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在地化的意面

宇秀

昨日，去參加加拿大華裔作協舉辦的第二屆新世紀華文文學論壇，首次乘了一回長青線。雖移居溫哥華近二十年，可一出門坐公交，就沒了方向，像個外來游客。問了一位不拎任何箱包的本地西人，恰好與我同一方向，便跟著他轉線乘上開往高貴林（大溫哥華地區的另一座城市）的延伸列車。

地勢一路上升，耳朵有點塞，好像飛機起飛的感覺，窗外的景色是離開了市區的蒼翠。因為高度，與自己駕車所見景色頗有不同。遂閉目想到會議主題是“討論在地化創作現象”，不禁好笑自己在地經驗的種種空白、膚淺和似是而非。不過，如此種種，也是經驗，訴諸文字，便也是在地化的有趣的記錄。

溫哥華因華人數量之眾多，中餐館、中式食材、調料等已經豐富得差不多沒有做不出來的中餐了。初到溫哥華時，特別想吃上海的糟肉、糟毛豆，而這全賴一種叫作糟鹵的調味才可做得。于是在當地最大的華人超市尋了個遍，人家說沒聽過這東西。我竟忍不住跟工作人員建議引進上海糟鹵。沒想到隔年，我居然在該超市一眼看見了上海糟鹵，并且還有辣糟鹵。如此，美國大肉雞的雞翅，就被我做出了妥妥的本幫菜味道的糟雞翅。糟肉、糟毛豆自然不在話下。

如果說，糟雞翅之類，僅僅是用了本地食材，做法和口味則完全是故鄉的，那么用中式烹飪來做意大利面，這制作的過程與結果，倒頗有點“在地化”的體驗呢。

有位西人退休律師曾是我餐廳?？?，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我忙的時候，當時才七歲的女兒囡囡就跟他聊天。有一次，他邀請我們母女去他海邊別墅做客，并說他將親自下廚做意大利面。去之前，囡囡就跟我說她不相信這個老律師會做好吃的意面，肯定是像爸爸偷懶時一樣，用超市買來的瓶裝意面醬料拌面。于是，她要求我帶上平時在家煮意面的那些調味和配料。

果然，那天中午，律師煮了一鍋意大利細面（spaghetti），然后就拉開冰箱拿出一瓶囡囡之前提到的紅紅的醬料。囡囡就問律師，你想不想嘗嘗我媽咪做的一個新鮮醬料？老律師愣了一下，馬上連連點頭。大概因為我是開餐廳的，他對我的烹飪想當然地有一份信任。于是，我將家里帶來的一個個小塑料袋、小瓶子，一溜兒排開，將蔥花、姜末、料酒等和豬肉碎拌在一起爆炒，再從冰箱里取出若干雞蛋，加鹽、料酒后調勻單炒起鍋，又取若干青豆在熱油里略微干煸，加入切得細碎的新鮮番茄翻炒出湯汁，然后將各樣炒好的東西倒在一鍋混合，加入Ketchup（本地流行的一種番茄醬）和水，起鍋前再加一勺意大利青醬，便煮成中西合璧的意面醬料。然后，我把律師之前煮好的面，放在微波爐里加熱，挖一勺像冰激凌似的白脫油，拌入熱面，一大塊白脫迅即融化。將油和面拌勻，再淋上少許橄欖油，這才澆上新鮮出鍋的醬料，最后撒上現磨黑胡椒。

律師一旁看得發呆，當我說了一聲好了，他才醒過神來，忙不迭地幫我當臨時跑堂，把三盤分量不等的意面一一端上桌，那急于嘗試的神情簡直快比上囡囡了，完全不似平時西裝革履坐在我餐廳的紳士模樣。急急先嘗了口面，他連贊美味，這才想起站在燭臺旁的葡萄酒等著開瓶呢。餐后，他請求我再做一些新鮮醬料，留著晚餐拌面。我笑說，晚餐就用冰箱里的吧！那天我做的醬料，不多不少剛好是一頓午餐的量?？粗下蓭熞荒樳z憾，心想，就讓他意猶未盡吧。

昨天文學論壇討論在地化創作時，我忽然想到以上故事。其實在地化創作，也就是移民的本地生活經驗，如何轉換成寫作資源，這有點像等待烹煮的意大利面，是直接用超市買來的醬料攪拌一下，還是結合自己的中國經驗、方法、口味來重新烹飪？

說到這兒，有必要再補充一下那盤在地化意面制作中兩個注意事項：一是，在煮好的面里拌入白脫油和橄欖油時，絕不能用中國的小磨香油。二是，烹炒碎肉可用姜蔥、料酒，卻不可加八角茴香。最后撒上現磨黑胡椒，而絕不能撒五香粉。在用我們傳統的烹飪手法和調味處理本地食材時，哪些可以與本地食材相輔相成，兼容并蓄,哪些會破壞美味，一放進去就砸鍋，倒還真是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