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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想要一塊好手表[短篇小說]

2019-06-21 11:13曹永
邊疆文學 2019年6期
關鍵詞:黃道紹興手表

曹永

第二天早晨,王紹興就戴著那塊嶄新的手表去肉聯廠上班。

王紹興把袖子擼到胳膊,以為會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手表,但他很快感到懊喪。他特意繞著路,多拐兩條街道,但根本沒人注意這個異常。行人懶散地走在街上,目光漠然。王紹興還沒徹底放棄希望,他刻意甩著胳膊。這一次,總算多少收到些效果。經過國營旅社時,曹登高那個永遠不會睡覺的傻兒子在玩獨輪車。

那個傻小子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王紹興的手腕上。他看著那塊锃亮的手表,神情興奮,哇哇地叫喊起來。曹登高這個傻兒子很嚇人,看到漂亮的姑娘,經常追著人家跑。有時候,甚至還會搶東西。王紹興害怕那個傻小子撲過來,趕緊加快腳步。

風順著王紹興的鼻尖,滑過他的臉龐。這時候風有點涼,讓他的皮膚像抹清涼油。王紹興來到廠里,發現黃道吉還沒來。他抬起表看,時間已過兩分鐘。王紹興把表取下來,揣在褲兜里面,然后搬出磨石,蹲在那里磨刀。他磨得唰唰響。

王紹興把刀磨好,仍然沒見黃道吉的蹤影。他站起身,重新把表戴好,跑到廠門口。他瞇起眼睛朝天上看,太陽像從水里撈出來的,無比鮮活??粗宄好髁恋年柟?,他莫名地激動。遠處有鳥兒飛過,只能看到幾粒黑點。

王紹興揉揉眼睛,把目光投到街上。樓屋高矮各不相同,像木塊似的排列在道路兩邊。街道平坦,找不到半個坑洼。王紹興知道,不消多久,黃道吉就會從街口冒出來。黃道吉的大伯是供銷社主任,有一臺半導體收音機。這狗東西幾次把收音機借來,扛到廠里炫耀。王紹興看不慣,每次看到那張得意的嘴臉都恨得牙癢,覺得他狗仗人勢。

清早時候,總覺得精力很旺盛。這會兒,王紹興就渾身是勁,恨不得吼上幾聲?;蛘咴诮稚咸鴰紫?,舒展筋骨。地上有些濕潤,王紹興非常舒坦,他背著手在那里走來走去,眼睛瞄著街口。終于,他看到黃道吉從那邊走過來了。

黃道吉長得白凈高瘦,顴骨突起,他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總把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王紹興想不明白,黃道吉到底用什么方法,把發型弄得這樣標準。他曾悄悄蘸著清水梳理,但根本保持不住,只要稍微變干,頭發就慢慢散開了。

陽光確實很好,黃燦燦的。廠房門口的柳樹吸足露水,綠茵茵的。風徐徐吹過,那些茂密的樹枝搖來晃去,看起來很歡快。黃道吉走到面前,說你站在這里做啥?王紹興說,沒做啥。黃道吉感到莫名其妙,他知道王紹興的德性,這家伙看起來老實,其實覺悟不高,喜歡偷奸?;?,經常遲到,沒想到今天居然這樣早。

王紹興說,你遲到了。黃道吉說,你是不是閑得慌?王紹興抬起手說,你足足遲到七分鐘。黃道吉看到那塊亮晶晶的手表,神情驚訝。王紹興有些興奮,他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黃道吉眼睛冒光,說這是哪個的東西?王紹興說,當然是老子的!黃道吉說,讓我看看。王紹興轉身說,沒啥好看的。黃道吉緊跟過來說,我只想看看。

王紹興系好圍裙,擼起衣袖,露出兩條胳膊。黃道吉觍著臉說,我只看一眼。王紹興準備割肉,他拿起案板上的刀說,先做事。黃道吉說,看看又不會少掉一個零件。王紹興把胳膊遞過去說,快點看,還要工作哩。黃道吉說,你把它取下來。王紹興說,這樣也看得清楚。黃道吉盯著手表說,亮得晃眼。王紹興說,這是用精鋼材料做的。黃道吉說,真是好東西。

王紹興說,你看里面的機芯。黃道吉湊過去,還沒看仔細,手表就縮回去了。黃道吉瞪眼說,你這個人。王紹興說,要是領導看見偷懶,要挨批評的。黃道吉嘀咕說,沒誰給你吃掉。王紹興說,趕緊做事。黃道吉順手拿起袖套說,這塊手表是啥牌子?

