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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象超拔,風騷獨標

2019-11-13 19:29薛梅
天津詩人 2019年3期
關鍵詞:樸素山水詩歌

薛梅

“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 清·鄭燮《楹聯》)。相對于中國當代詩歌發展史上的“簡明現象”而言,鄭燮之楹聯更像是對大道至簡的“簡明現象”的預言。一個詩人的不幸在于看世界過于真切,一個詩人的偉大在于他敢于站在眾人的對面,提出對這個世界言簡意賅的忠告。簡明的詩指出了你的傷口在哪里,真理在哪個早晨的哪片樹葉上。充滿智慧的詩歌,需要有智慧的人去讀,去體味。簡明用真正嚴肅、高貴樸素的詩歌創作,一面拒絕功利和平庸,一面在斷裂和突圍中勇毅前行。他強調“自我的虔誠”,他傲慢又睿智、尖銳又坦蕩:“一直往低處走,反而成為高度/我從未超越過別人,只完成了自我/我走了相反的路”(《卡夫卡自傳》)。簡明“只完成了自我”的絕對自信,與希臘神托所入口處石刻的神諭“認識你自己”有異曲同工之妙,仿佛是跨越時空的應答。這是一種“回溯”,也是一種“反方向的敘述”。簡明以詩歌為神啟,以詩歌為使者,從而形成獨具鮮明個性的“簡明體”,即:氣象超拔,風騷獨標。

一、遠山近水:對生命信仰的高舉和遠足

進入事物的內部需要明察秋毫,而進入詩歌的內部則需要真知灼見和非凡的想象力。2016年簡明的200 行長詩《草原跋》凌空問世,簡明將一場浩蕩的生命歷程和人性體驗,大寫意般潑墨揮灑而出,情懷闊大恢宏,情感奔騰激蕩,《草原跋》可謂筆下生風,力透紙背,讀來快意酣暢,淋漓盡致。仿佛簡明心頭的那匹烈馬,只屬于這浩瀚無疆的生命場,只屬于意氣風發的自由心。

《草原跋》使簡明無論是生命還是詩歌,都上升到一種嶄新的高度,這首長詩當之無愧獲得了“第三屆陳子昂詩歌獎”。從簡明的愴然之姿,回溯他四十年的創作歷程,可以驚喜地發現,簡明這種奇俊、孤高的氣質是以一貫之的,就像一匹烈馬永遠等待著草原最好的騎手,永遠等待著草原最瑰麗神秘的太陽。當他獨自一人在伊犁河畔徘徊,當電閃雷鳴滾過生命之河和蒼遠的地平線,他的內心會重新深入到一種生命的堅韌和持久、堅貞之境,那是信仰,那是力量:“我總是獨自一人愛上一條河流/在上游愛上浪花,在下游/愛上泥沙。我獨自一人/遠行,沿岸牛羊肥壯/證明河流的忠貞//(《我是一個熱愛澆灌的男人》)”!

“獨行”是思想之魂,“遠足”是行動之魂。在簡明的筆下,他的山水和所有人筆下的山水沒有不同,都是那樣雄渾遼闊卻又跌宕起伏,浩瀚壯美卻又深邃靈動,粗獷大氣卻又悲憫柔情,磅礴崢嶸卻又細膩通透。在簡明的筆下,他的山水又與所有人筆下的山水截然不同,不是來自于觀照的眼,而是來自于孤高的心。簡明之所以敢言:“敢為山者,無需海拔/福泉山自帶氣場/上不封頂,大地兜底//(《平越驛:造化正好》)”,是因為他有著不同凡響的靈魂,他不是一個旁觀者,他是洞察者,是箴言者:“鹽,給了大海筋骨和愛憎/一些忘恩負義的水睡著了,還有一些/正在醒來。鹽,是徹夜不眠的/海面,每天都在翻天覆地/新舊交替,它不一定新如初生/或許它,源自昨天的一場/革命,或許一次分娩/像自己身上的病灶:源自身體//有人設法,逃離現場/海水,擊潰了一些人的意志/在連云港觀海,如翻曬一條干魚/前有明暗句,后有陰陽人//(《在連云港觀?!罚?。

“絕塵”,是簡明詩歌創作的終極夢想,自喻之中有著深邃的生命體驗和人類宿命: “從未有人倒敘過九寨溝的/夏秋冬/春天本身就是倒敘的/風雅頌//最美的景色,不提供美/而提供想象//(《反方向的敘述》)”。反思與反觀,遼闊與微妙,精準與鮮活,古今縱橫,大化至簡,構成了簡明生命哲學和詩人美學的筋骨和力道。

如果說簡明的詩歌“不是為了綻放,而是為了絕塵”(簡明《讀詩筆記》),那么這個“絕塵”足夠力拔千斤,簡明內心的傲慢、強大、自信也一覽無余。簡明印證了威廉·詹姆士生命哲學的主張:“把生命定義為是繼續向前的東西”,這是個體生命價值的構建,是“存在的價值”(馬斯洛語)。簡明洞悉和了悟了生命的永恒進程,他懂得和明了生存要活出的意義,他參悟和擁有了精神的蓬勃生機,他將他的生命寬度和深度通過詩歌全力實現超越,成為獲得別一種詩意的永恒進程。他自信:他獲得了這樣的進程。

