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老人為養女尋親之后

柯玉升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給我溫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護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么！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是你給我一個家，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在遼寧丹東寬甸，77歲拾荒老人王景昌與14歲養女張可馨演繹著一首新版《酒干倘賣無》的故事。后因家庭變故，王景昌老人為給養女的未來一個依靠，費盡周折。面對生父的盛邀時，養女張可馨的回答驚艷全場……

老來“添女”老兩口喜憂參關

2004年3月18日，天氣晴暖。王景昌早早地起床了，麻利地將幾只破舊的蛇皮袋纏在扁擔的一頭，扛著扁擔出了門。莊稼人靠天吃飯，以拾荒為生的憑運氣吃飯。臨出門前，妻子張桂榮一再叮囑：別老是撿撿撿，要記得回家吃飯。王景昌最不喜歡出門前妻子的嘮叨，也就沒好氣地回敬了一句：“天天嚷嚷，好運氣也叫你給嚷跑了！”

或許是妻子的“烏鴉嘴”使然，臨到十點，王景昌連兩只蛇皮袋都沒撿滿，肚里又餓得慌，于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失落地回到家。草草地扒了幾口飯，王景昌打開了電視?！芭蓦娨暋钡馁€氣方式，是王景昌一直以來“報復”妻子的最拿手辦法。

張桂榮見王景昌虎著臉在看電視，也沒說什么，自個兒拎著蛇皮袋出去了。剛走幾步，被老遠趕來的老顧客孫濤攔了回來。孫濤邊走邊說：“今天我可不是給你送破爛來的！我要做回媒人，給你家送個孩子來養……”

一聽到有人送孩子，王景昌忙關了電視，興沖沖地往外跑：“一連幾天不見你人影，以為你從地球上消失了呢。說什么，給我送孩子來了，你是不是幾天沒見我，捉弄我來了！”

“哈哈！怪老頭可真會說話，我幾時捉弄過你了?！睂O濤也不等王景昌讓坐，就自個兒拿條凳子坐下來，有板有眼地說：“我看你老兩口有責任心，我才給你做這個媒呢？要是說給別人，我可真放心不下?！?/p>

前幾天孫濤的工友托他將剛出生不久的女嬰送人。在海南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孫濤也只有和王景昌熟絡點。同是出外謀生之人，相互看重對方也是情理中的事兒。當即，王景昌和張桂榮一口應允了下來。

第二天，孫濤抱來了女嬰。女嬰的身上僅一條包裹著的毛毯，還有夾著的一張紙條，詳細地寫下了女嬰的出生年月，旁邊寫有一個大大的“張”字，連一包奶粉也舍不得留下。

王景昌夫婦沒有怪罪孩子爸媽的“苛刻”，反而更加體諒他們：要不是生活艱辛，誰也不愿意將自己的孩子送人！以后，要是不將孩子盡心盡力地養好，怎么對得住孩子的親生父母！母女分離，竟以這樣的方式……同為父母心，王景昌心頭一酸，從孫濤手上接過孩子，在她額頭上深深地親了一口，心疼地說：“別嫌我年紀大了，只要我有一口氣，你這孩子就有飯吃?！?/p>

孩子瘦得皮包骨，但一雙圓圓的眼睛挺大挺有神，很招人喜歡。老來得女，王景昌和張桂榮十分高興：“這不是天上掉下個寶貝嗎？就叫寶寶吧。既然姓張，大名就叫可馨?！睆拇?，一個苦命的孩子，有了一個甜心的名字。

王景昌與張桂榮系半路夫妻。1992年，吉林人王景昌來到海南，靠拾荒為生。后來，王景昌認識了比他小三歲同是來海南拾荒的遼寧人張桂榮，并結為夫妻。再加上送來的“女兒”，這樣的三口之家走在一起，就成了一個典型的“組合家庭”。

這一年，王景昌63歲，張桂榮60歲。平地里冒出一張嘴，而且還不是一張要吃飯的嘴——還得喂奶，每月上千元的奶粉?，F實面前，老兩口擔心養不好小可馨，不免有些憂慮。

經濟跟不上，不求最好，但也不能最次。買不起優質奶粉，就選中檔的;尿不濕用不起，不打緊，張桂榮挑出家中最軟最綿的布，布一定是七八成新的。太新了不好，容易摩擦小孩子的嫩屁股。太舊了也不好，沾濕效果差，怕濕壞孩子。

