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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利亞重建的機遇與挑戰

2019-10-11 03:40龔正
世界知識 2019年18期
關鍵詞:敘政府德利阿薩德

龔正

2018年4月15日,敘利亞東古塔地區杜馬鎮。敘利亞政府軍收復東古塔地區所有村鎮后,當地開始了重建工作。

今年是敘利亞危機爆發以來的第九年,這場牽動世界神經、攪亂中東格局的大規模沖突已經顯露出步入尾聲的跡象;與此同時,更加復雜與艱巨的敘利亞重建止亂時代緩緩拉開序幕??v觀多方面的新變化,敘利亞面臨的機遇與挑戰并存,阿薩德政府若能寬柔相濟、揚長避短、妥處紛爭,則敘利亞未來可期。

既是尾聲,也是序幕

縱觀敘利亞危機,這場冷戰結束以來罕有的大規模地區沖突大體上經歷了四個階段。

一是危機肇始與迅速升級期(2011年3月至2014年6月)。2011年3月敘南部城市德拉爆發反政府示威,僅數月便升級為反政府武裝與政府軍的全國性內戰,美國、土耳其、沙特等國爭相向反政府武裝提供支持,敘利亞內戰“國際化”和“代理人戰爭”的傾向愈發明顯;2013年,奧巴馬政府險些因“化武危機”對敘動武,但在最后關頭緊急“剎車”。

二是敘政權瀕危與暴恐肆虐期(2014年6月至2015年9月)。這是敘阿薩德政府最危急、最難捱的一個時期,敘政府軍在多條戰線且戰且退,反政府武裝兵臨大馬士革城下,阿薩德政權一度岌岌可危,域外勢力對敘內部的干預插手也達到最高峰;同時,亂局催生了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敘北部“建國”,敘拉卡周邊淪為全球暴恐策源地。

三是俄軍介入與敘政府軍反攻期(2015年9月至2017年底)。2015年9月,俄軍強勢介入敘戰局,一舉扭轉敘政府軍的不利形勢,2016年底助敘政府軍攻克反對派的大本營阿勒頗,敘政權由此轉危為安。美國、土耳其等見勢不妙,既忌憚與俄發生沖突,又憂心暴恐外溢,遂減少對反政府武裝的援助,轉而聚焦在敘西北部反恐。

四是敘政府軍收復失地與恢復秩序期(2018年初至今)。2018年初至今,敘政府軍在俄羅斯、伊朗支持下繼續乘勝追擊,接連收復南部庫奈特拉等多處失地,蕩平首都周邊東古塔等反對派據點,將反政府武裝驅趕至伊德利卜一隅。同時,以“伊斯蘭國”為代表的暴恐勢力在各方聯手打擊下逐步潰散,反恐斗爭取得階段性成果。

進入2019年,敘利亞局勢較從前明顯趨緩,展現出許多此前數年未曾有過的跡象。一方面,戰爭的陰霾正在逐漸散去。敘全國大部分戰場歸于平靜,敘政府軍對北部伊德利卜的行動較為克制。經過2018年大規模的收復失地和反恐行動,敘政府已經取得決定性的戰場勝利,對于伊德利卜的反對派武裝,敘政府軍采取了“切香腸”戰略,即在不造成大量人員傷亡、不破壞俄土?;饏f議、不招惹美國的情況下逐步收復戰略據點。從2019年3月起,敘政府軍在俄軍配合下對伊德利卜南部的反對派武裝向北擠壓,作戰的主要方式是空襲、炮擊等遠程干預,作戰的對象也是國際公認的恐怖組織“解放沙姆陣線”(前身為“基地”組織在敘分支“支持陣線”)。截至2019年8月,敘俄聯軍成功奪回重要城鎮汗謝洪鎮的控制權,完成了階段性的戰略任務。汗謝洪鎮位于連接大馬士革和阿勒頗的高速公路上,此役結束后敘兩大城市之間的交通便利度有望大幅度提升。