王紹興說,波爾牌。黃道吉張著嘴,滿臉吃驚。王紹興仰著臉說,上海牌算好東西吧,但這個比它厲害多了。黃道吉說,這得值多少錢啊。王紹興說,你割豬項圈。黃道吉握著刀,朝豬脖頸上割,他能夠聽到肉絲割裂的那種細響,嘴里說,你從哪里弄來的?王紹興說,這是我舅給的。

黃道吉把卸下來豬項圈掛在鐵勾上,說他怎么弄到這種東西?王紹興說,他從外國帶回來的。黃道吉眨著眼睛說,我怎么沒聽說你舅在外面?王紹興說,出去好多年了,這次回來探親。黃道吉說,他在哪個國家?王紹興說,聽說在印尼。黃道吉羨慕說,嘖嘖。王紹興說,他是華僑。

黃道吉說,難怪弄到這種東西。王紹興說,聽我舅說,那個地方有很多島嶼。黃道吉說,噢。王紹興說,那邊還有很多華人。黃道吉說,這表準不準?王紹興說,你盡說廢話!黃道吉說,這種表防不防磁?王紹興說,當然防磁。黃道吉說,它防不防水?王紹興說,我懶得跟你說話。黃道吉說,我有點好奇。王紹興說,肯定防水。黃道吉慫恿說,你試試。

陽光從窗口斜斜照射進來,細微的灰塵在光線里面飛來飛去。遠處的廁所邊,長著一棵水桶粗的垂柳,它養分充足,長勢旺盛。王紹興知道手表防水,但實在太珍貴了,他想好好愛護。黃道吉見他沒吭聲,就說,莫非你不敢試?王紹興瞪眼說,我怎么不敢?黃道吉說,你怕弄壞。王紹興說,這是外國東西嘛。黃道吉說,我給你端水。王紹興說,你這個人。黃道吉端來一盆水,死皮賴臉說,隨便試試。

王紹興不想試,借口上廁所。他磨蹭半天回來,發現黃道吉仍然守著那盆水。他知道黃道吉是個無賴,今天肯定躲不過去,只得把手表取下來。他們像兩只蛤蟆似的蹲在旁邊,緊緊盯著水里的手表。秒針依然轉動,不慌不忙的樣子。王紹興暗暗松口氣,他把手表撈出來,在衣服上擦掉水,然后戴在手腕上。王紹興拿刀砍肉,他感到手上油膩膩的。

黃道吉戴著袖套,但沒做事情。他靠墻站著,病怏怏的??粗S道吉的模樣,王紹興非常痛快。前段時間,王紹興跟重機廠的一個女工走得近。黃道吉這狗東西弄來一頂軍帽,經常跑黑龍灘,守在重機廠門口。于是,那個姑娘就和王紹興漸漸疏遠了。

周圍彌漫著濃厚的肉香味,很好聞。王紹興拿著刀,開始剔排骨。那塊表掛在他的手腕上,光彩奪目。手表本來就是稀罕物資,何況還是著名品牌。王紹興張著嘴,露出兩排牙齒,看起來很喜慶。黃道吉妒忌得要命,他的目光仿佛粘手表上了。

王紹興說,你狗日的不做事情,專門盯著手表看。黃道吉說,我在想它防不防震。王紹興說,它是我的手表。黃道吉說,沒說不是你的。王紹興說,那你管這個。黃道吉說,我就想曉得。王紹興說,簡直莫名其妙。黃道吉說,我聽說上海牌手表能夠防震。王紹興翻著眼睛說,上海牌都能防震,何況進口的波爾?黃道吉說,你沒試過。王紹興鄙視說,老子看你吃屎脹憨了!

