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出世界峽谷之最
——我與世界第一大峽谷的發現

文/張繼民

一、圈外的建樹

1994年4月17日，新華社通稿播發了我采寫的“我國科學家首次確認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為世界第一大峽谷”（編者注：1998年10月6日，民政部發文稱：“經國務院批準，同意將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峽谷命名為雅魯藏布大峽谷”）的消息，由于具有重大新聞價值，此稿被評為1994年新華社好稿和中國科學院“科星”獎一等獎，但這僅僅是一位記者所得到的榮譽，與這一重大發現本身的褒獎無涉。因為“重大地理發現”與“重大地理發現報道”畢竟是兩碼事。我要說的是，在雅魯藏布大峽谷是世界第一大峽谷的發現上，我既是重要的發現者之一，又是這一重大獨家新聞的報道者。

當然，我的最初發現是在科學家深入考察的論文中，后又經過科學家的論證與再度計算，從而確定了這一重大發現?？梢哉f，這一世界之最的發現和確認，是社會科學工作者和自然科學工作者合作的產物。

二、從論文中發現隱秘

在我多年從事科技采訪生涯中，曾踏訪過南極大陸、遠渡過南沙群島、穿行過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但我尚未涉足西藏這塊廣袤的土地，更不要說對雅魯藏布大峽谷做過探秘。那么，讀者會問，我的最初發現從何而來？這，需要從我寫武井義隆之死的文章說起。

□左圖 雅魯藏布大峽谷中的瀑布。（新華社記者 覺果/攝）

□中圖 雅魯藏布大峽谷崖壁上的木橋。（新華社記者 覺果/攝）

□右圖 雅魯藏布大峽谷內的原始森林。（新華社記者 覺果/攝）

1993年10月，中日兩國隊員組成的考察隊赴雅魯藏布江考察，日本隊員武井義隆在雅魯藏布江支流——帕隆藏布江漂流時，由于江水太猛，他剛一下水就被卷入江中心，小艇翻了，人也被沖走。武井義隆之死是很有故事性的，我很想寫寫這一事件始末。為積累素材，我除找武井義隆所在的探險隊負責人采訪外，又從中國科學院地理研究所研究員楊逸疇那里借來一堆資料，以便更細致地了解雅魯藏布江及其周圍地區的地理情況，如水溫、流速，植被、山勢等等。我知道，楊逸疇曾多次深入雅魯藏布大峽谷考察。始料不及的是，在查閱資料過程中，我從楊逸疇、高登義和李渤生三位科學家合寫的一篇題為《雅魯藏布江下游河谷水汽通道初探》論文中，發現了這樣一段話：

“青藏高原上的大河雅魯藏布江由西向東流，到了米林縣進入下游，河道逐漸變為北東流向，并幾經轉折，穿切過喜馬拉雅山東端的山地屏障，猛折成近南北向，直瀉印度河平原，形成了幾百公里長，圍繞南迦巴瓦峰的深峻大拐彎峽谷，峽谷平均深切度在5000米以上?！?/p>

通篇論文中，并沒有論及雅魯藏布大峽谷是世界第一大峽谷。幸運的是，這條世界峽谷之最，當時在我的視野中突然凸顯出來。

當我讀到“形成了幾百公里長”“峽谷平均深切度在5000米以上”等字句時，猛地一驚，覺得這是一條十分重大的科技新聞，它深埋于科學家的論文中。在我的記憶里，被稱為世界第一大峽谷的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好像才深2000多米。我立即查閱了資料。位于美國西南部的科羅拉多大峽谷全長350公里，深1737米，寬6.5-29公里。而雅魯藏布大峽谷平均5000米的深度，這難道不是被忽略的重大地理發現嗎！

1.4統計分析方法采用SpSS20.0統計學軟件進行分析,計數資料采用百分比率(%)表示,計數資料用χ2檢驗,P<0.05差異顯著具有統計學意義。

三、率先提出峽谷之最

這一發現好像一股強大的激流，猛烈地沖撞著我的心房，徹夜難眠，決心協調和依靠有關科學家，確認其結果。

高登義在回憶文章中記錄了我當時的激情和急切的態度。

他說：“時過7年（指他們那篇論文發表7年后——作者注），在1994年初，新華社記者張繼民先生偶然讀到我們這篇文章，大為驚嘆。也許是新聞工作者對‘新聞’的特有敏感吧，他當即給我打電話：‘拜讀了你們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文章，非常興奮！這條峽谷通道深切5000多米，長幾百公里，會不會是世界第一’？”

“我開玩笑地說：‘你又發現什么新聞啦？’”

“張認真地對我說，‘你和老楊認真考證一下，比較一下美國的科羅拉多峽谷，拿個結果好嗎？’說完，他又加重語氣說：‘如果是世界第一，我們一定不要放過它！它是中國的財富??！’”

4月5日，我又給楊逸疇打電話。我說：“從已掌握的材料來看，雅魯藏布大峽谷是世界第一大峽谷的論斷基本可以成立，請你再認真核算一下；還有，把它作為世界第一大峽谷新聞發出，單單限定在它5000多米深度是不夠的，還需要擴展內容?！苯又?，我又把下述幾個問題說給楊逸疇：即峽谷有多長？峽谷最窄的地方是多少米？其地貌如何？它是怎樣形成的？較精確的深度是多少？實地踏勘者的感受是什么？等等。

