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河
太陽從東方升起,影子向西,太陽紅從西邊淡去。抬頭看神像,不語。
麥浪滾滾。有鋤頭砸到石頭的堅硬。迸出火花。婆娑世界開始慢。神從輪廓中顯山露水。
風雨如斯??葱〕且惶師艋?,即是看一條隱秘的河流。
撐船的人早已靠岸,船窗里的燭火在水波里燃燒。一小撮火苗,總是被無限擴散。
魚在河底。水草為伴,鵝石為書。渡河的人抬腳一跨,便跨越了魚的出場。
魚是孤獨的。魚從山澗而來。一部分留下,一部分遠去。
我曾試圖跳起來,斬斷影子的因果。
當我站在泥土上,總會陷入泥土的松。只有在石頭上,才能感受堅硬的光。
那些我身后的影子,擠滿了近三十年遇見的人。但我不能轉身。只能臨摹,石子在云層里的飄。
它們的思念就是我的鄉愁。
深夜的父親,手掌在燈光下才能看見他的天。一輩子的酒話,一輩子活在酒話之外,嗩吶和長號生銹了,話越來越多。
突兀的大樹,海的遙遠,抵不過你一只眼的深邃。
我可以抵達海邊觸摸海的冷暖,卻無法觸及你眼眸的光。
有時是我覺得視力不夠,太年輕了,離長大還有好長的路;有時我覺得是我不夠高,還在長,并老是埋怨你凌亂的胡子太長。
深夜的父親,手掌在燈光下才能看見,他的靜。夜的黑和光的亮讓父親迷惑。
翁子溝好靜,您卻在翁子溝的熱鬧中活了大半輩子。他沒有停息的意思,您知道他停息不下來。我更知道,您害怕他停息下來。
他停下來就不是您的翁子溝了。他停下來翁子溝的花就不會再開,您的酒就沒有稻花的香。
父親,您是不是在懷念某一種時光。水泥路不止通向了縣城,更通向最遙遠的地方。不是山那邊的山,山那邊的海。
是最近的距離,最遙遠的情感。
您用一輩子去維護家的和諧,現在只剩下一杯酒的火候。酒注定會醒,院子的桃花明年還開,我們還在繼續愛。溫和小酌,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剛好住得下一個人的空和靜。
在植物觀賞園,五六歲的小男孩向白了頭發的爺爺介紹,各種花卉植物的名字。旁邊的中年男子時不時補充它們的生長特性。
他偶爾悄悄伸出手摸了摸。這場景多么像,我的父親帶著我回到了插著秧苗的水田里。
那時我很小,尚未辨別一種和水稻很像的雜草。父親拔出雜草后給我講,草根部的顏色,和葉子的寬度。
父親如今也白了頭,當他跟我講莊稼地的事情時,他的頭發沒有白,他也沒有讀過關于莊稼介紹的書。
但是父親懂得分辨,類似水稻的雜草結不出,金色的稻谷。
飽滿的稻谷填滿了一家人的肚子,卻填補不了時代的發展。父親多年后才認識到,他教給我的那些種莊稼地的本事,辨別不出大城市里軌道的方向。
那是第一次牽父親的手乘坐電梯,他的手一直在顫抖;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莊稼地里的莊稼在一個季節成熟了。
我們來的時候,早櫻已經開敗了。地上鋪著雪白的地毯,你穿梭在黃色的油菜花叢中,腳下是白色的花瓣。一簇簇黃色的花剛好開在你的眼眸,你紅色裙子和綠色的油菜花葉子格外鮮明。
仿佛是風吹得太高,一只蝴蝶,翅膀是白色的。沒有雜質,所以很輕。而我想你看到蝴蝶與花的秘密。
你不要輕易踏入,它在屬于它的叢林里探險,它要在紫色的白菜花里,發現花的秘密。
當然,如果你執意要追逐,那只翩然起舞的白色蝴蝶,那我只能告訴你,你是它成長中遇到的,一個驚險的故事。
一如唐僧遇上了妖怪。我,你的爸爸,就是你的孫悟空。
親愛的,我希望你看見,他們的愛。
看見花草就感到親切,碰見松軟的泥土就感到踏實。
這是孤獨的花園,我向往太陽的炙熱,也欣慰昨晚靜默的星辰。
你說那太美了,不適合我。因為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而忘記應該去向哪里。
呃,因為你要走,而不是我要留,秋末的風才更寒冽。我踩著江南的落葉,那是等十月小陽春,仿佛為一次錯過的相遇,我才聽到有碎落的聲響。
仿佛沉默的寂靜中,堆滿了假裝睡過去的生靈。
我正試圖譴責它們,偽裝在無人踩踏過的路上,被踩碎了骨頭才發出活著的疼。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突然就想起似曾相識的一段場景。仿佛我的到來會帶給他們,一場驚心動魄的遭遇。
那一株一株挨著的狗尾草,他們是有靈魂的。黃色的雛菊沾惹的粉末,定是前世虧欠某人。他們是風雨中孤僻的魂魄,他們心中的家應該在哪?
我路過他們漂泊的港口,看見他們的故鄉和我一樣遙遠。那是風吹來,雨在下,聽說春天來了就會開花,聽說春天來了就應該開花。
孤獨屬于偉大的戰士。
賦予它們同樣的血脈和骨骼,同樣的色彩,同樣的信仰。
在沙漠中,除了清澈的水,胡楊也是清澈的。
它的葉子、枝干,每一寸生長都是邊關將士的膚色。每一次自我抒情都是鎮守邊關的英姿,最誠摯的告白。
你看,那凋落的葉,那堅韌的身軀。
那未能抵擋住的摧殘。半截沉埋的枯枝,在風塵中已完全融入戈壁沙漠。
那是不斷向前跋涉的步履,那是鐵騎不可動搖的遠方。
信奉最終的,清澈的水,不屈不朽的魂。
最可怕的沙漠,不是一望無盡的風塵,而是內心的荒蕪。
我是否可以認為,那些能流傳下來的篝火,必然是遠方的太陽;那些能唱出來的歌聲,必然有著幸福的牧場。
一捧黃土就是一場風暴。此時,我看見了。散落成沙的黃土是一片需要渡過的苦海,堅硬如石的黃土也是一座要跨越的山。
在沙漠中,不要渴望從天上自然降下來的雨水。飽經滄桑的綠洲,像年邁的母親收斂了慈祥。
在沙漠中,總有一些故事,故事里總會出現一片有待尋找的綠洲。
人們再一次蘇醒,悠遠古老的民歌,鞭策迷失的人尋找源泉。白云放牧在天上,潔白的羊群啊,清澈的水滋養嶄新的綠。
總有一群人,從古老的年代延續下來了,讓歲月靜好,人間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