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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醫院的設計,沒人性到不可思議

2019-07-08 04:37毛晨鈺
視野 2019年13期
關鍵詞:工作坊設計

毛晨鈺

我們設計師所做的東西,其實是賦予使用者一種尊嚴跟平等,而不是讓人變得更加渺小、更加自卑。

“中國很多醫院的設計蠻沒人性的,沒人性到不可思議”

白色醫院寸草不生,卻遍地都是野生智慧。這種“智慧”,見光便能瘋長。

何志森,mapping工作坊創始人,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教師,曾在澳洲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在中國醫院發現了澳洲醫院絕不會有的角落——病人及家屬晾曬、偷看護士、做菜、游戲和鍛煉的空間。壞掉的廁所、鎖住的樓梯間、防火樓梯和各種看不見的犄角旮旯,都是他們暗中活動的場所?!爱斎讼胍娴臅r候,這種生活的智慧就出來了?!焙沃旧f。

被觀察的不止醫院,何志森也成了“被觀察對象”。他的身后牢牢跟著一臺攝像機。

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是不習慣鏡頭??蛇@已成為他近一年來的常態。

去年3月19日,何志森在“一席”上進行了一場時長36分47秒的演講,講述了自己看到外賣小哥用一根竹竿突破城市圍墻的經過;也分享了自己在上海弄堂里長達一個月的觀察,在這里他跟蹤了108個居民,發現80%的人晨起打招呼時手里都拎著尿壺;也聊了自己在跑步路上卸下垃圾桶蓋子,充當座椅的經歷……

他將其稱為“mapping”。Mapping其實是一種研究方法。觀察者通過追蹤城市里“小”且經常被忽略的對象,可以是一個人、一只動物、一個事件、一個空間或者一個物體,發掘目標對象和城市在不同尺度的關系,并創造出以這個目標對象為視角看到的一個新的城市地圖。

他觀察的醫院其實也算一個很好的mapping場所。何志森解釋:“很多時候做工作坊,最后就是在探索人性真實的樣子。在醫院,不用太多觀察,所看到的就是最真實的人性?!?h3>“板凳地圖”

何志森有段時候每周末都會從廣州去香港。

在香港,他“跟蹤”巡邏警察和老人。

九龍的油麻地到康樂街,在地圖上兩點之間存在一條不怎么需要拐彎的直線道路。然而,行動不便的老人卻偏要七拐八拐。

何志森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他們要走比直線距離長一倍的彎路?他跟在老人身后,看他們如何從油麻地住所走到想去的社區花園或是菜市場。何志森發現,老人行走的沿途街邊有很多被鎖的小板凳。那相當于他們的休息站。

老人很難一口氣走完正常人只需15分鐘的最短路線。他們時常每走五分鐘就需要坐下休息一下,所以沿途小板凳就成了必要站點。盡管路程被拉長到四五十分鐘,彎路反倒成坦途。有些小板凳是老人特意放的,有些則原本就在那里。他們眼中有一張“板凳地圖”,這和旁人眼中的油麻地地圖不一樣。

“很多人都覺得從A點到B點,走直線最快最安全。然而,‘不那么安全的彎路可能會讓人看到更有趣的風景吧?!焙沃旧f道。

“安全感”是個高頻詞匯。追求安全感的思維方式,不僅體現在設計和規劃中。何志森在教學過程中,覺得這種“安全感”愈發明顯。

何志森人生中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刻之一是在讀博期間。

“當我開始變得安全穩定的時候,我就會特別注意,思考是不是應該離開安逸的圈子?!焙沃旧f。他自認是個“挺叛逆、離經叛道的人”,比如粉色在建筑界是最被憎恨的一個顏色,他卻偏要把粉紅視為最愛的顏色。

何志森決定休學半年,回到中國,跟不同的人聊天,“因為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所以特別想讓別人給我一個建議”。

他去了五六個城市,最后在福建華僑大學拜訪了學者龍元。就在華僑大學,他偶然看到一個外賣小販用晾衣桿把盒飯穿過圍墻傳給學生。建筑師辛苦建造的圍墻,“被普通人用一根晾衣桿捅破了”。2017年接受一次采訪時,何志森坦言:“這件事讓我意識到,設計師們一直想要通過創造各種各樣的邊界來隔離空間、阻隔不同人群的交流互動,而那些生活和游離在邊界周邊的人,卻可以用他們的生活智慧和謀略,輕而易舉地逾越甚至摧毀這些職業設計師創造的控制系統?!?/p>

回到墨爾本之后,他決定做些“偏門的研究”,“就算那研究是不賺錢的、不被認同的我也要做下去。讀博士這么辛苦,我一定要做一些自己喜歡又有意義的事”。

賦予使用者平等和尊嚴

在“一席”的演講走紅后,何志森聽到了很多聲音,其中他印象很深的是,有人把他視為“弱勢群體”代言人和發聲者,甚至拯救者。

這并非毫無緣由。在何志森的調研中,他所觀察的對象大多是主流社會所謂的“弱勢群體”,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小攤販、站街女、城中村村民等。