另一方面,和平的曙光已經展露。從2019年初開始,敘政府在農業、工業、能源、電力、通訊、住房等方面推出多項措施,并于8月28日舉辦第61屆大馬士革國際博覽會,希望延攬世界各地客商來敘洽談重建項目。據敘利亞媒體報道,本屆博覽會吸引了來自38個國家和地區的約1700家企業參展,展區面積首次超過10萬平方米。敘政府還在提振旅游業方面提供了新的便利政策,凸顯出對重建事業的勃勃雄心。在敘政府的多措并舉之下,大馬士革、阿勒頗、霍姆斯等大城市進一步恢復了戰前的正常秩序,許多城市的廣場上又能看到孩子們無憂無慮玩耍的景象,各地的市場里又能聽到熙熙攘攘的市井之聲,一些曾因戰亂歇業的工廠里也能再度看到工人忙碌的身影了。這些林林總總的新變化預示著敘利亞重建時代的序幕已經悄然拉開。

三大機遇

立足當前,展望未來,敘利亞政府在重建上有三個有利條件。

第一,外部勢力相互博弈的整體趨勢對敘利亞政府有利。2018年以來,“美退俄穩”成為涉敘外部勢力博弈的總基調。雖然美俄雙方都沒有放棄打“敘利亞牌”,但美俄在敘利亞問題上都給對方留有相當大的余地,保持著互相讓步的空間。尤其是2018年12月特朗普政府主動宣布從敘利亞撤軍,讓俄羅斯的戰略壓力陡降,而俄羅斯則對美國近一年來的挑釁行為保持了克制。對阿薩德政府而言,其最大的盟友和政權生存依靠俄羅斯未削減支持,其最大敵人美國則減少投入,毫無疑問是重大利好跡象。在地區層面,阿薩德政府的最大地區盟友伊朗繼續鞏固在敘利益,其支持的黎巴嫩真主黨、什葉派民兵繼續活躍在敘戰場上;土耳其、沙特等阿薩德政府昔日的死敵也變得更加務實,更注重自身實際利益;以色列在敘利亞針對的目標主要是伊朗勢力和黎巴嫩真主黨,并非阿薩德政府。同時,盡管沙特對阿薩德政府的敵對和排斥政策還未有較大改觀,但埃及、蘇丹、黎巴嫩、阿聯酋、巴林等多個阿拉伯國家都在向阿薩德政府搖起“橄欖枝”,阿薩德政府可以把改善與這些國家關系作為突破口,積極重返國際舞臺。

第二,敘戰后族群對比情況更有利于阿薩德政府。據2011年敘危機爆發前的統計,敘利亞人口總數約2200萬,其中穆斯林人口占絕對多數(90%左右),另有部分基督徒和極少數的猶太教徒。在穆斯林人口中,遜尼派占總人口的74%,什葉派占13%,德魯茲人占3%。敘利亞危機導致族群、教派矛盾浮出水面,并隨著內戰的推進日益激化,其中底層遜尼派與阿拉維派群體之間的矛盾最為突出。但隨著內戰接近尾聲,敘利亞不同族群、教派間的人口對比發生較大變化。據統計,約有560萬敘利亞人淪為難民,逃至土耳其、黎巴嫩、約旦等周邊國家,其中主要是遜尼派穆斯林,由此導致敘當前人口結構出現重大改變,阿拉維派人口占比明顯上升,基督徒、德魯茲人、庫爾德人的占比也相應有所提高。2018年4月,敘政府通過了“業主不在財產法”,規定敘公民有30天時間向地方政府部門登記財產,否則其財產可能將被充公。盡管爭議很大,但敘政府堅決落實這項法律。就目前的族群人口對比來看,阿薩德政府的執政基礎比戰前更加穩固。

第三,敘利亞的脆弱性也可轉換為地區影響力。目前在許多問題上,敘利亞的脆弱性成為一種獨特的國際影響力,可以成為阿薩德政府進行重建的條件。在難民問題上,由于擔心來自敘利亞的難民潮,敘利亞的鄰國土耳其、約旦、黎巴嫩實際上都在與阿薩德政府保持著低調的合作,其中約旦與敘利亞的邊境合作尤其明顯。許多歐洲國家從自身安全角度出發,也愿意與阿薩德政府合作解決難民問題,甚至有可能以人道主義為由,向阿薩德政府提供援助以促使敘難民歸國,并隨著合作的不斷深化逐漸與阿薩德政府實現關系正?;?。在反恐問題上,雖然“伊斯蘭國”已經潰敗,但敘利亞境內仍然有大量恐怖分子蟄伏、隱藏,這些恐怖分子有足夠意愿和能力回流至歐美國家發動獨狼式恐襲。歷史上,敘利亞政府曾與歐美國家有過較為密切的反恐情報合作,隨著美國完成撤軍,阿薩德政府有可能會在反恐問題上繼續“做文章”,體現其地區與國際存在感。