白天累點不打緊，可到了晚上，一夜兩次奶粉，兩次把尿。夏天還好些，冬天暖暖的被窩被折騰個三五次后，就再也難睡熱了。但再苦再累，王景昌覺得值?？紤]到張桂榮的身體，這喂奶把尿的事兒，總是王景昌搶著干。

自從張可馨來到家里，王景昌的壞脾氣也改了許多，老兩口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如果把一個家比作一個圓，那張可馨無疑就是那個圓的圓心，老兩口子天天圍著她轉。

尋親接力 只因家庭變故

家里有了一個孩子，張桂榮出不了門，家中所有的重擔一下子全落到了王景昌的肩上。張桂榮心疼老漢，給張可馨的玩具，有的是從路邊撿來的，有的是鄰里送給她的。但在王景昌的面前，謊稱是攤主打折買來的。

王景昌脾氣犟，家里雖窮，但在小可馨的身上，他舍得花錢。

轉眼間，小可馨3歲了，長得白白胖胖，會喊爸喊媽了。高興時，王景昌還把她背在背簍里，帶著出去拾破爛。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一家人其樂融融。

可好景不長。2008年，張桂榮的身體漸感不適，身體一天天地消瘦，疲乏無力。去醫院一檢查，結果出來了：糖尿病?？紤]到在海南治療藥費較高，夫妻倆商量后決定先期回家治療，待病情好轉后，張桂榮再回海南。

張桂榮回老家寬甸后，張可馨由王景昌帶著。突然間，媽媽不在身邊，活蹦亂跳的張可馨變得郁郁寡歡，只有在給媽媽打電話時，臉上才有笑容。王昌景一頭擔心著老伴的病情，另一頭又擔心張可馨思念媽媽會傷了身體。實在難以忍受夫妻分離的思念之苦，半年后，王景昌帶著女兒張可馨一起回到了寬甸。

除了思念之外，王景昌也想著：一家人在一起，會給張桂榮帶來一個好心情，這對治療能起到很好的輔助作用。

結束了兩地分居之苦，住房卻成了問題。王景昌想給老伴和女兒安一個家，在老伴生病期間，王景昌這種欲望越來越強烈。手頭雖緊，他還是拿出全部積蓄，買下了位于小鎮垃圾場旁邊的舊房子。房子雖然破舊些，但一家三口總算有了一個家。

回到寬甸后，沒一分田一分地的王景昌，只能靠拾荒為生。但寬甸不是海南，拾破爛最好的一天也只有七八十元錢的收入。這點收入，還要負責老伴的醫藥費和養孩子的花銷，日子過得實在艱難?？稍倏嗖荒芸嗪⒆?！買不起肉，就每天蒸一個蛋給張可馨吃。

很快，張可馨到了上學的年齡。最令人頭痛的是張可馨的“黑戶”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跑過多次派出所，戶籍警給出的答復是：想要辦理收養登記手續，必須帶張可馨回到海南，由當地公安部門采集DNA信息，檢驗后錄入“全國打拐DNA信息庫”比對，尋找兒童的生父母。經公安機關查找，1個月內未找到兒童生父母或其他監護人的，應當找社會福利機構或者救助保護機構出具暫時未查找到生父母或其他監護人的證明，在報紙和全國打拐解救兒童尋親公告平臺上發布兒童尋親公告，公告期滿后，由發現地的收養登記機關辦理。

這對于一個生活都沒著落的老人來說，要想給張可馨辦理戶口，其難度不亞于登天。好在當地學校在了解情況后，給了張可馨上學的機會。

2016年，和張可馨一起生活了12年的媽媽張桂榮去世了。一下子失去了老伴，王景昌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張景昌永遠記得那個場景，奄奄一息的妻子顫抖著雙手緊緊拉著張可馨：“景昌，我走后，最擔心的是可馨！如果在你有生之年，能找到她的親生父母，把孩子托付給他們，九泉之下我也就瞑目了！”

骨肉團聚 尊重女兒選擇

事不湊巧！在妻子去世的幾個月后，張景昌患上了白內障，右眼較為嚴重，幾乎失明。想想當初在孫濤面前“有一口氣也不讓可馨餓著”的承諾，再想想老伴臨終前的“托孤”，張景昌的情緒變得十分低落。

