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內心的聲音

張好

潯陽江頭，晚風瑟瑟，鮮紅的楓葉鋪滿了江岸，蘆葦沙沙地奏樂……今日便是啟程之時，我坐在船中看著我的老朋友——白樂天，從容下馬走進船來。晚風拂過他的頭發，青絲間夾了些許白發。他端起酒杯卻又放下，調侃道：“有酒無樂，真當無趣啊?！蔽倚?，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任辛辣灼燒著舌尖，余味苦澀，久久不散……船外皓月似雪，霧靄如紗。

在這不易的當下，都已是被貶之人了，還談何歌兒舞女呢？樂天恍若未聞，仍是頻頻舉杯，別離之詞從不多言。我不禁苦笑著感嘆世事變遷，他那鴻鵠之志被束縛在這偏僻的潯陽城，他那修齊治平理想被麻醉在杯里瓊漿之中。

我們就這般傾杯訴苦，漫說人生。不知不覺月亮漸漸升上夜幕，銀光如水，瀉在江中，是時候離開了。正當我們在月下共酌，在粼粼湖光中道別，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悠揚的琵琶聲，叮叮當當煞是好聽，我便顧不得時間，同樂天一道去探個究竟。

幾聲吆喝，一位抱著琵琶的女子，此刻她蹙著眉，輕輕地踏上了我們的船頭，彎腰緩緩邁入艙內。雖然歲月于她的容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卻仍叫人回首間迷亂了心曲。纖長白嫩的手指在弦上輕撥，五弦共振，還沒有成調，卻已經飽含了深情。時而撥撥彈彈，曲水流觴，好似在吟唱那心中憂傷;輕攏慢捻，先奏《霓裳》，后吟《六玄》，叮叮當當間天地仿佛都為之默念，洶涌的江水也變得溫柔起來，濤聲似乎在幽咽著，冷月無聲，只見茫茫水汽氤氳在天地間。

那琴聲真的是美極了，琵琶女手指靈活地翻動，激昂得像大雨傾盆，輕柔得像閨中密友間的竊竊私語，讓人魂牽夢繞。時而激昂時而輕柔，像珠子散落在玉盤上，聲聲清脆悅耳。那琴聲卻又凄涼哀怨，讓人不禁落淚。曲中停頓之時，樂天一語驚人——“此時無聲勝有聲”。聽聞琵琶女低眉淺笑，滿江楓葉都不敵她笑靨如花。一曲終了，雨聲還在江風中飄蕩，我等八尺男兒已是泣不成聲。琵琶女收好琴，整頓衣裳后告訴我們，她十三歲便學成琵琶，拔得頭籌。作為京城數一數二的美貌女子，她日夜徘徊于風花雪月，不料歲月流逝，那張精致容顏也漸漸老去，最終嫁了個無情商人，獨守在這偏僻的小城，這等憂傷，多似我等的前世今生？是夜，我與樂天盡望明月，不禁與琵琶女同病相憐。我們都擁有相同的前世今生，慢慢況味“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心中滋味頓如江上霧氣一樣慢慢籠罩過來。

我曾無數次聽過《琵琶曲》，也曾聽過很多善才彈奏，那都不過是宴席上助興的陪襯罷了。年少輕狂，誰沒有過呢？我遠眺翻滾著白沫的江面，頃刻間恩仇千萬?？v然我從前仕途再一帆風順，終逃不出被貶的命運，樂天亦如是。而那琵琶女昔日色藝俱全，如今依舊會年老色衰，寂寞孤獨。琵琶弦輕顫，包含了太多的落寞、孤獨、疲倦、悲傷、懷念。她獨守了幾個春江的花期，秋江的月夜?？刹]有放下生活的熱情，仍用雙手奏出時間最美的樂章。而我僅是生不逢時，可仍腹有詩書胸有壯志。有什么理由麻木，有什么理由停下腳步呢？風浪再大，江面再洶涌，逆水行舟也終會有到達彼岸的那一刻?？v使曾榮華富貴過，也如這茫茫江水畢竟東流去?？v使曾迷茫失敗過，然皓月江天之間，我等渺如粟米，又如何決出高低呢？

那夜的一曲琵琶吟，猶如夢中晨鐘，敲醒了迷茫的客鄉游子，敲醒了我生活中的信念。懷感時光之流水，不若放眼未來之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