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部主任通知她,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她驚愕。料想過這樣的時刻,但她更設想過比這要好得多的明天。
站在寬敞明亮、紙香墨香咖啡香四溢的采編辦公室,她覺得四處是風,周身發冷。
她問:是一個都不留嗎?
主任沉默,半天才說:總編辦定的,名額有限,否則有你。
名額有限,但留下的為什么不是我?她全身鼓勁,可問出來的話依然弱弱的,細細的。
后來,同事告訴她,根本沒聽清她說什么,光聽到牙齒打顫。
她翻著桌上能找到的報紙,只要上面有她名字的,都摟在懷里。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但她看見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像她深一腳淺一腳去農村學校采訪時傘沿下的雨水。
報社有道長長的走廊,她抱著一摞報紙,一路狂奔,她去敲總編的門。有人攔住她,說快要下班了,領導還有一堆事正忙著呢。
她說,就五分鐘,我在這實習了一年,換不來這五分鐘?
穿過別人的目光,她調勻呼吸,重新彎起食指敲門。
在報社一年,只遠遠見過總編一次?,F在,頭發花白的總編就在她面前,她要爭取的不僅是留下來,她還要看清自己究竟能為夢想付出多大勇氣。
她說:我需要這份工作,我有與之相配的熱情和學習能力,為什么不聽聽我的想法,不給我一個競爭的機會,就直接讓我走?
她的倔強,她的不服輸,她對新聞事業的熱愛,這些交織成一股氣場,勢不可擋,她把強烈的意愿一鼓作氣傾泄而出。不知道有沒有超過五分鐘,但足夠了,她對老總編說:您應該有一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愿您的孩子也如我一樣幸運,在人生的道路上得以遇見像您這樣睿智、寬厚的長者。
后來,她如愿留在報社,是社領導到上面多爭取到了一個名額。部主任事后捎來總編的話,希望她一直保持這股為了理想不怕困難的勇氣。
十年奮斗,與歲月兩不辜負,她成了行業內有名的寫政論的記者。
秋天,我在北京采訪她。提及往事,感慨不已,她說:去找總編的前一晚,很湊巧,我正好看了場拳擊賽,一個拳擊手要想贏得對方,技巧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要有非常強烈的無所畏懼的氣勢,那是真正的永無止盡的力量。
那天我們從早晨一直聊到傍晚。臨別時,她贈我一塊剛從福建出差帶回的壽山石。她說,壽山石,既有石的堅貞,也有玉的溫潤,贈你刻一方閑章吧。
這枚印石,我一直收著,“石不能言最可人”,壽山石的寓意豐富無比,再一想起她的經歷,心頭不由得跳出兩個字:不怕。
今天把我的朋友小曲的故事寫在這里,是因為我聽許多孩子告訴過我,說“喜歡讀書,但怕寫作文”。也有孩子說,“喜歡把好玩的事說給別人聽,但怕寫出來?!?/p>
其實,讀萬卷書,下筆自然有神;其實,能說得清就能寫得出。一個“怕”字,讓多少孩子不敢提筆,不敢表達,不敢與眾不同,從而失去多少展示自我的機會。
恐懼,是潛能的天敵,會阻斷我們與更加美好的自己相遇。
唯不怕,提筆方能從容。
《莫愁》總編 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