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城

胡瑩

澤娜無力地舉起手，把右手臂上露出的棉花往里面塞了塞。天空中烏云密布，看來又要下雨了，廢墟城的雨天格外多。澤娜扶著自己已經有點兒斷線的腦袋，艱難地向一座廢棄的高樓跑去。

澤娜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她被小主人潤荷無情地從車窗扔了出來，沒有一絲留戀。想當初，小主人第一眼看到澤娜的時候，是多么高興啊，眼神里流露出的都是愛意！

“媽媽，我就要這個娃娃。你看，她能眨眼、會說話，還能跳舞呢！”潤荷大聲地喊著媽媽，她是一個胖乎乎的有著一頭鬈發的小女孩兒。

可是，美好的日子僅僅維持了一個月，潤荷就有了新的玩伴。起初她時不時地還能想起澤娜，但到了最后，她竟隨意將澤娜扔到地板上，任由家里的小狗叼來叼去，直到澤娜的胳膊露出棉花、脖子斷了線。她吝嗇得連一針一線都不肯施舍，任憑澤娜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這一次，潤荷有充足的理由將澤娜扔掉。

雨越下越大，澤娜看到不遠處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向高樓這邊走來，走動的速度很慢，就像有一根繩子拽著。漸漸地，澤娜看清了他的輪廓，是一個短頭發的男孩子。奇怪，這廢墟城幾乎看不到人影，他怎么會在這樣的天氣里在這里游蕩？

“你好，你是誰？”澤娜和走進來的男孩兒打招呼。

男孩兒愣了一下，顯然這個會說話的布娃娃把他嚇了一跳。

“我叫澤熙?！蹦泻鹤哌M樓里就開始翻騰，似乎想找什么東西。

“這么巧，我叫澤娜！我們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姐弟哦?！睗赡雀跐晌醯纳砗?，根本沒有注意到澤熙的表情。太可笑了，他怎么會和一個布娃娃成為姐弟。

“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幫你?！睗赡葻崆榈卣f。

“你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吧，我不用你幫忙?！睗晌醯恼Z氣就像刺骨的冰水，將澤娜的熱情一下子澆滅了?？磥?，即使在廢墟城，也不會有人喜歡她這個破舊的、被遺棄的玩具。

廢墟城，其實只是一個很小的偏遠的鄉鎮，這里只有一棟大樓，當這里的人們紛紛搬到附近的大都市之后，這兒因為常年沒有人煙，漸漸就變成了一片廢墟。城里的人們將不要的物品都扔到這里，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垃圾成山，空氣里彌漫著難聞的氣味，沒有人煙，死一般的沉寂。人們給這里起了個名字，叫廢墟城。

澤娜來到這里一個多月，除了見到幾只快被餓死的老鼠，再也沒看到任何有生命跡象的生物，所以當她看到澤熙之后，便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雖然她害怕澤熙那冰冷的眼神。澤熙已經好幾天不吃不喝了，一直在廢墟里找尋著什么東西。天又下起雨來，澤娜注意到，只要一下雨，澤熙便不出去，會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看著樓外面模糊的風景，而且，澤熙找了幾件舊衣服，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

“澤熙，你熱嗎？你渴嗎？你餓嗎？我知道樓的后面有一個廢棄的水井，也許井里有能喝的水；食物不經常有，如果你餓的話，就得跑到遠一點兒的村莊去找吃的。如果你熱，就把外衣脫了吧，這么熱的天，你穿一件背心就行了?！睗赡纫膊还軡晌跏欠裨诼?，她一直說個不停。她不喜歡孤獨，說不準哪天她的脖子就斷了，她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她喜歡活著的感覺，雖然她只是一個玩具。

澤娜告訴澤熙，她的名字是她的小主人潤荷給取的。她從工廠生產出來擺在柜臺上的第一天就被潤荷帶回了家，被精心呵護的感覺真好。她特別羨慕潤荷，有愛她的家人，有喜歡的玩具。如果娃娃也能有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家就好了。

澤熙聽到潤荷的名字時，身體顫了一下，但澤娜并沒有注意到。

澤熙依然看著外面，突然說：“我把你修好吧，我找到了一團線?！边€沒等澤娜反應過來，澤熙已經將她抱在胸前，認真地縫起了她的胳膊，雖然縫得不是很精細，但棉花已經不露在外面了。脖子上斷開的地方，也被歪歪扭扭地縫起來，雖然有些難看，但澤娜高興地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拉著澤熙的手說：“澤熙，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讓我為你做點兒什么吧！你一直在找什么東西，也許可以告訴我，我能幫助你?！?/p>

