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懷斯：我的藝術從未離開過我的家鄉

編撰＿阿潘

一生經歷過美國現代藝術種種變化的安德魯?懷斯，畫風始終如一，從不迎合風向或趨時附會，他生活在美國小鎮，終其一生創作的主題就是當地的人物和風光。

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藝壇抽象畫的全盛時代，懷斯仍然堅守寫實畫風，不但未被主流畫派淹沒，反而和第一流的抽象畫大師齊名，被稱為美國懷鄉寫實主義大師。盡管，他的創作一直伴隨著贊譽和批評。

懷斯先后被三屆美國總統肯尼迪、里根、布什授予“總統自由勛章”“金質總統勛章”和“國會金質章”，作品被相當多的博物館、藝廊收藏。

懷斯的創作，在上世紀80年代初，在中國掀起一股“懷斯風”，讓當時為蘇聯革命現實主義繪畫所困的年輕中國畫家眼前一亮，并深受影響，各自走出了自己的繪畫之路。

懷斯的畫作，有著靜默的力量，能喚起人們對故鄉的懷戀，以及對逝去時光的回憶。他透過鄉村小屋，山野鳥獸和樸實的人物，表現存在于人類內心的孤寂。

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1947年酷夏，30歲的安德魯?懷斯打開了奧爾森家閣樓上的一扇小窗，“西風滿載灰塵，吹起了蕾絲窗簾，窗簾上的針織小鳥展翅飛舞”。懷斯日后如此回憶這個瞬間。

透過蕾絲窗簾，他望向窗外，記住了看見的一幕。然后，經過鉛筆稿、水彩稿的構思，完成了《克里斯蒂娜的世界》。這幅畫，成了他的代表作。

在《克里斯蒂娜的世界》里，身患小兒麻痹癥的克里斯蒂娜?奧爾森拖著身子，用腰部以下肢體在美國緬因州廣袤的玉米田中爬行的背影，所呈現的孤寂與堅強讓人感動?！八褚恢恍芬粯??！睉阉拐f，他對這位有著強烈自尊的鄰居兼模特充滿敬意。

圖中冷漠地高居于山坡上的房子“奧爾森之屋”如今已成為緬因州的旅游景點之一。這畫也作為美國經典代表畫作之一，由美國現代藝術博物館收藏。

懷斯在接受采訪時曾描述：“當我創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時，畫著畫著我就感覺自己并非在畫布上創作，而是在大地身上畫大地而已?！笨諘绲拇蟮卣紦诉@幅畫的大部分，彌漫著寂寥的氣氛和淡淡的哀愁。同時，懷斯將遼闊的背景和對逝去父親的懷念之情融入其中，丘崗的斜面構成了他深刻孤獨感的象征。

藝術創作時，懷斯時常沉迷于自己所認知的世界中。他的作品寧靜、簡練和純粹，但背后卻隱含著一種失衡，令人感受到深藏不露的緊張、威脅和不安。

懷斯成名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長達14年秘密的海爾格系列

安德魯?懷斯1917年出生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行老五。懷斯從小體弱多病，父母因此沒有送他去學校，而是讓他跟著插畫家父親學畫畫。1936年，懷斯在紐約舉辦了首次個展并一舉成名。

作為畫家，懷斯有著敏銳的觸感，有著精致的技巧，能捕捉到視覺的瞬間；他還善于運用記憶和聯想，把生活中的細節，變成富有個人風格的畫面，畫中呈現出一種被評論家稱為“提煉出的抽象”的元素。

重要的是怎么去看它

懷斯一輩子只居住過兩個小鎮，很少出門旅行，成名后，也沒有像其他藝術家一樣移居大城市。當記者問他：“在這里，找到了你需要的任何東西嗎？”懷斯說：“可以啊，我想要的都在這里。我經常想，如果哪一天失去行走的能力，我會被放在一個房間里，我會呆在我熟悉多年的房間中開心畫畫。我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大，重要的是你怎么去看它?！?/p>

懷斯的畫幾乎都表現美國的鄉鎮生活，取材來自日常，筆下撲面而來的是北美遼闊的天空，地平線，被風飄起的窗簾，小鎮的老屋裂墻，家附近的古樹蒼野，鄰居、鄰家的孩子、鄰家的女人。

懷斯喜歡描繪凝視和遠望，用筆色彩柔和、筆觸細膩、刻畫精細入微，帶著感傷、凄涼和悲冷的調子，光影之間似乎讓人觸摸得到凝固的空氣，流動的味道，讓人走得進那片他熟悉的靜謐土地。

懷斯很少畫春日和盛夏，比較鐘愛冬季和秋天，筆下的風景雖然平常，卻有神秘迷人的家常氣息。喜歡懷斯的人為畫中這種氣息著迷，討厭他的人為這種一成不變地執著鄉土的創作而抓狂。

懷斯的有些作品構圖非常奇特，出人意料，常常在原本充滿詩意的畫面上隱含著莫名其妙的恐懼和憂傷，這反而讓他的畫有了深度的個體意識和超現實的抽象性，呈現出現代人的精神特征，即個人被拋向世界時依靠自己而不是依靠群體來面對世界的矛盾。

