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壞蛋”父親

周圣蘭

曾經我讀不懂父親。小時候，我眼里的父親不可理喻。當幼小的我做錯了事，黑著臉、對我嚴厲斥責的必定是他。等我稍大些，他雖然不再像先前那樣板著面孔訓斥我了，卻以喋喋不休的方式折磨著我，甚至讓我做各種危險的事：走路時，讓我從臺階上往下跳；游泳時，無動于衷地看著我獨自在水里撲騰；最要命的是，在游樂園里逼我玩一些驚險的游樂項目。他還振振有詞：“你膽子太小了，需要好好鍛煉?！笨晌遗滤懒?，心都要跳出來了！當時的我心驚膽戰、雙腿酸軟地走過去，忍不住對他吼：“等我長大了，我要虐你一萬遍，你這個大壞蛋！”父親聽了，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呵呵地說：“我等著可愛的小天使虐我一萬遍的那一天！”氣得我當時就哭了！

我剛上小學，父親就要求我自己洗襪子、疊被子，告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到了小學四年級，他就不再接送我上下學，讓我一個人走；我偏食，他卻總將我不愛吃的菜硬塞到我碗里，美其名曰養成良好的飲食習慣；我寫了錯別字時，父親毫不留情地罰我抄寫，還告誡我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為了早早出去玩，潦草寫完作業時，父親堅決讓我重做，不做好不能出去……我越來越覺得他處處跟我作對，沒有一點兒慈父之心。

然而，我一天天變得樂觀自信、堅韌勇敢、做事認真、勤勉向上……我漸漸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我不僅沒有越來越討厭他，反而對他產生了依賴，與他親近起來。

特別是我有次與母親閑談，無意中得知了一些事。雖然小學三年級后父親很少接送我，卻常常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保護我。甚至我中考失利后，他一直安慰我、鼓勵我，同我一起規劃未來，點燃我心中的希望；當我不在他身邊時，他卻因為我的失利像孩子似的傷心落淚。我非常震驚，不敢相信母親的話。這時，父親陪我買鞋時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又浮現在我眼前。

平日父親很少逛街，更不愛去商場?？赡莻€周末他看到我腳上有些破舊的運動鞋，執意陪我去買鞋。我們走在便道上，一塊瓷磚突然從身旁大樓的外墻上掉落，直奔著我的頭頂砸下。聽到周圍人的驚呼聲，我抬頭一看，立馬被嚇呆了。就在這一瞬間，父親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到旁邊，那塊瓷磚劃破了他的后腦勺兒，頓時血流如注……

在醫院，看到父親頭上扎著繃帶，頸上戴著頸托，怪模怪樣走過來時，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我撲到他懷里難過地說：“醫生說要是直接砸在頭頂上，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备赣H聳聳肩，輕松地笑道：“傻寶貝，你心目中的那個‘大壞蛋是不會輕易離開你的，我還要看著你出嫁，看著你做媽媽，還要照料我心愛的小外孫，尤其還要等著你虐我一萬遍呢！”哦，真是一個十足的“大壞蛋”，在人家這么傷感的時候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

回到家，母親精心準備了紅燒肉。也許因為遺傳，爺爺、父親和我都喜歡吃這道菜。父親脖子不能動，一再催促讓我多吃點兒。我看著他說：“爸爸，你怎么不吃？要不我喂你吃吧！”他眨巴著眼睛：“不用，我剛剛吃過了?！蔽液喼币獣?，他怎么睜眼說瞎話呢，明明剛才一口也沒吃。父親撇了撇嘴接著說：“爸爸小時候就已經吃很多了，當年你爺爺總讓我多吃點兒，現在想想都有吃飽了、吃撐了的感覺?！蹦且豢?，我分明看到父親眼里一閃而逝的淚光。我想，他一定想起已離開多年的爺爺了。

淚水在我眼眶里打轉，我使勁眨著眼，不讓眼淚掉下來。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父愛，是深沉的，是含蓄的，是動人的，它需要我們用心體會、感受。

我在心中默默發誓：親愛的“大壞蛋”，女兒永遠愛你，我會做你可愛的小天使、貼心的小棉襖、一輩子的“小情人”！

佳作點評

嚴厲斥責“我”，讓“我”做各種危險的事，對“我”各種“苛刻”的要求……父親在“我”心里一度是個“大壞蛋”?？赏瑫r，父親安慰中考失利的“我”，在危險來臨時保護“我”，有好吃的讓“我”多吃點兒，他也是愛“我”的父親。文中描寫了“我”的情感轉變，描寫自然，感情真摯，字里行間流露出濃濃的父女之愛。（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