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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里的植物

2019-09-10 07:22朱秀坤
風流一代·經典文摘 2019年11期
關鍵詞:稗子莎草蒼耳子

朱秀坤

參差荇菜

《詩經》開篇第一首,就是一幅荇菜采收圖,為我們描摹了恬靜和諧的田園風光,足可見先人對荇菜的厚愛。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參差荇菜,左右采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反復吟哦,竟不感到繁瑣。

荇菜,兒時我是見過的,就在門前清澈的河溝里,如一只只綠碟子漂在水面上,身姿輕盈。整個水面鋪排的全是玲瓏可愛的綠碟子啊,葉與葉之間,零星地開著淡黃的小花,五瓣,仰起小小的腦袋,調皮地四處張望,望湛藍的天,望照水的紅蜻蜓,還是望那葉間浮游的黑水雞?附近還有披了雪白蓑衣的長腿鷺鷥,一扇翅膀,飛遠了。只有同樣翠綠的小青蛙,自由自在地從這只綠碟,跳到那只綠碟,當它是盤美味的菜吧?又“撲通”一聲入水,與那些悠然自得的魚兒捉迷藏去了。

那時,門前的小河就是這般清幽美麗,荷梗白玉香,荇菜青絲脆,幾只綠頭鴨在那里嘎嘎歡叫,清麗而質樸的鄉間風情永遠讓人流連。

卻不知荇菜竟是上古美食,吾鄉從未見人吃過,頂多撈了喂豬、肥田罷了。其實在稻田里一樣可以看到荇菜的小綠碟,鄉賢鄭板橋寫道:一塘蒲過一塘蓮,荇葉菱絲滿稻田。綠意盎然的水稻田里,荇葉下面輕輕一拽,就是牽牽絆絆的藤蔓,和菱絲一樣柔韌,扯斷了一段又是一段,沒完沒了似的,卻有一股宜人的清芬在風中飄揚,能將人的心肺都染綠。

只是,長大后,離開故土,一去幾千里,鄉愁似酒的夜晚,有時也會想到門前滿河的荇菜,河邊洗衣的母親。感覺月下的荇菜,鍍了如銀的月光,在粼粼清波中一定更美……

再回家鄉時,“錦鱗躍水出浮萍,荇草牽風翠帶橫”的小河,已漂滿垃圾,長滿雜草,一片腥臭。連一只綠碟似的荇菜葉也見不著了,這才明白,荇菜是最愛潔凈的,質本潔來還潔去罷了。

最古老的一部《詩經》中,有多少高古清香的植物,是這般消失的啊。

今日重讀《板橋家書》,先生深情回憶兒時苦難生活:“可憐我東門人,破屋中吃秕糠,啜麥粥,搴取荇葉、蘊頭、蔣角煮之,旁貼蕎麥鍋餅,便是美食,幼兒女爭吵。每一念及, 真含淚欲落也?!蹦茏屢恢σ蝗~總關情的七品縣令落淚的荇菜,想來并不如書中解釋的那樣,是什么美食吧。

如今想嘗一嘗,也不能夠了,哪里還能見到那般詩意而美麗的參差荇菜???

采采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惫艎W清香的《詩經》連同那許多葳蕤草木,穿過歲月的長河,情感充沛地一直流淌到了2500多年后的今天。透過文字,采摘卷耳,望穿秋水的人,仿佛還在原野上凝望,內心里滿滿的俱是惆悵。

卷耳,就是蒼耳子,在吾鄉俗稱“萬把鉤”,兒時常悄悄地摘了來,偷偷放在小伙伴的頭發里,這下好,她一下就被鉤住了,甩也甩不脫,捋也捋不掉,心里一急,嘴上便脆生生地罵了出來,有時還會有要好的姐妹幫忙,糯米牙一咬,這就更加熱鬧了,一個罵得快,一個罵得慢,兩個小丫頭,一個麻花辮,一個蘑菇頭,說相聲似的,不覺得惡毒,反感到有趣。被罵的人都覺得好聽,卻乖乖地待在那里不敢承認。鄉下的小姑娘誰不會罵人呢,但罵歸罵,撒一撒氣,吐一吐心里的委屈罷了,那“萬把鉤”還是要扯下來的,長長的秀發都要帶下一小縷,總得別人幫忙才可順利取下。

蒼耳的別名極多,因其形似的就有癡頭婆、道人頭,“野落蘇”則因其葉類似茄子而來,落蘇就是茄子。以意命名更有意思,叫羊負來,想想,那牛羊身上粘上了渾身是刺的蒼耳子,是夠難受的?!俺K肌?,大概也是從《詩經》里得到的靈感吧。如此眾多的有趣名稱,正說明了蒼耳在中國分布之廣泛。

