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古橋 不翼而飛

劉翔

百年古橋突然失蹤

年近五旬的老謝是一名巡視員，不過你千萬不要誤以為他是一名局級或者副局級巡視員什么的。其實，他真正的“官銜”是：奉賢區南橋鎮社會事業服務中心地面文物專管員，每天的工作職責就是巡視區域內的各類地面文物的安全和保護狀況，故人們戲稱他為“巡視員”，而他也十分自豪地將自己調侃為 “鎮級巡視員”，整天為國家文物的安全而巡視在大街小巷、田頭村野。

這天上午，老謝騎著自行車，頂著凌厲的寒風前往上海金海社區陳誼村，巡視位于該村境內竹瀝港上的一座名為“豐樂橋”的百年古橋。當他來到現場，定睛一看，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橋不見了！

“整整一座橋梁??！又不是一根木梁，說扛就能立馬扛走的?！崩现x以為是自己一時產生的幻覺，看走眼了。于是，走到河邊，用手使勁揉了揉眼睛，睜大雙眼再仔細查看后發現：橋，確確實實是不見了。

這下老謝徹底懵住了，搞了多年的文物保護工作，一座完整的古橋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翼而飛，別說從未遇到過，就連聽也沒聽說過?？墒?，如今這等怪事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了。老謝暗自思忖：盜竊文物的案件時有聽說，但竊賊一般盜走的均是方便隨身攜帶的文物，而盜走地面上不可移動的文物，卻是聞所未聞。就像發生在北京的故宮盜竊案，“故宮大盜”石柏魁盜走的僅是故宮中珍藏的文物，可他絕對不可能將整個故宮盜走呀！讓他胸悶的是，就在上一次來巡視時，這座橋還好端端地臥在竹瀝港上，這才間隔了三個月??！

作為一名文物專管員，老謝對奉賢區境內的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余處文物點上的各類文物，均視作自己親人般予以精心呵護，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實地巡視一遍。如今，古橋失蹤了，一種深深的自責感讓他猶如一個母親丟失了自己兒女般的痛苦。不知所措的老謝一屁股就地坐在小河邊，呆望著兩個光禿禿的橋墩，神情有點恍惚。良久，老謝想到了報警，于是，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接到報警后，警方的第一反應和老謝一樣，震驚之余感到似乎有點不可思議。據有關史料記載，這座失蹤的豐樂橋建于清朝光緒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907年，整個橋長17.5米，寬1.2米，橫跨竹瀝港，東西各有6級臺階，建材均用花崗石，橋中央刻有“豐樂橋”的字樣，是座三跨雙拼的平梁橋。立壁式的橋墩，花崗石壘疊的橋基，顯得奇巧而壯麗，為此，在2011年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被確定為不可移動文物，相關數據已上報國家文物局，并被納入國家文物保護數據庫。作為文物古跡，它的實際價值無法估量。

這起可謂“百年一遇”的古橋失蹤案，究竟是被拆還是被盜？一時還難以認定。再且，由于無法確定具體的案發時間，無論是查找證據還是尋找目擊者都很困難，偵破工作不知從何入手。無奈之下，警方找到當地的居委會書記，希望他能設法找些村民來回憶和提供線索。

不料，居委會書記遺憾地表示，無法找到一個當地的村民。據他介紹，豐樂橋所在的這一區域，因已被區政府列為建設開發區用地，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村民大都已經搬到新建的住宅居住，這里就成了一個空曠的大工地，幾乎沒有村民再會行走該橋。同時，豐樂橋雖然坐落在廣豐路以北30米不到的地方，但這條路是配合開發區的建設而新建的，行人和車輛也很少。事實上，豐樂橋已經失去了作為交通設施的通行功能，只因為是文物古跡，才得以完好地保存在原地。

?豐樂橋啊，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雖然豐樂橋的突然失蹤，在眾說紛紜的口口相傳下，越來越具有神秘色彩?？墒?，警方始終不為種種傳言所動。但在真相不明的情況下，偵查員還是會同文物保護專家，對豐樂橋的失蹤原因假設了兩種可能性，并有針對性地展開調查。

一是：豐樂橋所在的陳誼村被列為開發區后，隨著大規模的動遷安置，村內的居民全部都已搬遷完畢，有關施工單位因不懂得文物保護政策，也許覺得這座老舊的小橋沒有人走了，失去了通行功能，為了方便施工，擅自予以拆除了？或者區里的相關部門出于修繕的緣故，來個“保護性拆除”，把豐樂橋化整為零，暫時轉移到其他地方保管起來了？

然而，警方通過對參與開發區建設的所有施工單位的調查，并走訪了區文物管理所等部門后，很快否定了這一可能。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的規定，任何個人包括集體，無權對文物進行移動和轉移。一家施工單位的負責人說，他們知道豐樂橋是登記在冊的國家不可移動文物，所以，絕不敢冒被判刑坐牢的風險，擅動這座百年古橋。相反，他還反復告誡、提醒工人，在施工中不得損壞豐樂橋的“一根毫毛”，要保護好古橋。