“就是眼睛瞎了，也要找到當年的孫濤?！睆埦安龓е鴱埧绍叭チ撕Ｄ??？墒畮啄赀^去了，時過境遷，當年的小廠房已不復存在，周邊都建起了大樓，上哪兒去找孫濤呢？

尋找孫濤的第一線索中斷了！王景昌并沒死心，他想到了當地媒體。很快，《丹東日報》以《我想給孩子找個“依靠”》為題，報道了海南女孩張可馨被寬甸養父王景昌收養的故事。張可馨就讀的長甸鎮中心小學的師生們，在文章見報的第一時間開始行動起來，他們在朋友圈內發動募捐，短短幾天就募集了3000多元善款。之前，學校對張可馨也有過多次幫助。

長甸鎮派出所所長馬占文，驅車趕到張可馨家里時，父女倆還沒吃上午飯。眼前的一幕，讓馬占文所長大為震驚：王景昌呆坐在堂屋前，張可馨正撲在一張方桌子上做作業。灶臺上擺著一棵爛白菜，鍋蓋兒掀著，鍋里躺著兩個土豆，飯桌上有一個爛了大半的蘋果，破舊缽子里泡著紅菇娘皮。張可馨的書包里還裝有一包被她捏碎過的方便面，袋口兒已被撕開……王景昌說：“老伴去世后，又加上自己患了白內障，家中已是一貧如洗了。沒錢買藥，那缽子里泡著的，是給張可馨喝的清熱散火的紅菇娘皮?！?/p>

“我眼睛也瞎了，老伴也去世了，不想可馨跟著我受苦?，F在唯一要做的是找到可馨的親生父母，把可馨交給他們，也就了了我和老伴的心愿！”馬所長內心十分難過，當即表示：“尋親的事兒交給我，生活上有什么困難會幫你解決！”

后來，馬占文了解到，倪萍主持的央視大型尋人節目《等著我》，是一個最佳的尋找親人的平臺。

心動不如行動。2017年1月17日，張可馨和王景昌在馬占文的陪伴下來到北京，參加節目《等著我》的錄制，希望通過這個平臺尋找張可馨的親生父母。面對攝影機，王景昌拉著張可馨的手哽咽著說：“我只要有一口氣，就不能讓她凍著、餓著。老伴去世了，我又患有白內障，沒辦法給她更好的生活，但我愛我的女兒！在我有生之年，給孩子未來一個依靠——盡快找到她的親生父母……”

節目播出后，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每過一天就像有把刀子在王景昌心里捅了一下。這段時間，王景昌算是領教了日子的煎熬難耐。

就在王景昌苦等無望之時，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正是孫濤。王景昌喜出望外，第一時間將這個喜訊告訴了所長馬占文?？紤]到張可馨正在上學期間，最后約定與張可馨父母見面的時間推到暑期。

原來，孫濤是在收看《等著我》的重播時，才知道王景昌替養女張可馨尋找親生父母的事兒。節目里有一個細節，讓細心的孫濤捉摸不定：王景昌是遼寧白城人，怎么說成了遼寧寬甸的呢？是主持人口誤，還是另有它因？雖事隔多年，鏡頭里王景昌的容貌以及口音，還依稀記得——就是當年在海南拾荒的王景昌。

好在節目留有聯系電話，孫濤就將電話打了過來。在電話里，孫濤告訴王景昌，就在送出張可馨的第二年，他和張可馨的生父黃立勇離開海南去深圳打工了?，F在，他們都生活在深圳，日子過得很好。

2018年7月8日晚，央視一套大型公益欄目《等著我》正在播出。在主持人張春蔚的精心安排下，黃立勇、馬奎英與王景昌、可馨見了面，四人相擁而泣。

“叔叔好辛苦！太感謝您了！”黃立勇泣不成聲：“真沒想到你們生活得這么困難，靠撿垃圾把我女兒養大?，F在我們也過好了，跟我們到深圳去吧，我來負擔你們的生活?！?/p>

面對生父的盛邀，張可馨很委婉地說：“知道我的親生爸媽生活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我還是要跟我的這個爸爸（養父）一起生活。因為，他養我小，我要養他老?！?/p>

14歲張可馨的回答，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動容。黃立勇夫婦表示：“這是苦難教會了女兒怎樣做人。我尊重女兒的選擇，并為她作出如此選擇而驕傲！”

張可馨的選擇，是對養父王景昌14年來不離不棄的最好回報。要是養母在九泉之下能聽到她的選擇，相信也會笑醒！一個14歲少女的回答，是對“百善孝為先”的中華千年傳統的再一次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