以往他們總是針鋒相對,相互占便宜,但今天黃道吉沒頂嘴。他四肢軟綿綿的,身上沒勁。他站在那里,沒精打采地看王紹興拿刀劈骨頭。那塊波爾手表,實在太漂亮了。王紹興掄起胳膊,把骨頭劈得喀嚓響。

連續好多天,黃道吉說不出的難受。開始,他以為自己感冒發燒,量過體溫才知道根本沒問題。黃道吉喜歡各種新式商品,看到就兩眼發光。他大伯是供銷社主任,經常弄到好東西。幾乎每次,黃道吉都能買就買,實在買不到,也要軟磨硬泡,非把那些東西借來,到處閑逛顯擺。大伯是供銷社主任,但不是華人華僑,弄不來波爾手表,這讓黃道吉沒半點法子。

黃道吉拿著一條皮帶,找到王紹興,說這是上次托我幫忙弄的。王紹興說,前幾天你還說供銷社沒貨。黃道吉說,昨天剛到的,我拿到就跑來找你。王紹興隨手接過皮帶,似乎沒當回事。黃道吉說,跟你商量個事。王紹興斜著眼睛,沒有接話。

黃道吉吞吞吐吐地說,能不能讓你舅也幫我弄一塊波爾手表?王紹興說,他已經回去了。黃道吉央求說,給他寫信。王紹興說,你以為是一般的東西?黃道吉不甘,追問說,難道就沒別的門道?王紹興說,外國貨不是說弄就弄的。黃道吉說,如果有辦法,多少錢都行。王紹興輕蔑說,這是世界名牌,有錢算個屁!

以前的時候,王紹興設法討好黃道吉,老是求他買東西,戴上那塊手表后,架勢完全變了。黃道吉很不自在,忍氣吞聲說,你舅啥時候回來?王紹興仰起臉說,這可說不準。黃道吉見他得意洋洋,恨不得一拳擂過去。王紹興看看手表,催促說,趕快把豬肉分割好。

黃道吉十分無助,他有一個大伯在供銷社。沒想到,王紹興居然有一個舅舅在印尼。他舅是補鞋的,成天坐在街頭,跟來來往往的臭腳打交道。以前的時候,他沒覺得補鞋有啥不好?,F在,突然感到舅舅特別沒本事,簡直是個窩囊廢物。即使在國外補鞋,情況也沒這樣糟糕。王紹興相貌沒自己好,個頭沒自己高,談起能力,更是差上十萬八千里,但他有一個好舅舅。

黃道吉有些沮喪,春城的機構很多,但福利能和肉聯廠相比的部門沒幾個。肉聯廠半個月就能分排骨,還有各種內臟,外面的人想買也難。以往走出去,只要聽說他的工作單位,大家都眼紅。黃道吉很神氣,他非常享受這種感覺。最近黃道吉有點矛盾,他惦記那塊名牌手表,但又不愿看到王紹興趾高氣揚的樣子。

自從戴上波爾手表,王紹興比廠長還勤,每天早早守在門口,嚷嚷誰沒準時。黃道吉本來就不喜歡早晨,倒不是討厭上班,只是做事的時候,害怕弄臟衣服。他向往的是行政科,那里的工作雖然瑣碎,但起碼不用和油污打交道。在生產線,無論怎么注意,用熱水浸泡衣裳,上面總會飄起油星。尤其是衣領和袖口,稍不注意就黑了?,F在,他更難受了。

黃道吉不想跟王紹興講話,偏偏這家伙老是大呼小叫:哎呀,都快九鐘了,大腸還沒順出來?;蛘吒吆?,趕緊把事情做完,再過五分鐘就該下班了。黃道吉想找什么東西,把兩只耳朵堵塞起來。王紹興這個狗雜種,從早到晚擼著袖子,非把手表露在外面。

黃道吉蹲在地上,拿起鐵片刮豬頭。王紹興長得精瘦,身上沒有幾斤肉,他戴著手表,老在周圍晃來晃去。黃道吉心里就像堆在地上的豬毛,亂糟糟的。他低著腦袋,努力不看那塊手表,但根本管不住自己。好幾次,鋒利的鐵片差點割在手上。

