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四

◎ 樊開發

笱四上世紀60年代中期出生在冰天雪地的北國，在家里排行老四。

他的父親姓笱，按排行給他起名笱四。上小學一年級時，同學們常拿他的姓名取笑，他就哭著回家向媽媽傾訴委屈：“我爹怎么姓這個姓？姓孫也比姓笱強！我不要叫笱四了！”

笱四娘小腳，沒文化，可是是全村有名的好心腸。

“當真？！”笱四抹著眼淚抬起頭眼巴巴地望著娘，“娘真好！我知道爹怕娘?！斌阉男χw向籬笆大院，和小伙伴們瘋玩起來。

笱四真的改名叫了李四。生產隊里的老爺們常開笱四爹的玩笑：“你兒子改姓了？究竟是不是你的種？！”

“哪能有錯！”笱四爹瞪起了眼睛，“看他那狗模狗樣隨我，差不了?！?/p>

哄堂大笑回蕩在生產隊上空。

轉眼小學畢業了，李四勉強考上了初中，到離家十幾里的中學住校讀書。因為學習跟不上，李四沒心思讀書，穿著流行的大喇叭褲，留著長頭發，經常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中午學校規定住校生午飯后睡午覺，李四哪能睡得著？他總是偷偷溜出宿舍，左瞄右望，不見有老師值班，撒腿就跑。

沒想到校長躲在飯堂墻角——宿舍唯一出入口，將他逮個正著?！熬湍隳懘蟆?，校長嘶啞的嗓音震撼著整個校園，“中午不睡午覺？給我去廁所掏糞！”

學校的廁所在山腳下，深坑上架起木板，蹲位離糞湯3米多深。李四膽戰心驚地捏著鼻子拿起木桶，在校長的監督下從石臺階下到3米多深的糞池。從來沒有掏過糞湯的李四用力過猛，木桶底直接拍向糞湯，濺起的屎尿噴到滿身滿臉?！俺羲懒?。臭死了?！崩钏膩G了木桶爬上地面，校長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洗洗去，以后好好午睡，看你還敢亂跑不！”

李四撒丫子跑向宿舍，宿舍里傳出陣陣笑聲。

5)以A線為中心線，對vmnxy線鏡像，再以O為基點，對vmnxy線及其鏡像線進行陣列，最后按電機設計尺寸標注得電樞沖片工程圖19。圖20是按上述作平行線求交點法所制理想梯形槽電樞沖片實物圖。

初三即將畢業，李四的班主任王老師突然胃出血，需要師生獻血搶救。全校200多名學生驗血，只有李四班的黎四是AB型血，為王老師獻了血救了命。事后，學校老師投稿給縣廣播站表揚黎四。

第二天中午放學，李四和同學們飛向食堂搶飯吃。剛到食堂門口，李四望見左手挎著籃子的娘，驚訝地問：“娘，你怎么來了？”李四走上娘跟前疑惑地問道，“你這小腳出門不方便，你是怎么走來的？”

“沒事，我走了兩個鐘頭?！崩钏哪镄α?，撫摸著李四的頭，“你這孩子，獻血也不跟家里說聲？你正長身體，娘從廣播里聽到了，今天一早就起來殺了咱家那只大公雞，燉了粉條，給你補補?！?/p>

“我獻血？”李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昨晚隊里廣播開的時候，我聽到了表揚稿，我還問了你張大爺，他說沒錯，是你家李四給老師獻血?！?/p>

“哎呀，娘——”李四終于明白了，“是我們班黎四同學為老師獻血，黎明的黎。我是O型血。我們全校只有黎四是AB型血。他和老師的血型相同?！?/p>

同學們哈哈大笑，一起沾李四的光，把李四娘燉的雞和粉條一搶而光。

看著孩子們吃的那個香，李四娘轉身又用兩個小時走回了生產隊。

一晃初中畢業了，李四的成績沒能考上高中，回到生產隊里待業。

無錢無聊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這年冬天，生產隊莊稼收成不錯，成包成包的大豆碼在曬場固定棚里。

李四打起了生產隊大豆的主意。深夜一點多鐘，鵝毛大雪夾雜著西北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李四凍得直哆嗦，來到生產隊曬場，背起一麻袋大豆氣喘吁吁地往生產隊東頭的自家牛圈走去。黑夜中，李四不知道老鼠咬爛了麻袋下面的角，一溜黃豆灑在了雪地里。