在鄉村,闊葉利刺的蒼耳并無人在意,荒野路邊就有,豬羊厭棄,牛馬不食——敢么?更未見過有人去采擷,在我們眼里,它最大的作用就是當作孩子惡作劇的玩具。但它依然固執地長于路邊道旁,全憑它那堅利的“萬把鉤”,鉤住誰,將它帶到哪兒,就在哪里扎根發芽,繁衍生息,即便沒人待見,它亦有獨特而強悍的生存之道。

但你可知,蒼耳子是一味辛溫解表的草藥,全株泡茶喝,能治療中耳炎。尤其對鼻炎有一定療效,小棗核似的蒼耳子,炒熟,浸泡于香油中,數日后,以棉簽沾上,滴鼻,馬上就能通竅解塞,長期堅持有明顯療效。后者是我在央視《健康之路》中看到的,應該不虛。大詩人杜甫也說“卷耳況療風,童兒且時摘”,原來蒼耳還有祛散風濕的作用。不料小刺猬樣的蒼耳子,還有著扶傷醫病之仁心,真令人刮目相看了。

南山有臺

芳春歸去,綠夏又回,水湄處,蛙聲起,風露滴,莎草長,一一風荷舉。

莎草,在吾鄉俗稱三棱草,最是河灘淺水處常見的一種兩棲野草,嬌嫩柔韌,修長直立,有點似韭菜的葉片,挺起一根三棱形的草莖也像韭菜苔,苔頂上又生葉,葉間生細莖,莖上開花,簡潔的褐色序狀小花。就這鮮嫩的野草,雨后草尖上滴著泠泠水珠,望去卻也玲瓏可愛。更可愛的是水才沒到腳脖子,根根挺立的莎草間,歡快嬉戲的小魚小蝦啊,尾巴一擺,調皮地轉個向,很輕快地就游遠了,簡直可以聽到它們開心的笑聲,它們將莎草當成了小樹林,在捉迷藏吧。調皮的青蛙也在其間鼓噪,一只嫻雅白鷺在草叢逡巡,一頭扎下,長喙間便迅速叼起一尾小鯽魚,翅膀一拍,飛到了岸上嫩綠的茵茵秧田里。

秧田里也有三棱草,與秧苗一般高,還有稗子,更與秧苗神似,扎根亦深,得用力拔出來,甩到田埂上。它仍能扎根生長,野生植物的頑強生命力實在是令人驚嘆。不過稗子也非一無是處,籽實搓下來,可以釀極好的稗子酒,還可將穗子摘下,扎小笤帚,刷床鋪。

小時候,我們常在河灘上摸魚捉蟹、放牛牧鴨的,對這莎草實在太熟悉了,無聊時掐一片嫩葉,能聞到一股好聞的草香,拔起來,則是兩三厘米長的小紡錘似的根。在我們眼里,這三棱草也就是喂牛的草料罷了,常常忽略了它。

想起前人的一句詩“踏莎行草過春溪”。歐陽修、晏殊、蘇軾這些大家都寫過很漂亮的“踏莎行”,堪為絕唱的還是秦少游的一闕: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其實莎草最早是出現在《詩經》中,并不讓人傷感惆悵,而是一首輕松快樂的祝壽詩:“南山有臺,北山有萊。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臺”通“苔”,即指莎草;萊,意為藜蒿,嫩葉可食。

想不到,如此貌不驚人的平常野草,竟能入得古奧芬芳的《詩經》中,至今搖曳在綠意葳蕤的源頭,令人刮目相看了。要不它有那么多別致的雅號呢:香頭草、九蓬根、雀頭香……至于豬鬃草、雷公頭,則取自其形了,一指其花,一意其根。

莎草,又是一味藥,全名“莎草香附子”,就是那雷公頭似的草根了,燎去毛須,沸水中或煮或蒸,或直接曬干,切片或碾碎便是,味微苦,有一股特別的芳香??尚袣饨庥?,調經止痛,對消化不良、寒疝腹痛、肝郁氣滯等病癥都有效。前一段時間,受了寒涼,總感覺胃脘脹痛得難受,這香附子應該也能治愈的。

那天,移步水湄,看荷花含苞、蒲葦競秀,淺水間根根直立的三棱草那般鮮碧可愛,一只黑水雞從草間倏然穿過——面對如此清幽小景,真的想附庸風雅如古人一般,吟幾句“踏莎行”呢!

(舒暢摘自2019年5月4日《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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