王紹興忽然說,哎喲。黃道吉抬起頭,眨著兩只眼睛。王紹興把手表湊到耳邊說,這個東西響。黃道吉懶洋洋地站起來,他感到腰酸背痛。王紹興說,好像比一般的手表響得多。黃道吉忍不住說,瞎?講。王紹興咧嘴笑說,它真的響得很。

黃道吉恨不能撿塊磚頭,把王紹興拍成個扁扁的肉餅。王紹興說,昨天晚上,我把手表取下來,它就停了。黃道吉鼓著腮梆,沒言語。王紹興說,我今天把時間調準,戴上又好了。黃道吉突然說,借我戴幾天。王紹興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他說啥?黃道吉說,我只戴幾天。王紹興說,你開玩笑。黃道吉說,我保證不會弄壞。王紹興說,這樣貴重的東西。

黃道吉說,你還拴著我的皮帶。王紹興瞪眼說,你狗日的。黃道吉說,實在不行,就借兩天。王紹興說,兩天不也行。黃道吉說,上次我騎大伯的自行車來上班,你借去學了半個早上。王紹興說,兩回事情。黃道吉說,真不厚道。王紹興就像耳聾,他埋著腦袋,開始剖腹折胸。黃道吉說,以后別想再托我買東西!

王紹興仍然沒抬頭,他剖開豬的胸腔,摘取內臟。他把冒著熱氣的心肝肺這幾樣紅內臟取出來,掛在鐵勾上。接著把尿泡大腸這些白內臟取到桶里,準備清洗。油污和血腥的味道,稠濃地飄浮在周圍,讓肉聯廠顯得無比沉悶。

黃道吉發現,只要提出借手表,王紹興就驚慌失措。這個家伙氣焰囂張,很不順眼,現在終于有辦法把他拿捏住了。黃道吉很興奮,每天都跑去糾纏??吹酵踅B興燙毛修刮,他猛然湊過去,說把手表借我戴幾天。王紹興手稍微一抖,開水差點倒在腳上,皺眉說,工作時候哩。黃道吉說,只要把手表借我,以后啥都好說。

王紹興拿著油膩的砍刀,忙著胴體切割。黃道吉像鬼似的,冷不丁靠過去說,或者,我給你租來戴。王紹興嚇了一嚇,險些劈在自己的手上。黃道吉滿臉正經地說,我只想過把癮,你看一天多少錢。王紹興煩躁地說,影響老子做事!黃道吉說,只要肯借手表,你的事情我統統包了。王紹興跺腳說,你像個跟屁蟲,老是跟著!

王紹興想躲避,但肉聯廠實在太小了。黃道吉宛如一條賴皮狗,隨時跟在他的身后。他們就像貓和老鼠,在一個狹窄的空間展開追逃。王紹興架不住騷擾,憤怒說,你到底想怎樣?黃道吉笑嘻嘻說,我想給你借手表。王紹興說,你狗日的比鬼還難纏,有本事你吃泡屎,老子直接把手表給你!

黃道吉眼里陡然冒出兩道精光,說真的?王紹興說,當然真的。黃道吉說,這話算數?王紹興說,老子沒跟你開玩笑。黃道吉說,現在就吃。王紹興火冒三丈,拽著黃道吉往外邊跑。廁所上石灰斑駁,左面的女字還隱約可見。右面的男廁早就模糊不清,只剩上面的田字了。

往常黃道吉嘻皮笑臉,沒個正經。王紹興早就煩透了,他用木棍從糞坑挑起一坨黃澄澄的東西,遞過去說,有種你吃給老子看!黃道吉也沒多說,捏著鼻子,接過東西就往嘴里送。王紹興沒想到他來真的,眼珠都快迸出來了。見黃道吉像吃麻糖似的,王紹興胃里翻騰,扶著旁邊的垂柳吐起來了。

