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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戡黎》之“西伯”淺探

2019-11-13 10:51李瑞潔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蘭州730070
新生代 2019年19期
關鍵詞:文王尚書墓葬

李瑞潔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蘭州 730070

《西伯戡黎》屬今文,所記為西伯滅黎國后,商紂大臣祖伊警戒紂勿“淫戲用自絕”,但紂自謂“有命在天”而拒諫的史實?!拔鞑琛边@一事件無論對于周還是商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史官秉承“君舉必書”的傳統必然會有所記錄,但由于所記內容文辭簡奧,不曾言明“西伯”所指,從而給后人的解讀留下了歧義。

一、文王戡黎說

《西伯戡黎》文中未明言“西伯”系誰,但“文王戡黎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占據著統治地位,《尚書正義》正義曰:“文王工業稍高,王兆漸著,殷之朝廷之臣始畏惡周家。所以畏惡之者,以周人伐而勝黎邑故也。殷臣祖伊見周克黎之易,恐其終必伐殷,奔走相告,言殷將滅。史敘其事,作《西伯戡黎》 ”?!墩x》所述史實極為清楚,而且坐實西伯就是文王??追f達等的這種觀點并非創見,而是學有所宗的。就目前所見史料而言,這種觀點主要是承司馬遷《史記》的記載而來。在司馬遷的記述中,“西伯戡黎”同一事件互現于《殷本紀》與《周本紀》:

《史記·殷本紀》:“及西伯伐饑國,滅之,紂之臣祖伊聞之而咎周,恐,奔告紂曰:“天既訖我殷命,假人元龜,無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維王淫虐用自絕,故天棄我,不有安食,不虞知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不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 胡不至?’今王其奈何?”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祖伊反,曰:“紂不可諫矣?!蔽鞑茸?,周武王之東伐,至盟津,諸侯叛殷會周者八百。諸侯皆曰:“紂可伐矣?!蔽渫踉唬骸盃栁粗烀??!蹦藦蜌w。

《史記·周本紀》:“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須。明年,敗耆國。殷之祖伊聞之,懼,以告帝紂。紂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自岐下而徙都豐。明年,西伯崩,太子發立,是為武王?!?/p>

司馬遷的《史記》也主張“文王戡黎說”,它有關“西伯戡黎”的記述主要沿襲自《尚書·西伯戡黎》?!段鞑琛凡]有說“西伯”是誰,司馬遷的看法應該直接襲自《尚書大傳》?!渡袝髠鳌窞槲鳚h今文家釋經之作,《晉書·五行志》謂其作于漢文帝時,相傳系伏勝所傳?!蹲髠鳌は骞荒辍氛x引《尚書大傳》云:“文王一年質虞芮,二年伐邘,三年伐密須,四年伐犬夷,紂乃囚之。四友獻寶,乃得免于虎口,出而伐耆?!薄对娊洝ご笱拧の耐酢ふx》引《尚書大傳》:“西伯得四友獻寶,免于虎口而克耆?!薄抖Y記·文王世子·正義》引《尚書大傳》云:“五年之初,散宜生等獻寶而釋文王。文王出則克黎,六年伐崇,則稱王?!彼抉R遷對《西伯戡黎》的理解,當源自《尚書大傳》。而清代學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是司馬遷將文王伐耆之事與武王伐黎之事相混淆了。其觀點還會在后文中論述。

此后,鄭玄、王肅等承司馬遷所說:

鄭玄云:‘西伯,周文王也。時國於岐,封為雍州伯也。國在西,故曰西伯?!?/p>

王肅云:‘王者中分天下,為二公總治之,謂之二伯,得專行征伐,文王為西伯。黎侯無道,文王伐而勝之?!?/p>

均認為西伯系文王。兩說雖略有不同,但都謂此西伯即文王則一致。唐興,孔穎達等疏《尚書》當是承此說而來。

二、各戡耆、黎說

上博楚簡中有一篇專講上古帝王傳說的《容成氏》,其第45——48簡記載了文王平撫九幫這一重大周族史實:“于是乎九邦叛之,豐、 鎬、舟 、琶 、干 、鹿 、耆 、崇 、密須氏。文王聞之,曰:‘雖君無道,臣敢勿事乎?雖父無道,子敢勿事乎?孰天子而可反?’受聞之,乃出文王于夏臺之下而問焉,曰:‘久邦者,豈可來乎?’文王曰:‘可?!耐跤谑呛跛囟隋揭乱孕芯虐?,七邦來服,豐、鎬不服。文王乃起師以向豐、鎬,三鼓而進之,三鼓而退之,曰:‘吾所知多盡,一人為無道,百姓其何罪?’豐、鎬之民聞之,乃降文王?!本虐钪械摹瓣取眹?,其實就是“黎”國?!段鞑琛分瓣?,《說文》謂“刺也,從戈甚聲”,可引申為武力平定。從《容成氏》簡文可發現,文王對殷紂之暴虐而反叛的“九邦”完全著眼于安撫安慰,是以懷柔方式使之“降”,使之“服”,與《尚書》所記載之“戡”不同。從這個角度可以推斷出《容成氏》所謂“服耆”者為文王,而以武力“戡黎”者則是武王?!度莩墒稀芬矎囊粋€側面印證了清代學者梁玉繩的觀點,“周師取耆”與“伐黎”不但是“灼然兩事”,而且“耆”與“黎”亦“判然兩地”,文王受命征伐攻取的是“耆”,武王討伐的是“黎”。原文論證如下:

“耆”與“黎”為二國,故《竹書》“紂三十三年,王錫命西伯得專征伐。三十四年,周師取耆。四十一年,西伯昌薨。四十二年,西伯發受丹書于呂尚。四十四年,西伯發伐黎?!弊迫粌墒??!堵肥贰o》云:“黃帝后姜姓有耆國,侯爵,自伊徙耆,堯之母家。商后子孫有黎國,侯爵,與紂都接?!迸腥粌傻?。

但有一點需要我們注意,《容成氏》中第46簡的()字,該字整理者釋作“耆”,即《尚書·西伯戡黎》的“黎”,而《容成氏》所見字較模糊,差忒甚多。陳劍先生指出,諦審圖版,其為“耆”字的可能性很小,從蘇建洲先生說,釋為“()”,即“來”的異體,頗疑當讀為“邰”,又作“斄”,這是極有見地的。所以《容成氏》中的“耆”國是否為《尚書·西伯戡黎》中的黎國還有待商榷。

三、武王戡黎說

蔡沈《書經集傳·西伯戡黎》序云:“或曰西伯,武王也?!妒酚洝穱L載紂使膠鬲觀兵。膠鬲問之曰:‘西伯何為而來。則武王亦繼文王為西伯矣?!钡鋵嵶屑毞治?,這里的“武王亦繼文王為西伯”可以有兩個完全不同的理解:一是武王姬發為西伯;二是武王姬發繼承了文王姬昌的西伯之位。因此,這里不足以說明“西伯”就是武王。

宋代理學盛行,因而不少論者的出發點是:以文王的德行,是不可能去征伐黎國的。如宋代陳經如是說:

此篇乃商家之亡周家之興,皆自此而始。西伯即武王,非文王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必無戡黎之事 。至武王時,人心去商久矣?!睹献印吩唬骸叭≈嗝駩倓t取之?!蔽渫跏且?。

《論語·泰伯》云: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边@是當時學者的一個重要出發點。

2008年10月,清華大學向外界公布了一項重要發現:受校友捐贈,7月中旬自境外搶救入藏了一批戰國竹簡,內有多篇《尚書》類文獻,學者稱之為“清華簡”,2010年12月正式出版。其中《耆夜》篇與今文《尚書》中的《西伯戡黎》一篇關涉極大?!扒迦A簡”《耆夜》篇:“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還,乃飲于文太室”的記載有力地證明了“武王戡黎”的說法,同時也印證了梁玉繩等人提出的討伐黎國的是武王的觀點。

四、兩個黎國說

2006年,山西考古專家將黎城縣西周墓論定為黎國黎侯墓。2016年,山西長子縣西南呈村再次發掘出比黎城縣規模更大更符合黎國黎侯的古墓證據。據考古專家張崇寧判斷,2006年發掘出的黎城縣西周墓的時代應該為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而據考古領隊韓炳華推測,2016年長子縣發掘出的墓葬年代為西周中晚期。他根據對墓葬的發掘,以及大墓的形制和規模判斷,這是一個侯級別的墓葬,而且由于全部墓葬的方向是南北向,所以應當是姬姓墓葬。依據墓葬時代、有關歷史文獻及近年來的考古發現,韓炳華認為西伯戡黎之后,周天子應該是把姬姓宗室分封到了黎國的舊地,管理古黎國遺民,這個時間應該是西周早期。由此看來,兩個墓葬極有可能存在傳承關系。所以,在西周早期和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各存在過一個黎國,而古時位于今山西長子縣的黎國,應當是《尚書·西伯戡黎》和清華簡《耆夜》所記載的被西伯戡滅之黎國。

綜上所述,我們約略可以知道《尚書·西伯戡黎》所敘事件,乃是危及殷商王畿的大事件,與清華簡《耆夜》所記述的情形相合,可以肯定,《尚書·西伯戡黎》中的“西伯”正是周武王,“黎”正是《耆夜》中所伐之“耆”,而《尚書大傳》、《史記》皆誤以為“西伯”是文王。根據考古發現及張崇寧、韓炳華等考古專家的判斷,“兩個黎國說”的說法可以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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