二是：由于氣候、水流等各種大自然的原因，導致了豐樂橋被損毀。比如，會不會是因為竹瀝港河水漲潮的時候沖垮了豐樂橋，致使整座橋梁的坍塌呢？會不會在各種復雜氣候的影響下，在3個月內被迅速風化了？雖然這些假設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般不可思議，但警方和文物保護專家還是認真地予以考證，盡一切可能還原事實的真相。

豐樂橋下的竹瀝港是一條斷頭河，另一頭沒有和其他河流相通，其中有一段已經見底。所以，如果是河水漲潮的時候沖垮了豐樂橋，或者是自然風化的話，那么橋梁坍塌后，必定會在現場留下大量的石材等橋梁的“殘骸”，整個橋梁不可能在河流中銷聲匿跡。也正因為竹瀝港是一條斷頭河，根本不具備通行船只的條件，所以，也不可能是橋梁墜落在船只上，被整個“運”走的。更何況，豐樂橋從古到今，已歷經了100多年風吹雨打的考驗，證明這座橋非常牢固，因此這一假設不能成立。

在缺乏任何有效線索的情況下，偵查員只得先仔細琢磨起豐樂橋的特征，以便確定盜賊是如何下手的。他們查閱了豐樂橋的相關資料，發現整座豐樂橋是由16塊花崗石磚塊組成，雖然每塊花崗石大小不同，但塊塊都有4到5厘米那么厚，每塊的重量至少都在2至3噸，一個普通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搬動。為此，偵查員斷定，盜賊最終能夠順利地把豐樂橋化整為零，并在短時間內將拆除下來的花崗石運走，一定是動用了吊車、卡車等大型運輸工具。而要完成這一偷盜工程，最起碼需要4至5個人。而豐樂橋作為一座古橋，它不僅承載著百年歷史，本身的花崗石材質同樣具有極高的市場價值。盜賊之所以會偷橋，是因為他懂橋，懂得石材，絕對是一個對豐樂橋花崗石材質非常熟悉的“業內人士”。他深知，只要把這些花崗石一轉手，就可以穩穩地大賺一筆。

那么，奉賢區境內有好幾座古橋，盜賊為什么偏偏選中位置偏僻的豐樂橋下手呢？偵查員分析認為，盜賊肯定是早就盯上了豐樂橋，知道該橋因開發區的建設，附近的村民都已經搬遷，失去了通行功能后，已成為一座被人遺忘的“廢橋”，這正是偷橋的“大好時機”。而恰恰在這點上暴露了盜賊很可能就是經常在附近活動，居住在奉賢境內的人員。

這時，有村民向偵查員反映，附近的一些新建住宅小區開發商和農家樂度假村的老板為顯示小區和度假村的高檔次，都喜歡用石材建造一些小橋流水之類的人工園林來吸引眼球。會不會是他們就地取材，將豐樂橋“搬遷”到自己的地盤上去了呢？得知這一信息，偵查員當即分赴各個新建小區和度假村一一查看，遺憾的是，尋遍上述地方的角角落落，都沒有發現豐樂橋的蹤跡。那些財大氣粗的老板們直爽地和偵查員說：“警察同志啊，我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把一座百年古橋弄過來呀！”

緊接著偵查員調取了豐樂橋周邊幾個路口的監控錄像，把這段時間內的監控錄像反復查看了好幾遍，依然沒有發現一絲可疑情況。這天上午，偵查員再次來到案發現場勘察，突然，一群頭戴安全帽，手拿鐵錘的工人熙熙攘攘地從他們身旁走過?？粗@些遠去的背影，偵查員猛然間蹦出一個激靈：眼下有兩支施工隊伍正在開發區搞土建，施工隊里吊車、土方車等大型運輸工具一應俱全。再說搞土建的，或多或少都懂得點石材知識。施工隊招募的人員來自五湖四海，流動性大且構成復雜，如果盜賊混跡其中，不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了嗎？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來，他們動用吊車、土方車等，將豐樂橋拆除運走，完全是在正?！笆┕ぁ?。于是，偵查員立即對這兩支施工隊的建筑工人逐一進行排查。

那個橋是我“搞”掉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個施工隊姓錢的師傅摸著腦袋回憶說：“有一天我比往日要早來到工地，因為需要先做點開工前的準備工作。走到橋這邊時，看見有四五個像我一樣戴著安全帽的人開著一輛吊車在拆橋，旁邊還停著一輛卡車。當時我以為是其他施工隊的人在干活，根本也沒有想到他們是在偷盜古橋?！?/p>

錢師傅是迄今為止偵查員找到的唯一一個目擊者。他的出現讓偵查員如獲至寶。他們急切地問道：“錢師傅，你再仔細想想，他們的外貌有什么特征？吊車和卡車的車牌號碼還記得嗎？”