黃道吉吃完東西,走過來說,我的手表。王紹興轉過臉,見他嘴角還有殘余,彎腰再次吐得翻江倒海。王紹興嘔吐得實在太兇,差不多連五臟六腑吐出來了。那棵垂柳本來枝條青綠,長得清爽,驟然臟得一塌胡涂。它垂頭喪氣,看起來有些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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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天還好,雨水和濕氣能夠掩蓋一切。但每逢天晴,經太陽烘烤,四處腥味彌漫。王紹興記得,這里的樓頂和廠棚原本是藍色,沒過幾年時間,色道越來越淡。其他地方也仿佛受到傳染,跟著慢慢變灰,讓肉聯廠無端有種破敗的感覺。

王紹興如同一條兇狠的獵狗,緊緊盯著黃道吉。他覺得黃道吉太不要臉了,居然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那天回家,娘見他臉色不好,就說,你生病了?王紹興哭喪著臉,沒有說話。娘說,要是不舒服,趕緊找醫生。王紹興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著腦袋。

娘見兒子的手腕上啥也沒有,吃驚說,你的手表呢?王紹興咬著嘴唇,死活不吭聲。她知道情況不對,急忙問到底怎么回事?王紹興懊喪地說,今天跟工友賭嘴,輸掉了。娘拍腿說,那是你舅送的,怎么讓你輸掉了!王紹興幾根手指插在頭發里,差不多把自己的頭皮扯下來了。娘咒罵說,你這個敗家子,那是進口手表哩。

王紹興知道自己闖大禍,沒敢頂嘴。娘跺腳說,這是貴重東西,以后討媳婦用得著??!王紹興憋得慌,恨不得從窗口跳下去。娘抹眼淚說,你趕緊要回來,要不回手表,你甭回這個家了。王紹興心里潑煩,晚飯都沒吃就爬到床上。他捂在被窩里,越想越難受。

王紹興又想起那個黑龍灘的女工了,她瘦得像根豆芽,偏偏在重機廠上班。他們在翠湖邊看忠字舞認識后,王紹興約她看過幾次電影,算是彼此有些好感。但關系還沒來得及進一步發展,就被黃道吉攪黃了。黃道吉搶過自己的女人,接著又搶手表,現在算是什么都沒有了。

只要上班,王紹興總是盯著黃道吉,恨不得把他揪到案板上,剁成幾塊,當豬肉賣掉。黃道吉發現他的兩道目光,老像刀子似的在自己的身上戳來戳去,多少有些慌張。王紹興長相老實,但看起來神色陰郁。咬人的狗不叫。王紹興這種人最危險,搞不好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以往王紹興躲避黃道吉,現在反過來了。黃道吉看到他,總設法避讓。他們都在一條流水線,想躲也找不到地方。黃道吉只能保持警惕,盡可能遠離王紹興。有時無法拉開距離,黃道吉就用眼角掃瞄,只要發現他手里有刀,馬上高度提防,以便事態不妙,及時逃命。

火辣辣的太陽,每天都把大地烤得快要冒煙。其他工友熱得滿頭大汗,沒有察覺異常。他們追來逃去,暗暗較勁。王紹興像狗皮膏藥似的緊緊跟著,讓黃道吉幾乎崩潰了。上班就像上戰場,他感到十分疲憊。甚至下班回家,他也隨時留意后面,害怕王紹興突然從什么角落冒出來。

這天下午,烈日雖然有所收斂,但仍然熱烘烘的。黃道吉收拾東西打算回家,他剛回頭,驀然看到王紹興拿著砍刀站在身后。他全身繃緊,說你做什么?王紹興臉色陰沉,看起來有些嚇人。黃道吉看看旁邊,沒發現可以招架的東西,他后退兩步說,你別亂來!