澤熙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地說：“其實……其實我不是人?！?/p>

“我知道?！?/p>

“什么？你知道？”

“對呀，你是機器人。你不吃不喝不睡覺，把自己裹得那么嚴實，其實是裸露的機芯出了問題。我那天偷偷看到你在修理它。你雨天不出去，是怕遇水后機芯受損，對嗎？”澤娜此刻竟是那么平靜地敘述著這一切。

“原來你早就知道。是的，我是機器人。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主人也是潤荷，那個蠻不講理的、傲慢的小女孩兒?！睗晌醺嬖V澤娜，他的名字也是潤荷起的，但他最致命的，不是機芯受損，而是潤荷拿走了他主板中的一個零件，如果在一個月內還不能修復的話，他就徹底報廢了。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澤娜想象不出，長得那么可愛的女孩子，為什么會這么做。

“應該是嫉妒吧！她說我的出現奪走了她爸爸媽媽的愛。其實，她的爸爸媽媽只是每天跟我聊聊天，對她的愛并沒有改變。扔了我，她很快就會有新的伙伴，可是，我不想就這么報廢掉，我還能做很多事情?！痹瓉?，機器人對生命同樣渴望。

“不要，不要拋下我，不要。嗚嗚嗚……”

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澤娜和澤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潤荷！怎么會是她？

此刻的雨竟然停了下來，太陽偷偷露出一點兒頭來，氤氳的空氣中彌漫著悲傷的氣息。他們走出大樓，看到不遠處的垃圾堆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沒錯，就是潤荷。他們走過去，看見她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滿臉的淚水，這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潤荷看到澤娜和澤熙，哭得更厲害了，她做出了很反常的舉動，竟然撲過來抱住了他們。她嗚嗚地哭著，斷斷續續地敘述著發生的事。

十幾分鐘過去了，澤娜和澤熙才從她的言語中整理出了思路，最讓他們吃驚的是，潤荷竟然也是一個機器人。她就是傳說中級別可以達到A級的高智能機器人，表情、情緒、動作、思維，都很接近人類的A級機器人。購買她的爸爸媽媽因為一直沒有孩子，就買了一個機器人當作孩子一樣養著，給了她想要的一切。潤荷幾乎已經覺得自己就是人類了，她就是媽媽生的孩子，她不允許任何事物奪走她擁有的一切。她的自主程序中，竟然將感情一項升級到了最高級別?？墒?，她的行為品質卻不是最優質的級別。

潤荷的媽媽說，在不久的將來她就要有自己的寶寶了，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母親。當潤荷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就開始每天吵鬧、摔東西，連爸爸要給她的芯片做檢查她都不允許。她以為這樣的宣泄能換來更多的愛和關注，可是她錯了，誰都沒有權利因為自己的存在而阻止新的生命的到來。終于，她的主板也出了問題，她被忍無可忍的家人拋棄到這個廢墟城。媽媽和爸爸的眼神是不舍的，他們后悔沒有做好潤荷的維護，導致她自主升級的程序無法修改，只能通過報廢重組來實現新生。

太陽出來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難聞的氣味兒，澤娜和澤熙站在潤荷的對面，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曾經拋棄他們的小主人，他們該如何面對？空氣都好像凝固了一樣，讓人無法呼吸。潤荷早已經沒有了以往的霸氣，她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們。這一次，她體會到了他們的心情和感受。

十分鐘過去了，澤娜看了一眼澤熙，上前拉起了潤荷的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潤荷剛剛忍住的淚水又噴涌而出，此時澤娜的手，是那么溫暖。

澤熙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潤荷的頭，指了指遠方，輕輕地說：“如果渴望愛，就先學會愛別人吧。我們不能變成廢墟城里的垃圾，只要相信自己，總會到達光明的彼岸?！?/p>

潤荷抽泣著從衣服兜里拿出一個圓圓的薄片，正是澤熙主板上的那個零件。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也很后悔那么做，我一直都保留著，希望現在還給你還不算晚?！?/p>

圓圓的薄片被太陽的光照得閃閃發亮，就像一個小小的太陽。澤熙笑了，將零件放回到自己的主板中，這下，自主修復就能夠完成了。

一個月后，再生空間的回收車將潤荷帶走了。她在經過檢測之后，達到重組的標準，不久的將來，她將會以全新的形象出現在城市中。澤娜和澤熙也同樣經過檢測后，被帶回修復空間進行升級。三個小伙伴也許在未來的日子不會相遇，但成長中的經歷都會變成財富，去充盈未來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