天灰蒙蒙亮，曬場更夫發現大豆少了，立即報告生產隊，隊領導和更夫一行順著灑落大豆痕跡，追查到李四家牛圈，李四“掩耳盜鈴”被公安局傳去問話。

起初，李四娘以為把大豆還回去教育下就放人回來了，后來聽人家說要拘留，還可能判刑，便慌了手腳，四處打聽怎樣可以把李四弄出來。

一輩子都沒有和公安打過交道的李四娘準備自己親自去趟公安局，給兒子求求情。她從隊里可靠人士的“小道消息”那學了一招。先是把自家養雞賣蛋的零錢換成了5張100元票子，不舍得去買8元一包的紅塔山香煙，而是求隊里買得起紅塔山香煙的人要了一個空的翻蓋的硬皮煙盒，哆哆嗦嗦地把500元裝進煙盒里，小心翼翼地揣在懷里上路了。

李四娘講了一堆孩子命苦、不懂事等好話，硬著頭皮把準備好的紅塔山煙從懷里掏出塞給辦事人員?！肮餐?，你好好抽這包煙?！崩钏哪锾嵝阎?，眼睛不敢望向那個公安同志。那個公安接過紅塔山輕輕搖了搖，即刻心領神會，收下放進了褲袋。晚上，李四便被放回了生產隊。

李四消停了一年，李四娘開心極了，在生產隊老娘們間放出話，幫她兒子介紹個媳婦。沒多久，一位小李四4歲的姑娘嫁入了李四家，第二年生了個女兒。據說，是李四娘托人改了戶口年齡才登記成。

成家又有了孩子的李四似乎乖巧了許多，可好景不長，沒有什么收入的李四舊病復發，又打起了歪主意。臘月的一天，在隊部晃蕩的李四看見文書從場部領回了工資，并放進了保險柜。凌晨一點多，李四來到隊部辦公室，從大門上方裝電話線留著的小洞爬了進去，撬開保險柜把隊里一個月的工資連鍋端走，回到家里在自家炕上褥子底下鋪了厚厚一層。

第二天文書發現保險柜被盜，全生產隊一個月的工資不見了，嚇得丟了魂。生產隊領導立刻報告公安局查案，很快人贓俱獲。因為盜竊數額較大，李四被判入監五年。

李四進了監窗，一家生活拮據到跌入深谷。李四的媳婦被社會上一個流氓頭子刁三誘惑勾搭在了一起。李四娘看著兒媳婦隔山差五拿回家的柴米油鹽，一個人躲在屋里偷偷抹淚。

李四在監窗認真改造，減刑半年出獄回家。聽到生產隊里的風言風語，火苗躥上腦門，任憑李四娘怎樣央求，他拿起殺豬刀就出門了。

北方冬天天黑得早。李四來到刁三家院子守候?！爸ㄅぁ薄葑拥拇箝T被推開了，從門縫卷出的白色哈氣翻卷著被寒冷的夜空吸走，一個模糊的穿著厚重棉衣褲的男人擠出了大門，李四一個箭步沖上去，對著胸口就是兩刀，順手丟下殺豬刀撒丫子跑出大院，消失在北方漆黑寒冷的夜幕里。

說來也巧，刁三的父親給他家送豬肉，出來的時候被李四誤認為是刁三出門，兩刀全部扎中心臟，一命嗚呼。

李四二進宮，被判了死緩，從此，李四媳婦丟下孩子出走杳無音信。李四娘知道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兒子了，哭瞎了眼。她在無奈的摸索中，艱難地帶著5歲的孫女生活。

一年后，李四家失火了，李四娘被活活燒死。生產隊的人說，李四娘想不開，自己點著了棉被自焚。李四的女兒沒事，那晚李四娘提前把孫女送到村頭笱大娘家，說讓她照顧兩天。笱大娘和李四娘一樣，都是心善的婦人，平時連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笱大娘生的全是兒子，兒子生的也全是兒子，她卻老是眼饞別人家有姑娘，說有“貼心小棉襖”的人家福氣好。那晚，看到瞎眼李四娘摸索著將孫女送來，笱大娘也不懷疑什么，既高興又心疼，趕緊幫臟兮兮的小姑娘收拾干凈，讓她好好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飯。

李四娘死后的第六個年頭，監獄法警把李四送回生產隊，說他得了重病。村里的人看到李四既覺得他可恨，又覺得他的女兒可憐，便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說李四娘出遠門了。李四不知道娘在六年前已經走了?；丶遗P床不到兩天，李四撒手人寰。他臨死前淚眼婆娑，喃喃自語：“娘，兒子一輩子沒讓您省心，這回恐怕真的是不能給您送終了，兒子不孝！”

李四娘沒了，李四沒了，小姑娘成了笱大娘的孫女，她又改回姓笱。這個姓，也是她爹原本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