之后，我又給高登義同志打電話，請他提醒老楊，對此事千萬別拖下去。高登義表示，他會和楊逸疇等一道，以嚴謹的科學態度認真對待這件大事。

4月11日，楊逸疇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對雅魯藏布大峽谷的測算基本結束，它是世界第一大峽谷是沒有問題的。

出于發表新聞的需要，我又打電話給楊逸疇，請他畫一張大峽谷剖面示意圖。他說這是相當費事的，必須在海拔高度上做比較準確的繪制。盡管如此，他還是答應了。13日，我去了他家，看他戴著老花鏡，伏在案頭，以1:5萬南迦巴瓦峰地形圖為基準，從雅魯藏布大峽谷海拔2400米的高度往上算，可謂一絲不茍，精益求精。16日，高登義、楊逸疇和我來到中國科學院院士、曾6次赴青藏高原進行考察的劉東生教授家中，把我們對雅魯藏布大峽谷計算結果及其新聞報道設想向他作了匯報，進一步共同論證后，劉先生還審定了我的消息稿。劉先生指出，我國學者確認雅魯藏布大峽谷是世界第一大峽谷，這是對國際地理學界的巨大貢獻，再一次向世人表明祖國江山如此多嬌！

四、世界性大新聞

舉世矚目的一天終于來到。公元1994年4月17日，我采寫的雅魯藏布大峽谷是世界第一大峽谷的消息發表了，由此表明本世紀末最重大的地理發現之一公之于世。這條消息作為新華社獨家新聞播出后，反應十分強烈。僅我搜集到采用這一新聞的《人民日報》《大眾日報》《中國日報·英文版》等中央和省市級報紙，就有22家。香港報界呼應更為積極，共有7家報紙刊登了這條消息。新聞界人士紛紛作出評論，都認為這是一條具有世界性意義的大新聞。頓時，楊逸疇、高登義、李渤生三位科學家成了新聞人物。報紙、電臺、期刊記者蜂擁找他們采訪。1994年6月19日，《中國青年報》《解放軍報》《北京日報》等都刊登了對他們的專訪文章和照片。

世界第一大峽谷的論證與發現，傾注了我和科學家的感情和心血。但我并沒有止步于僅僅發出消息“我國科學家首次確認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為世界第一大峽谷”，緊接著又以擬人化寫法，飽含深情地發出“請為我驕傲——雅魯藏布江大峽谷自述”一稿。文章是這樣寫的：

“直白地說，翻開以往的報刊書籍，有據可查的被稱為世界第一大峽谷的就有美國的科羅拉多大峽谷、美國的魔鬼谷、秘魯的科爾卡大峽谷、中國的虎跳峽。其實若論世界峽谷之最，那就是我，可嘆的是，我卻坐上了冷板凳。

對此，我曾以惶惑和委屈的心境探討這是為什么？我也曾以艷羨的目光看珠穆朗瑪峰成為公認的地球峰巔。盡管這樣，我從未顧影自憐，一直堅信，既然我不是微塵、不是小草，而是劈開雄奇的喜馬拉雅山，以其幽深、綿長躺臥在青藏高原之上的大峽谷，總有一天會被世界所認識，只不過需要時間罷了。何況，奔流不息的雅魯藏布江天天在為我鳴不平，吁請人們注意，峽谷同族中，我是一個非凡的存在！”

收獲是悅人的，我在這次報道中，真正嘗到了這個感受，令人回味無窮。

五、行成于思

我在這次地理發現中有所作為，應該說得益于韓愈所說的“行成于思”，即在捕捉重大科技新聞時，在細節處多思多想了幾步，才使這個真正的世界第一大峽谷大放光彩。其實，有些重大自然科學發現也得益于多思。德國氣象學家魏格納提出大陸漂移理論，據說是他躺在床上仰望掛在房間里的地圖，突然發現各大陸邊緣可以拼接吻合，才提出這一學說。海底電纜創始人、英國的威廉·湯姆生，正為鋪下的海底電纜信號微弱接收困難而一籌莫展時，突然從朋友用鏡子折射陽光照他的臉，受到啟發?！扮R子只要在手里稍微移動一下，遠處的光點就會大幅度地跳動，這不就是一種放大嗎？”。由此，湯姆生發明了鏡式電流發報機，解決了信號弱的難題。

□高中實驗教科書語文選修《新聞閱讀與實踐》2006年版

再者，也得益于平日知識積累。楊逸疇、高登義等科學家對雅魯藏布大峽谷進行地理、地貌、大汽等科學考察時，一般不會從新聞角度審視其價值；有的新聞記者，即便到大峽谷去實地采訪，如沒有豐厚的知識底蘊，不知道已報道的世界上大峽谷的深度、寬度等數據，縱然看到論文中的數字也會熟視無睹，不會有所發現。當然還有其他潛在因素，促成了我對大峽谷的發現。如多年來，我致力于科學探險采訪，走南極、闖南沙、穿大漠，開闊了視野。在10多年的科技記者生涯中，也磨煉了我的新聞敏銳性，結識了一批科學界朋友。但我絕沒有想到，我長期在新聞業務上的真誠努力，會得到如此豐厚的回報——發現雅魯藏布大峽谷為世界第一大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