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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一條河的前生

2019-11-12 22:21廖曉偉
四川文學 2019年12期
關鍵詞:深潭前生白條

文/廖曉偉

過年了,城邊那條幾乎干枯的老河,忽然變得豐滿誘人。且不說兩岸的各種彩燈,火樹銀花般閃耀,僅憑一夜之間河水倒灌,水位上升,水平如鏡,竟可船行,便引得大姑娘小媳婦和老少爺們,“咔咔”留影不停。

灑家這人不會應景,總覺得它有些失真。就好比是一個本來已經滄桑的老婦人,被人涂脂抹粉,穿紅著綠,硬生生制造出來的“年輕態”;或者好比是一只轉基因蘿卜,看著鮮嫩可口,卻不敢放膽去吃一樣——事實上它的“美艷”和“豐盈”,就是下游液壓壩蓄水的效果。但河流的天然地貌,以及蘆葦水草們,統統都被無情地淹沒了,成為一河板著面孔一本正經的死水。于是便情不自禁地,懷念起河的前生——20世紀的70年代。

70年代的河啊,清且漣兮,無限生機。那水,從大山里流淌而下,毫無工業污染,也無塑料袋啤酒瓶等各種雜物——甚至可以挑回家中,淘米洗菜,直接飲用——只有山野的率真和純凈,一路歡歌,一路暢行?;蚴婢?,或激流,或深潭,或沙灘。舒緩處,正好適合垂髫少女提著水晶鞋,赤著玉足嬉笑而過;激流間,恰能放任一葉扁舟御風飛逝,甩一路蓑衣斗篷弄潮兒那豪邁的山歌,與嘩嘩的河水合唱;深潭中,正是我等頑皮少年夏天最好的樂園,光著屁股從巖石上,從公路邊“撲通”“撲通”一躍而下,花樣百出,各顯身手;沙灘間,更是女孩子們的天地。她們紛紛脫掉涼鞋與細沙親密,白嫩的腳兒邂逅微燙的熱沙,便發出夸張的尖叫,仿佛平時的矜持被熱情的沙子燙掉了似的,由淑女變成了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將沙灘變成了一個色彩斑斕、生氣勃勃的女兒國?;蛴昙緛砼R山洪暴發,朗朗晴空中,上游的“齊頭水”卻洶涌而下,排山倒海,氣勢磅礴,將河道平時存留的一切污穢掃蕩得干干凈凈,大浪淘沙,新貌煥發?;虬盾仆√m,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些美麗的懷春少女,便在蘆葦叢中裊裊穿行,讓彼此心儀卻未開口的帥哥兒給她拍照,用吉他伴唱。而彼時的我,一個有著少年維特式煩惱的少年,也愛在那蘆葦深處踽踽獨行。我手執一本詩集,閉眼聆聽河風的絮語,蓬亂的長發與蘆花一起飄飛,飄飛那無處訴說的甜蜜而又憂傷的相思,以及無盡的莫名的惆悵……

當然還有最具活力的角色,那就是這河流中最古老的原住民——魚。隨便站在芳草岸邊哪個角落,用力把腳一跺,就能看到無數受驚的魚兒齊刷刷游出,睜大了亮晶晶的眼四處打量,確定并無危險后,又安之若素,各得其所而去。長著一身麻點、形如紡錘、總愛靜靜地躺在河底沙石上的是“躺蝦子”;全身烏黑光滑、有角無鱗、老是躲在石洞里深居簡出、老態龍鐘,一旦遇襲就吐出長涎、出水后就變成黃色的是“石黃角”;荷葉般懸浮在深潭水面安詳地曬著太陽,稍有動靜就迅速潛入深處杳然不見的是團魚(甲魚);成群結隊耀武揚威、大搖大擺來去如風的是“白條”和“桃花”,它們是河中居民里數量最多、占絕對統治地位的族類。其中,“桃花”是雄性,身上長有漂亮的五彩的斑紋;“白條”是雌性,卻沒有彩紋相貌平平。通常是兩三條“桃花”帶著一大群“白條”招搖過市,就像皇帝被三千后宮簇擁著一樣,令同為雄性的我們妒火頓生,必予捕之而后快。

捕魚的過程快樂無窮。不用漁網,只需在流水平緩的淺處,搬石頭壘成“小壩”,將整條河攔腰隔斷,再在靠岸一端的石灘上掏一小溝,將河水引入;然后抱來現成的干麥草或油菜稈連成一串,就成了“漁網”。幾個人配合默契,吆喝著、咋呼著將這純粹原生態的“綠色漁網”從上游順流“刮”下。魚們驚慌失措,只能往下游逃去,但又被那石壩攔住去路,于是慌不擇路,乖乖地跑到那條專為它們準備好的“死亡小溝”里。將溝口一扎,上百條魚兒就四面楚歌,封死在小小的水溝里,重疊、擁擠得連水都看不見,成了唾手可得的甕中之鱉。只有少數矯健靈活的“白條”箭一般騰空飛起,躥到河心逃走了;而徒有其表的“桃花”則嚇破了膽,乖乖地伏在溝里的石頭邊一動不動,任人宰割。那陣仗,哈,不擺了!這種辦法無須任何人造工具,只需幾人合作即可。此謂之“刮魚”。

另有一種方法要復雜一些。須用一只竹篩,用舊的麻布整個兒罩了,在底部扎緊;于罩布中間剪一手指長的小口,供魚兒能側身進入;小口周圍抹上用清油、麥麩和搗爛的椿芽混合而成的餌料,篩中也放入,擇魚群活動頻繁的靜水處(流水處餌料易被沖走)用石塊固定好后離開。不多時,魚兒被噴香的餌料吸引,興奮中傻乎乎地鉆入篩中。便看準時機沖將過去,用手掌蒙住口子端起篩子,里面的魚兒活蹦亂跳驚慌撲騰,將麻布碰得“嘣嘣”直響,卻無處可逃。此謂之“端魚”。常常會有這樣的情景:住在河街的人們下河將篩子放好后就回到家里,悠閑喝茶,稍息靜候,一支煙剛剛抽完,就下河端魚。那時,廚房里的油鍋還沒燒熱,滿盆的活魚就端了進去。

還有一種方法叫“砸魚”,那操作就更簡單了:只需一身體力,和一把大錘??礈蚀笫诲N砸下,被震暈的魚兒們便白肚朝天,順流而出。

還有一種樂趣值得回味,那就是石灰窯子。河里擁有大量的燒石灰需要的碳酸鈣石灰石,白白硬硬的,取之不盡。于是石灰窯子就近建在岸邊。冬天,燒過之后的窯子余熱不散,熱氣騰騰,成為流浪漢們溫暖的免費賓館,也成為男孩子們又一個嬉戲樂園。在我們的眼里,那些窯子就像電影里敵人的碉堡,我們吶喊著沖鋒陷陣,成就一個男人的英雄夢幻——盡管那只是個游戲,就跟堂·吉訶德跟風車英勇作戰一樣。

灑家的懷念被忽然打斷。岸邊,一群返鄉的打工者在選擇這條河,那興奮的喧鬧聲,在河面上恣意滑過。

但灑家知道,他們的贊美,卻沒有流水的歡唱,和魚兒們的暢游來應和了。因為眼前的這條河,盡管花枝招展,盡管豐滿誘人,但它,卻是一條假河,一條死河。

但灑家也相信,這河流的來世,也一定會如它的前生,有深潭,有沙灘,有嬉鬧之聲。更有蒹葭蒼蒼,和那夢中的佳人,裊裊婷婷,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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