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建個院子

呂解生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老想著要在鄉村砌個房子，建一個稍微大點兒的院子。

房子一直是住著的，而屬于自己的院子卻是從未有過，所以，一想到院子，心情就特別不平靜，有無數的設想不斷地從腦海里跳出來，弄得自己像一個初戀的人，常常夜不能寐。

啊，院子，一個灑滿陽光的院子！首先，我要在院子里栽樹。無法想象，沒有樹的院子，叫什么院子。喜歡樹由來已久，無論在哪里，看到樹，尤其是冠蓋遮天的大樹，我總是欣喜萬分。我總是感念樹沉穩無言地扎根在泥土，不懼風雨率性生長在空中，枝頭綴滿果實，為大地送來清涼。曾經采訪過一位辦學的老人，問為何在他的校園里遍植香樟，他說香樟常綠，味香飄彌，樹齡久遠，根特別發達，空中樹冠所及處，地下必有根系至。根扎得深，扎得廣，營養豐厚，才能保證大樹枝繁葉茂，長得壯，立得穩，活得長，就像人生。

所以，我的院子，一定要栽兩棵香樟。

然后，再栽一兩棵銀杏，到了秋天，那滿樹黃葉飄然而下，會將我的院子鋪成金黃，使本來瑟瑟的秋意，讓晚霞映襯得滿心溫暖。再然后，還要栽一兩棵果樹，在結滿果實的時候，我要和愛人，咋咋呼呼地看著兒孫們在樹上爬上爬下，摘那些或青澀或成熟的果子。而在屋后，則要栽上一排水杉，讓高大挺拔如列隊士兵的雄姿，抒寫我挺直胸膛的酣暢。當然，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幾株翠竹，那也是不能少的。

院子里必須要有花。開滿鮮花的小院，多么令人神往。有一面圍墻，不用磚砌，用柵欄，然后栽上薔薇和凌霄，長成一面綠色的圍墻，讓透出來的花朵向鄰居、向路人、向陽光問好。冬去春來的花是屬于梅花的，它“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背跸臅r是一簇蓬蓬的梔子花，那個香味，真的是要飄出去好遠好遠。還有桂花，“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啊，它既是四季常綠的樹，又是春秋香甜的花，讓人聞得心醉醉的。還要長幾叢薰衣草，那一根根纖長的花枝，猶如寫在院子里的愛情詩行，讓那淡淡紫紫的小花，在陽光下訴說著浪漫和溫馨。院子里還要留一塊空地，鋪上防水木，周邊搭上木頭的架子，讓丁香、金銀花和紫藤盡興地攀爬，長成一個小花房。但是又不能太密，要讓陽光透進來，曬到里面一個秋千架，讓我年邁的母親坐在秋千上回憶遙遠的童年。啊，不，她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得暈，不能坐秋千，那就備一把藤椅，很舒適的，讓她坐在那兒，和小狗說說話。那狗兒，不是貴婦人抱在手里的寵物犬，而是農家養的那種只認識家里人的小土狗，可以在田野里恣意狂奔，但總會回來的草狗兒。

必須要挖個小池子，里面養兩只小烏龜、幾條魚，漂上幾朵水蓮。水池邊栽幾棵菖蒲和艾草，假山估計是做不成的，沒那么大的地方，但是總要置兩塊靈璧石或者玲瓏石，聊補此地無山的缺憾。我之所以那么強烈地希望有一個屬于我自己的院子，最初的想法卻是種菜。

是的，就是想種菜。

有幾年屋頂露臺種菜經歷的我，對真正的菜園子是那么的迷戀?！耙煌ゴ河昶皟翰?，滿架秋風扁豆花”，板橋先生描繪的景兒，真使我憧憬得不得了。春雨澆醒的小青菜，是從深秋就栽下去的，因為是長在院子里，所以，可以吃一個冬天，直到來年清明以后。特別是深秋和冬季，那寒霜和白雪覆蓋過的青菜，任是山珍海味也無法比擬。清明前播下的扁豆、豇豆，其實，不用等到秋風起，在盛夏，它們就會開出那紫紫白白的花，然后結出果實，它們一天天長大、變粗，或是一串串的扁豆，或是無數條垂下來的豇豆，那清香的豆角味，直往你鼻子里鉆?！耙黄璐壕戮G，十里稻花香”，在院子里，一定要有一畦韭菜地，香香的炒韭菜是我這個農民的后代怎么也吃不厭的美食。除了韭菜，還要長辣椒和西紅柿，還有秋葵和紫果葉、大蒜等等，這些都是既可口好吃，又不易生蟲的常吃的蔬菜。

這里不能不提到絲瓜。在我的理解，絲瓜完全不是單純的蔬菜，它是院子里一道亮麗的風景。那瓜苗出土移栽成活后，真的可以看得出它每天生長的節奏。從暮春開始，就可以欣賞到它綠色的身影，要到深秋后甚至初冬才會謝幕。它不要你刻意去侍弄，也不生蟲，只要肥力夠，澆足水，搭好架子，它就自顧自任性地生長?？窗?，在它茂盛的時候，那綠綠的葉子，一路朝前，一路朝上，用它那毛茸茸卻異常堅韌結實的須蔓，牢牢地抓住可以攀援的一切，不斷前行。金黃色的花有小寶寶的手掌那么大，形狀就像一個個精致的小喇叭，在每一個綠葉與青藤之間梯次地開出去，不幾天，眼前就是一大片，微風吹過，金黃襯著碧綠，無限生機地翻飛著。無論是花是葉，都是一股沁人的清香，隨風飄遠。等到那掛果的絲瓜一根根垂下來的時候，就像是翡翠做成的風鈴，陽光則穿行其間，把這風鈴照射得晶瑩剔透。除了絲瓜，還會有黃瓜、苦瓜、葫蘆，一樣纏纏繞繞的綠，一樣清清爽爽的香，一樣滿架風鈴似的果。

有樹、有花、有菜，佳院如斯，自然不敢私藏，必有好友、同道使花徑免掃、蓬門常開。遠方的朋友，身邊的朋友，不管是久別重逢，還是昨日重現，今天再相聚，就是好日子。在院子里，拌兩根黃瓜，煮一碗豆角，紅紅的番茄摘下來和雞蛋炒了，嫩嫩的韭菜割下來和青椒炒了。不僅順手、新鮮，還沒有什么生長激素的顧忌，更沒有農藥殘留的恐懼。于是把酒斟滿，抬起頭看那遙遠的夜空，舉杯邀明月，千里共嬋娟！

也許是在一個午后，那么，就泡一壺茶，讓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照著，我們淡淡地聊著，曾經的過去都變成了可愛的回憶，只有院子里的微風，翻動著打開的書。鼻子里聞到的，都是花的味道、樹的味道，還有各種蔬菜生長的味道和剛剛翻過的菜地那泥土的味道。此時，還有什么人生的心結不能打開？還有什么世事的道理想不通透？那滾滾紅塵三杯酒，大千世界一壺茶的意蘊，全在天涼好個秋的輕輕一笑里。

當我打理這樣的院子時，一定會想到“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的詩意，雖然早已過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年紀，但是，在這個院子里，能和我的愛人、家人隨時隨地聞到花香，曬到太陽，就是最浪漫的事。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