如同美國詩人艾略特在他的長詩《荒原》中，把兩次世界大戰后的人類世界形容為荒原。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也如此定義現代社會，他認為現代是一個去魅的過程，然后，人類把自己拋在荒野上，自己發明自己，自己定義自己。這些大師雖然運用了不同的表達方式，卻表達出一種共同的時代的精神特征。

他的水彩和蛋彩

懷斯一直畫水彩畫和蛋彩畫，在他的繪畫中，意大利文藝復興初期的繪畫和波提切利的作品，對他影響最大——不僅在畫風上，還在人物形象上。

現代畫家使用蛋彩的，還沒有超出懷斯的人，所以，當懷斯運用這一古老技法時，自然把目光轉向了文藝復興，于是，波提切利引起了他的注意。

波提切利是15世紀末歐洲文藝復興早期的佛羅倫薩畫派的最后一位畫家，受尼德蘭肖像畫的影響，波提切利又是意大利肖像畫的先驅，最著名的是宗教題材作品。

懷斯說：“考察以往的繪畫，我明白了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雖然使用的是帆布，但完成得十分出色。我也曾試圖用帆布繪制蛋彩畫，卻很不如意。帆布的彈性很討厭，使人煩惱?！?/p>

懷斯想要獲得畫面的持久性，就需要依靠構圖的純化和圖像載體材質的硬度這兩個方面。用蒸餾水和蛋黃加上干燥的畫筆作出的蛋彩畫，干固很快，如果把它涂在木板上，不論在感覺方面還是在形態方面都符合懷斯追求的圖像堅固性的愿望。

懷斯的作品中，最杰出的是干筆水彩畫，干筆水彩是為了獲得具體細節的豐富感，把筆中的水絞干，然后用干筆將各種顏料重疊涂抹下去，這個酷似織物的過程，隨著水彩厚度的增加，內部就呈現出干刷的層次。

在面對景物或人物時，懷斯的觀看視點，以及表現素材的方法上，繼承了美國本土的兩位出類拔萃的前輩：文斯洛?霍默和托馬斯·埃金斯。就場景來說，霍默住在緬因州，埃金斯住在賓夕法尼亞州，和懷斯基本相同。而且，霍默與埃金斯也和懷斯一樣，精于素描和水彩，畫畫的風格也都是寫實的。

懷斯喜歡霍默的作品，尤其偏愛他的水彩畫。水彩表現力豐富，它的親切、直率感，可以產生預想不到的情感力度。

秘密的海爾格?泰斯托夫

1986年8月，美國時代雜志以《秘密的模特》為封面標題，介紹了懷斯以海爾格為模特的畫作。海爾格是懷斯除了著名的克里斯蒂娜之外畫得最久的鄰居，但一直沒人知道，連懷斯的妻子都被蒙在鼓里。

1971到1985的14年時間里，懷斯在賓州察達斯淺灘住宅，以鄰居海爾格?泰斯托夫為主題，畫了大量的油畫、素描、水彩作品。這些畫約240幅，全都清晰富有洞察力，即使是最小的草稿也充滿活力。

當時，海爾格是懷斯姐姐的護工，二戰后從德國來到美國。懷斯剛剛認識海爾格的時候，海爾格已經是4個孩子的媽媽了，但她身材依舊修長、飽滿，懷斯被海爾格的氣質深深吸引，便邀請她當模特，為她作畫。這些畫懷斯都是偷著畫的，畫完以后就藏在朋友家的閣樓上，海爾格的丈夫也不知曉這事。

直至1986年，懷斯覺得自己老了，是時候把海爾格這一他晚年的重要系列作品公布了，海爾格畫展出之后，引起了強烈轟動，將懷斯的藝術成就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此后，媒體對懷斯作品認可程度，遠高于其他美洲藝術家的作品。

懷斯畫紙上的海爾格，是一個復雜的女人，她充滿欲望，又矜持節制，性感又不失典雅，內向而并不羞澀，她保持著距離和超然，但又能自然地接近她。觀者離她的身體越近，越能感受到懷斯所強化的那種氣氛，越靠近，越無法與之接觸，畫中的人似乎也變得愈加神秘起來。

懷斯的“雙刃”特征

在懷斯時間跨度70多年的創作中，他也特別喜歡畫窗戶。窗，不僅充當了作品形式上的主體，同時扮演了重要的敘事角色。比如在1959年的一幅畫中，室內的秩序感和室外冬春之交的動蕩感形成對比，被拆除的窗棱讓畫面顯現出空曠而危險的暗示；1972年的畫作中，窗外的空洞預示著出海人的危險。

在這些作品中，懷斯賦予窗的意味在于：它是一個框架，一個通道，一個界面，景、光、風、氣味從此而入，此處和彼處之間，劃定了內與外。處于室內向外看，窗提供了觀察世界的結構；站在室外向內看，房屋之窗又仿佛一具身體的眼睛。

從這里可看出懷斯的苦心營造和深思熟慮，這和通常意義上的寫實畫家已經相去甚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