“和我一樣頭戴安全帽，穿著工作服，沒什么特別，卡車的車牌號碼最后幾個數字好像是5402?！?/p>

偵查員當即根據錢師傅回憶的車牌號，查明該車屬于寶山區一家物流公司。物流公司的經理說，該車系私人承包的掛靠車輛，車主是一個姓張的男子，偵查員當即找到那男子。經詢問，該男子說，大約在上個月初，有一叫李宏斌的安徽人找到他，說是要租用他的卡車到奉賢裝運石材，運費是500元。車主便讓司機到奉賢跑了一趟，其他更多的情況他也說不出。

偵查員迅即將李宏斌從家里傳喚到了派出所。坐在派出所的訊問室，李宏斌一聽到偵查員提到豐樂橋這三個字，神情立刻顯出了緊張，知道壞事了，連忙求饒：“我交代，我交代，那個橋是我‘搞掉的，現在拆下的花崗石都在我蘇州的店里，我馬上帶你們去運回來好嗎？”

原來，李宏斌是專門做石料生意的，在蘇州橫涇開著一家石材店。上月的一天上午，他驅車來到奉賢區的大葉公路、浦星公路一個拆遷工地上尋找石料。一個正在附近裝運柿子樹的年輕人主動問他：“兄弟，你在找什么東西??？”他回答說自己是做石材生意的，到這里找點石料。那人一聽李宏斌的安徽口音，便熱情地說：“我們是老鄉啊。我叫王晟，是巢湖的，一直在奉賢這里做綠化生意，各方面都很搞得定的，你需要什么石料就和兄弟我說吧，我幫你去弄?！?/p>

李宏斌一聽王晟的口氣很大，便將信將疑地試探道：“你真的搞得定嗎？我看中了廣豐路那邊一座石板橋的石材，只要你能幫我搞定關系，我不會虧待你這個老鄉的哦！”

“沒問題，我黑道白道都搞得定，不就是一座沒用的破橋嘛！”王晟拍著胸脯說道。于是，李宏斌帶著他驅車來到廣豐路，指著豐樂橋說：“就是這座橋?！蓖蹶勺叩綐蜻呉豢?，年代久遠的花崗石上有字有花紋，當即愣住了：媽呀，哪里是什么破橋，原來是受國家保護的古橋??！但既然大話已說，他也沒什么退路了，況且他也很想從中賺上一筆。便對李宏斌說：“兄弟，這是座古橋，是文物啊，我要冒風險的，你準備給我多少錢去搞定？”

“1.5萬元吧！”

“不行，你要知道，弄得不好我是要坐牢的?！?/p>

“再加你1萬元總可以了吧！”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李宏斌答應給他3萬元作為“搞定”的報酬。他對王晟說：“我們是老鄉，只要你這次幫我搞定，我絕不會虧待你的，我手上有許多工程，到時弄幾個給你做做，還怕賺不到錢？”

這以后，李宏斌不斷打電話給王晟，催問他是否搞定了。王晟則在電話中敷衍說：“別急，別急，我正在弄?！逼鋵?，他那天只是在李宏斌面前隨口胡謅幾句大話而已，沒料到，這個老鄉真的將他當作“老大”了。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花了150元請人做了一張蓋有奉賢區文化局印章，內容大意為“為了修繕豐樂橋，現將該橋暫時予以拆除”的假證明。

第二天下午，王晟找到李宏斌說：“我已經幫你搞定當地政府的關系了?！彪S即，從皮包中掏出那張假證明得意地說道：“一切都搞定了，區文化局同意拆除?！辈⑶乙罄詈瓯螽攬鰧?萬元報酬支付給他。精明的李宏斌唯恐有詐，只是同意先付1萬元，等橋“到手”后再付清余款。

“可以。這樣吧，拆橋的吊車我也叫好了，你明天一早帶幾個人，開輛卡車過去，我在那里等你?！蓖蹶蓴[出一副大度的樣子揮手說道。

第二天清晨，李宏斌和自己的連襟從物流公司租了一輛卡車，并以每人120元的工資，從路邊找了3個搬運工來到了現場。此時，王晟已經等在那里?！澳悻F在就叫工人動手吧！”并且還特意叮囑搬運工戴上安全帽，這樣看著像是正規的施工隊在作業。李宏斌連夜將拆下的16塊花崗石運回蘇州店里，準備下一步尋找買主高價出手。就這樣，一座靜臥在竹瀝港上一百多年的豐樂橋消失了。

至此，豐樂橋被盜案圓滿告破。偵查員將被盜的16塊花崗石運回了上海。遺憾的是，其中有一塊在被拆除過程中受到了損壞，這對文物保護來說是致命的，因為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法院以盜竊罪判處李宏斌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判處王晟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8萬元。當地政府已下撥45萬元修繕資金，請來同濟大學的橋梁設計專家制定豐樂橋的復建方案，爭取盡早使這座百年古橋恢復原貌。

（文中涉案人員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