲地說，“你便宜點兒我買！”

突然，一個低年級的同學拍拍我的胳膊，聲音清脆地對我說：“這是草，根本不值錢，做得也不好看！”

“就是呢，一點兒也不好看！”旁邊一個大一點的同學補充道。

可是賣手鐲的女孩卻急了，大聲地說：“我的手鐲雖然是草編的，卻有很多好處呢。首先它可以驅趕蚊子，其次它可以提神醒腦，最后它還可以發出好聽的聲音！”說著，她抖了抖手腕，草手鐲真的發出沙啦沙啦的響聲，聽上去非常柔和，仿佛那些草正在說著悄悄話呢！

“你就吹吧！”一個高年級的男孩大聲說，“反正吹牛不收稅！”

我一聲不吭地看著那個賣手鐲的女孩，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臉上臟兮兮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一看就知道家里一定很窮。

“你的手鐲真的有那么多的好處嗎？”我問。

女孩吸了一下鼻子，肯定地說：“那當然啦，你看看我多聰明就知道了?！?/p>

圍觀的人中，張雨桐開口了：“什么呀，明知道這是個謊言，卻大言不慚地說，你以為我們大家都是傻瓜??！我看你不但一點兒都不聰明，反而很傻呢?！?/p>

人群立刻發出一陣哄笑。

賣手鐲的女孩急了，大聲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草手鐲能驅蚊提神，增強記憶力，好處多多，信不信由你們！”

看到小女孩急得臉都紅了，我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媽媽讓我買午飯的錢，遞到她面前：“給你，我買一個手鐲！”

“傻瓜！你上當了！”張雨桐說。

我沒理她，徑直讓小女孩把一個草手鐲戴在我的手腕上。雖說這個草手鐲編得不怎么樣，但戴在手腕上，倒也顯得清新可愛，稚拙有趣。

“謝謝，謝謝你！”小女孩沖我不斷鞠躬，然后跑出人群。

“這么明顯的騙局，你竟然看不出？真是個傻瓜！”張雨桐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

“這就叫傻瓜騙傻瓜，一騙一個準！”張雨桐的跟屁蟲鄭明媚立刻附和道。

兩人哈哈一笑，揚長而去。

我戴著草手鐲進入教室，才知道我的“傻瓜”事跡已經盡人皆知。

“你看不出人家是騙你錢的嗎？”同桌郝立軍對我說。

我看看他，低聲說：“那個小姑娘不像騙子??！”

“哼！”郝立軍不屑地扔下一個字，把桌子搬到教室最后面，從此我沒有了同桌。也好，本來我也習慣了自己跟自己玩兒。

還別說，自從戴上了草手鐲，我仿佛能聽懂老師講的內容，而且上課真的很有精神，凡是背過的課文想忘都忘不了，到單元測試時，我已經不是最后一名了。

“這都要感謝你呢！”我親親已經干枯了的草手鐲，盡管我每天晚上把它浸在水里，也依然阻止不了它逐漸變干和枯萎的事實。

終于，在草手鐲光榮下崗的那一天，我們迎來了期中考試。

期中考試之后，草手鐲已斷成幾截，我把它們夾在書里，時常翻出來看看。老師在公布期中考試成績之后，對我提出了表揚，說我的進步很大，因為我已順利地進入班級前20名。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遍遍地感謝給我提神醒腦的草手鐲，并且我要感謝那個賣給我草手鐲的小姑娘。

“傻瓜啊，我們一起去找那個賣草手鐲的小姑娘吧?！睆堄晖┡呐奈业募绨蛘f。

我立刻警惕地看著她：“你已經夠好的啦，還買手鐲？”

“我怕你追上我??！”她倒是挺直爽。

有張雨桐幫忙，我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女孩子。她還是那樣，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也臟兮兮的樣子，見我們找她，立刻神色慌張。

“你們要干什么??？”

“我要謝謝你的草手鐲，因為我的成績確實提高了?！蔽艺f。

她一聽，呵呵一笑，說：“其實我一直想找你道歉呢！那天看到一本我喜歡的書，又沒錢買，我只好動手編了幾個草手鐲去賣。那些手鐲編得連我自己都不滿意，可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那只不過是一些再普通不過的草編的，哪有那么玄乎？書看完了，卻找不到你當面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呢！”

“我就知道你當時是吹牛的嘛！”張雨桐事后諸葛亮，“我才不會上當呢，只有她這個傻瓜才信你?！?/p>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這叫病急亂投醫嘛！”

小女孩也笑了，說：“那我就叫心急亂冒主意?！?/p>

我們都笑了，哈哈的笑聲在空中回蕩，遠沒有草手鐲“沙沙”的響聲動聽。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