王紹興伸手說,把表還來。黃道吉成天提心吊膽,已經堅持不住了,但這塊手表,他花的代價實在太大了,總不能輕易還回去,于是硬著頭皮說,憑什么還你?王紹興咬牙切齒說,老子的東西!黃道吉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說,這是我贏回來的,你有本事,也去吃泡屎,我就把它還給你。

王紹興扔掉砍刀就往廁所跑,他娘每天念叨,快被逼瘋了。黃道吉抹掉頭上的汗水,跟在后邊。廁所離得不遠,他們很快跑到糞坑旁邊。由于氣候炎熱,那棵垂柳枝條焉巴,就像一個邋遢女人,披頭散發地站在那里。黃道吉斜眼看著王紹興,滿臉挑釁。

王紹興只想拿回自己的手表,別的再也顧不上了。他沒找木棍,直接用手去拿臟東西。他知道稀的比較臭,于是摳起一塊曬干的。他把東西扔到嘴里,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像嚼脆骨似的腮幫亂動。熱風貼著地面,來回穿梭。它所經過的地方,飄浮著紙片和塵土。

黃道吉把手表塞到王紹興的手里,灰頭土臉往回走。原本整齊的頭發,也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幾條狗在路上跑來跑去,看起來瘦骨嶙峋。兩個老者蹲在人民理發店門口,癟起嘴巴抽煙。出于職業習慣,以往看到任何人,黃道吉都會悄悄估重,觀察他們什么地方肉多,什么地方肉少,但今天神情恍惚。

雖然這段時間,黃道吉過得膽戰心驚,但他仍然感到失落。畢竟那是名牌手表。國產名牌或許還有機會弄到,但他沒有海外關系,可能這輩子都得不到世界名牌了??粗懊娴膸讞l瘦狗,黃道吉隨手撿塊石頭扔過去。那些狗驚惶散開,但它們馬上又湊在一起。黃道吉覺得礙眼,突然想沖過去咬它們幾口。他被這個古怪的念頭嚇了一跳。

晚上,黃道吉倒睡得特別踏實。他過去很少打鼾,但今晚鼻孔像跑著兩列火車,響聲擠滿整個房間。黃道吉夢到舅舅補鞋掙到錢,帶他去印尼。那里果然有許多島嶼,海洋比一百個滇池還寬闊,天水一線,風光旖旎。舅舅還給他買了兩塊锃亮的名牌手表,左邊戴一塊,右邊戴一塊。

黃道吉正在印尼旅行,還沒來得及辦理回國手續,就被公安逮回現實。他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看到幾名公安圍在床邊。黃道吉睡眼惺忪地說,你們做什么?公安說,你是不是黃道吉?得到準確回答后,他們把黃道吉揪出被窩,戴上手銬。黃道吉終于清醒過來了,慌忙說,我犯什么罪?公安粗暴地把他推進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說吃屎賭博罪!

黃道吉好不容易弄明白,原來昨天王紹興走到半路,忽然肚子絞痛,倒在地上亂滾。被人送到醫院搶救,結果半夜三更死掉了。前幾天剛剛發生敵特投毒案,公安局緊急展開調查。經法醫解剖,查出王紹興死于食物中毒。

這時候,天色還沒徹底亮透,大地昏暗。吉普順著空蕩蕩的街道,迅速奔跑。黃道吉頭發凌亂,滿臉茫然。那種東西他也吃過,就是有些惡心,但沒見頭疼腦熱,怎么王紹興吃就弄出人命了?他們吃的都是同一個廁所的東西,甚至連取材的位置也差不多。

輪胎跑在路面上,唰唰細響??粗约旱氖滞?,黃道吉鼻梁發酸,昨晚做夢,那里還戴著兩塊名牌手表,沒想到突然變成冰冷的手銬。他仔細回想,發現唯一區別是自己吃稀的,而王紹興吃的已經曬干。莫非被太陽暴曬,那東西就含劇毒?黃道吉覺得自己太冤枉了,白吃一團臟東西,手表沒得到,偏偏還惹出命案。

冷風經過一夜的努力,把街道掃得無比干凈。經過國營旅社,曹登高的傻兒子在門口玩獨輪車。據說這個傻孩子生來不會睡覺,由于夜晚特別難熬,只能像孤魂野鬼似的一個人玩耍??吹杰娋G色的吉普,曹登高的傻兒子神色興奮,他扔掉玩著的獨輪車,在后面瘋狂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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