簡明詩歌在生命的理解和參悟中,更多是一種審慎的態度,他并非只是關注日常生活中生命活著的本身,而是以此為進口,他即便在民族、國家、人倫等關注現世的主題之中,也從不缺少探索精神、心靈和宇宙的思辨能力。在日常的現象中,他往往是以實寫虛,簡明的發力點始終是精神的高度和品質,或者說是始終在經營著一種深邃的宇宙情懷和有容的精神氣象:“一粒遠離地面的塵埃/它只能飛往天空,那是一種/執意的修行!一只遠離同類/卓爾不群的鳥,它一定是/剛剛翻越華山//”、“楊貴妃的肥臀,坐住了華清池/老皇帝李隆基卻未能坐穩江山//”(《 所有的人間大事都發生在山上》)。這種貫穿著精神性的,超越性的追索,是對生命活力的承載和宣講,在簡明的靈魂深處,存續著魯迅先生一樣的傲骨和俄羅斯文學家深厚的精神遺存。

二、大道至簡:對生命哲學的挖掘與發現

簡明的詩中總有令人拍案叫絕的驚人之悟和驚人妙語:

浩浩蕩蕩的水,遠走他鄉。掉隊的水

在兩岸枯萎。這足夠讓我徹悟:岸上的冷漠

有別于水中

——《 入世之水》

縱觀簡明大量的山水詩,比比皆是詩人尚簡美學的現實觀照。他在高揚著“高貴”之后,又強調著“樸素”。這是哲學的辯證,在向上和向下之間,是源自于生命信仰和上下同德的感懷。古希臘有一句格言:向上之路即向下之路。赫拉克利特說:“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同一條路”。高貴基于樸素之上,而樸素則從高貴中走下來:“上山,你只管舉目/下山,你必須把姿態和心/沉下來”(《在華山上,與徐霞客對飲》)。故而《樸素》中的首卷即是《高貴》中的一些原詩和新作的集大成:“最高處,永遠是一個人的舞臺”,這是醒覺,更是諍言,因為詩人內里的血是熱的,甚至是沸騰的。

簡明的“高貴”與“樸素”共同構建了他的“山水經”。

“山水經”是簡明對生命美學的哲思性表達,樸素與高貴呈現了生命美學的多維與繁復,如生命體的陰陽兩極。悖反中有通融,對峙中有和解,這將人生的大格局和“樸素人間”通融一處,山水即人,山水經即心經。簡明將天下與民間,地理與人文、視野與胸懷做了悠然心會,呈現出物我交融的藝術境界:“一動不動的飛翔,/才是真正的/飛翔!”。

《所有的人間大事都發生在山上》,是簡明山水詩中的杰作。山上與山下,寬腚與寬懷,高處與低處,遠山與近水,簡明在無限藐遠的時光中,在華山之巔俯瞰人間的大事小情,興衰更替。這是巔峰之人對巔峰之地所進行了哲學觀照和詩意洗禮:

山與水的區別在于

真正的山,只有一條通天路

而水,任何出口都是入口

君子之交,相交于高處

頂天立地的華山,正是江湖客的

好去處!古人占山頭

仿佛坐天下:山上的女人

必然寬腚,山上的男人

必然寬懷

——《 所有的人間大事都發生在山上》

“山”是哲學的高度,“水”是詩心的深度: “ 在巨石上,留一掛晶瑩剔透的冰凌/比一滴水大不了多少,這臨終的/最瘦小的冬天!在沿途,流水還會遇到/更多的石頭和更多的水/直到遇到懸崖絕壁——/在它們奮力一跳,跌入深淵時/我知道:這些水,今生今世/再無法回歸源頭了//”(《入世之水》)。

“簡素”而“澄明”構成了簡明的詩歌美學和赤子情懷,他在出奇的意境和獨特的情感體驗中,灌注著一種人道主義的精神回歸,有濃郁飽滿的覺醒意識和獻身精神:“天空從來就不是/雪的故鄉。雪一邊舞蹈/一邊飄落,誰能夠讓雪/重返高空?正如凡夫俗子們/只是神農山的過客/他們的庸碌幸福近在眼前/而一朵雪只需要/一朵雪那么大的地方/安置善良和故鄉/它們遠行,它們路過天空/抵達樸素的人間//(《雪把雪傳染給了雪》)”?!把币陨嵘×x的宗教特質:“它們路過天空”,以心靈救贖和精神涅槃的方式,被真實地打上“樸素”的底色,抵達自然淳樸的“人間”大境。

簡明的可貴正在于他總是能夠真實的面對,這看似是冷酷,冷漠,甚至傲慢,尖銳的表達,但同時也是骨子里的血性,他打碎了平面化、格式化的抒情套路和以傳統道德名義的綁架,他關注的是內在的本真和自由。他忠告我們,惟有本真和自由,才能夠從善的原則而動,從美的規律而行。從而與終極、與精典、與永恒、與形而上緊密聯系在一起,從而具有了無限的生命力,并永遠在向生命本真的路上前行:

行者思。親臨道場,方能抵達

靈魂深處,正如善良的事物

一生都在回溯源頭

片刻欠下的,都是一輩子的債務

亡命天涯的人,何曾有過

真正的行走?

貧富者的內心,分藏著不同的流水

水聲,無法清點財富的來路

正如閃電,無法擊中蒙昧

——《平越驛:造化正好》

尋根溯源,簡明詩歌讓我們領略了詩人性情深處抱樸守真的人格特質和靈性光輝——而這正是簡明選擇詩歌之旅的核心動力源泉,也是簡明價值判斷的心靈坐標原點。同時作為優秀的詩評家,簡明建立起“高貴與樸素”的詩學體系,顯露了他在多元文化沖突中堅持傳承與創新的學者風范。他將詩歌諭指為“精神之手”。簡明從本色到妙悟,從哲學到詩學,從理性到詩性,簡明從未放棄其中一翼,他適度地掌控著調配的比例,深藏著藝術規律的真諦,成功印制了一種叫做“簡明體”的詩學文化名片。簡明借《遺產》道出了卓爾不群的“大家氣象”,自信心和憂患、獨處和皈依相互涵容的魄力之美,藻思猶壯,氣度猶酣:“守住這個秘密,像骨肉一樣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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