三大考驗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對于兵亂經年、戰火未熄的國家而言,重建面臨的挑戰更是不容忽視。雖然敘重建的困難度眾所周知,但具體挑戰為何卻有許多爭議。筆者認為敘重建面臨的最大挑戰有三個方面。

第一,庫爾德問題不確定性較大。盡管敘政府目前控制了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二有余,但敘東北部以及幼發拉底河谷底仍被美國扶植的庫爾德武裝“敘利亞民主軍”控制。許多媒體和戰略家將這片地區稱為“有用的敘利亞”——該地區是敘利亞主要的石油和天然氣田,同時有豐富的水資源和肥沃農田。特朗普政府雖然宣布從敘撤軍,但在今年2月宣布仍會留下約200名美軍,與英、法等國軍隊組成千人左右的多國部隊進行“維和”。今年8月初,土耳其與美國同意在敘利亞東北部設立一個“安全區”,以隔離土耳其邊境與敘利亞庫爾德武裝控制區。敘利亞庫爾德人在多年內戰中形成了行之有效的自治體系,有獨立的政治、經濟、外交能力;“敘利亞民主軍”人數高達6萬至7.5萬,擁有美式裝備,接受了美國系統性的軍事訓練,且在打擊“伊斯蘭國”的地面戰斗中積累了豐富經驗,在指揮、戰斗能力上毫不遜色于敘政府軍。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庫爾德問題對于阿薩德政府而言都頗為棘手,也是其真正恢復全國控制的最大挑戰。

2019年8月28日,敘利亞舉辦第61屆大馬士革國際博覽會,希望延攬世界各地客商來敘洽談重建項目。

第二,伊德利卜何去何從仍然存疑。目前,位于伊德利卜的反對派武裝主要有兩大團體——“國民解放陣線”和“解放沙姆陣線”。其中,“國民解放陣線”的實力最強,據稱人數達到7萬左右,背后有土耳其的支持,總體上服從于土對敘政策?!敖夥派衬逢嚲€”的前身是“基地”組織在敘利亞分支,在伊德利卜的人數約有1萬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非敘利亞人。該組織由于有“基地”組織的背景,盡管頻頻改頭換面,但包括美俄在內的大部分國家仍將其認定為恐怖組織。目前,土耳其在伊德利卜設置了多個軍事觀察點,反對敘政府在此地大動干戈、造成難民潮,與俄羅斯維持著脆弱的?;饏f議。就目前局勢看,阿薩德政府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軍事上都很難“畢其功于一役”,此事仍取決于俄土這兩大外部力量的博弈結果。

第三,彌合戰爭創傷任重道遠。一方面,阿薩德政府無法獨立承擔重建需要的巨額經費。聯合國經濟社會理事會評估認為,敘利亞重建需要約4000億美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認為,敘房地產市場需要至少2600億美元。根據敘利亞中央統計局的統計,2010年至2016年敘利亞的國內生產總值(GDP)縮水了五分之四。世界銀行稱,敘利亞政府的財政收入從2010年占GDP的23%下降到2015年的不到3%。2014年“伊斯蘭國”崛起以后,敘利亞的油田迅速被占領,導致敘利亞貨幣里拉貶值了459%。由于國際制裁,敘利亞貿易幾近崩潰,地下經濟猖獗,地方收稅的能力基本喪失。此外,即使阿薩德政府恢復了對全國的控制,但仍面臨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制裁枷鎖,要在國際上招商引資面臨重重困難。

另一方面,社會層面的裂痕難以修復。1915年,勞倫斯在其著作《敘利亞:原始材料》中這樣描述當地政治社會形態:“這里不存在國家感情。在鄉鎮與鄉鎮、村莊與村莊、家族與家族、教義與教義之間存在著普遍的嫉妒,自發地實現聯合是不可能的。在這里,最大的本土政治實體只是謝赫們統治下的村莊,每個部落都處在酋長的統治下?!卑倌炅鬓D只須臾,盡管勞倫斯所處的時代距今已過去百年,但其論點卻絲毫沒有過時。敘利亞危機延宕了九年,在某種程度上講敘利亞社會已重回百年前的分散與混亂狀態。對敘利亞政府來說,收復國土不易,凝聚民心更難,重建的漫漫征途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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