2013年,他在華南理工大學開始了第一個工作坊“城市偵探”。學生們被帶去廣州花城廣場,何志森要求他們在這里選一個人或小物體觀察。有學生觀察賣糖葫蘆的小販,看到小販為了不上廁所,忍著一天不喝水,他們為小販設計了可變形的帶廁所三輪販賣車裝置。

接受《人物》雜志采訪時,何志森表示,大家給他貼上“弱勢群體”代言人這一標簽是“非常錯誤”的?!皼]有一個人是絕對強勢或是絕對弱勢的,所有人都是平凡人。這個社會喜歡把人分等級,可每一個用雙手賺生活的人都很體面?!彼X得每一個觀察對象“只是一個切入點,通過這里學生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這是何志森mapping工作坊的理念:“選擇一個目標,可以是人,可以是物體,越小越好,然后長時間地跟蹤觀察這個目標,甚至把自己變成目標,去發現這個目標與城市之間的關系,呈現這些關系,最后基于這些關系提出你的設計主張?!?/p>

設計要從“小”開始

從一開始,何志森就希望以自己的教學讓學生在設計時關注“人的需求”。

在澳洲留學時,他的房東曾為他上過一堂課。剛搬進寄宿家庭時,何志森的臥室只有一盞小臺燈。房東在安裝電燈前仔細詢問了他每天不同時間段在房間的活動情況,具體到白天在書桌寫作業,下午在沙發上上網,晚上躺在床上看書等。只有高中文憑的郵遞員房東最終給出了兩張設計圖,一張上有密密麻麻的各色線條,另一張是電燈在天花板的位置。那盞燈并不在正中央。房東告訴何志森,這是為了保證他在房間不同位置都不會因身體阻擋光線而形成陰影專門設計的。

“小”的東西是很容易看不見的??匆姟靶 笔且环N能力。何志森的觀察能力很大程度來自孤獨的童年。

何志森出生在福建南部山區的一個客家人家庭,父母都是當老師的。他是家里幺子,哥哥姐姐都在城里讀書,只有他一個人在山里跟著父母。他們總把何志森托付給自己的學生。每天他就跟在學生后面,看他們摘野果、捉小蟲,“那時候我就挺享受一個人觀察的”。

后來年紀大些,一家人搬回縣城??图胰嗣课逄炀蜁幸淮乌s集,母親總會拉著何志森去采買。那時他討厭那種擁擠雜亂的場面,周圍充斥著農產品的氣味。他渴望干凈、整齊,喜歡聞到汽油味道,“以前汽車少,汽油和柏油馬路的味道對我來說就是現代化的象征,聞到那些就好像吸氧一樣”。

沒想到,曾經讓人討厭的嘈雜場面成了何志森去澳洲留學后最想念的情景。很多時候他就每天都在咖啡館待著,這樣不至于太安靜太孤獨??Х瑞^也是無聊的,人們無非就是坐著聊天。

后來他找到一個更好的去處——飛機場?!皩e人來說飛機場是個分離的地方,對我而言,它卻有回家的感覺?!薄叭绻r候的孤獨是觀察的基礎,那在飛機場的那段時間就是我很重要的轉折點?!彼谶@里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看別人”。

設計師不是上帝

在墨爾本的時候,何志森和團隊做過基于mapping的實踐。他們用廢棄牛奶箱激活了當地街巷。

他們在某條著名咖啡街上連續七天記錄了不同人群的行為活動,其中80%會用酒吧門口的牛奶箱來組合自己的活動空間。街頭表演者拿它當道具;午休的白領在那里聊天;流浪漢用牛奶箱儲物……

于是何志森他們把牛奶箱轉移到放垃圾的地方。原本無人問津的地方因此被重新激活,人們在這里進行社交、娛樂活動。

一年后,當地政府部門以亂為由把牛奶箱撤掉,換上了不銹鋼座椅。結果沒有人再去那里了。針對這一現象,何志森解釋,“牛奶箱的關鍵是可以讓使用者自由地去設計他們需要的社交空間”。他并不認為設計有終結的時候,與其告訴使用者凳子在哪,路在哪,不如創造條件讓他們“再設計”。

這跟何志森在番禺做的垃圾箱激活社區嘗試相似。在跑步路上,他發現沿路垃圾箱里沒有垃圾,順手把300多個垃圾桶蓋卸了下來,用濕巾擦干凈放在一旁充當椅子。很快他發現,垃圾桶里有垃圾了,附近一帶也成了“賭博一條街”,老年人喜歡到這里坐在垃圾桶蓋上下棋。

過去近六年間,何志森一直在中國各大高?!傲骼恕?,“醒來經常不知道自己在哪個城市”。他享受那種像“背包客”一樣的不安全感。他曾在一次采訪中回憶,當學生因為無能為力而疑惑、落淚時,他其實特別開心,“那一刻他們終于知道設計師不是萬能的,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不是上帝,也不是超級英雄”。

無論是在注重實踐的賓夕法尼亞大學,還是在看重成果的國內建筑學理工科高校,何志森的教學方法都顯得“不務正業”。不過何志森覺得,“這是一種人文、藝術的東西,但真的太重要了,它會幫助學生理解真實的生活、真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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