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科普影像《美麗化學》視覺敘事分析

葉雪瑩 朱文濤 (江南大學設計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長期以來，國內一直以功利主義科普觀為主導，專業類科普紀錄片遵循刻板的理性邏輯，以灌輸式的演示形態，對科學知識進行直觀的展示與分析。事實上，這種模式對于提高大眾科學素養的目標來說收效甚微，更使年輕人對科學知識的興趣日漸衰落，所以科普影像尋求一種新的方式變得尤為重要?！睹利惢瘜W》是近年來打破傳統科普傳播形態出現的新興影像形式，它極大區別于以往傳統的科普紀錄片，通過獨特的敘事視角，以新媒體短視頻的傳播方式，將化學的美麗和神奇傳遞給大眾，特別容易激發青少年對科學的興趣?！睹利惢瘜W》是由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先進技術研究院和清華大學出版社聯合制作的原創數字科普項目，一經推出，國內外好評不斷，在由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和美國《大眾科學》雜志舉辦的Vizzies國際科學可視化競賽中，榮獲了視頻類專家獎。它藝術化的視覺敘事最為值得稱道，通過細致分析《美麗化學》的視覺敘事，為我國科普類影像的創作與發展提供一個思路與借鑒。

一、真與美：科學“真實”在影像中的表達

傳統國產科普影像非常重視“科學性”的表達。但當科學知識被簡化為科學素材的信息，科學的人文情感也在“簡化”的過程中被隱去，影像創作拘囿于“科學真實”的禁錮，常常難以感染觀眾。當今時代，知識傳播渠道高度開放，受眾要求科普更為直觀、通俗和生動，這需要科普影像在“真實”為標準的藝術審美領域，拓展更多樣的表現與敘事手法。

科普影像的精髓在于真實的迷人之處?？破沼袃煞N真實的表達：一種是內容與形式在“真實”上的統一，這就要求對科學的“真實”材料進行選擇和分析，以某種“真實”來達到藝術化的共鳴；另一種是基于內容真實的主觀的形式演繹，對一些抽象的科學知識進行形象化與藝術化的修辭加工，讓觀者更好地理解接受?！睹利惢瘜W》包括了“化學反應”和“化學結構”兩部分，其中對化學反應的表達傾向于內容與形式上對“真實”的客觀還原，化學結構則是基于內容真實的形式的主觀表達。

(一)客觀還原的“真實”藝術

科普影像對于“真實”性要求，首先來自主創團隊所具備的科學專業背景?！睹利惢瘜W》主創人梁琰是清華大學化學碩士、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材料學博士，他在負責這一項目之前就已經在科學可視化領域取得一些成就，團隊的其他成員也都具備科普的專業資質。團隊專業背景決定《美麗化學》視頻從構想、拍攝和后期制作都能準確地把握科學標準。視頻中最大限度地接近化學反應的真實面貌，不對顏色以及反應形態進行人為加工，相對于純粹用文字或圖示的“真實性”，影像表達的“真實性”更為直觀和形象化。

《美麗化學》沒有完全拘囿于客觀還原的限制，在主題、選材、拍攝等影像敘事環節仍然滲透創作者在 “真實”基礎上的藝術表達，將“純粹化學、純粹美麗”這一理念貫穿始終。創作者首先選出適當的化學反應進行實驗，確保其適合運用影像藝術的形式來呈現化學世界的美感，再對反應參數和拍攝參數進一步優化，以保證攝影機能夠成功捕捉到反應瞬間最美的畫面。其中，相當多化學反應因為達不到 “美麗”的標準而被舍棄。一系列“挑選”和“舍棄”以及在拍攝過程中對景別、角度、光線、構圖等的處理，都使影像與科學對象在藝術上的統一，暗含創作者的審美意識。

(二)主觀處理的“真實”藝術

由于很多抽象的科學原理無法直接呈現于大眾眼前，常常運用符號表意和修辭手法，以數字虛擬技術建構起主觀視覺化的空間與形象。在呈現化學結構中，團隊與CG藝術家們合作從大量科技文獻中選出最為美麗的化學結構，運用數字技術對碳原子、病毒、準晶等影像符號進行創作。CG技術的運用使得影像中虛擬攝影機運動不再受制于現實世界物理條件的約束，其運動方式、空間、時間得以極度自由?；瘜W結構的鏡頭語言十分豐富，多處采用大膽跳接的剪輯手法把不同景別的鏡頭直接銜接在一起，組成連貫的段落，從整體到局部細節來突出化學的美麗，同時調動觀眾的感官與理性思維來實現對主體全面而深刻的認識。開篇鏡頭由碳原子引入，鏡頭切換將微觀的碳原子置換成宏觀的視角形成行星碰撞的效果，大跨度的景別變化將原子與大千世界緊密連接，形象化地表征了兩者的關系。此外，畫面大膽采用了分屏手法來打破單一的線性剪輯方式。比如片尾采用多種形式的分屏方式來呈現各個部分細節，最后形成完整的DNA宇宙飛船，交代和梳理了化學結構之間的關系，這種分屏手法的表意性與影像開篇從一個碳原子滾入畫面開始依次呈現一系列豐富的化學結構直到最后聚合成DNA宇宙飛船的整體敘事形成呼應。

化學結構的鏡頭語言是大膽而富有張力的，且對化學符號的創作與修辭十分嚴謹和考究。CG影像建立在計算機算法的基礎上，通過渲染手段來模擬物體的外觀，制造陰影、反射、景深、運動模糊等接近攝影作品的效果，給觀者一種感官上的真實。為了更為準確地敘述分子結構，影像弱化了時間與空間而專注于化學結構本身，對碳原子、病毒、準晶等結構的形狀、色彩、光影度和肌理都處理得十分嚴謹。為了選取最美麗的化學結構，梁琰閱讀了大量的科技文獻，甚至一一向科研團隊索取化學結構的原子坐標從而確?；瘜W符號的精確性。

二、情與理：科普影像的藝術化敘事

在當下大眾對時間、空間碎片化的強烈需求和新媒體實時、互動、高效的背景下，《美麗化學》這樣簡短的敘事契合了觀眾的收視心理?？破盏挠行鞑ゲ粌H在于影像內容要客觀理智，更要讓觀眾在情感上能夠主動接受，因此《美麗化學》除了影像內容的客觀科學性，其藝術化的敘事手法更值得我們進行深入地探究。

(一)科學形象的鏡頭語言修辭

靜態造型也稱固定鏡頭，指畫面框架、鏡頭的焦距和光軸不動，被攝物處于靜止或運動狀態?！睹利惢瘜W》中的靜態造型貫穿始終：鋅置換鉛，如同晨霧中的松林，散發著氤氳的水汽；氯化鈉和硝酸銀生成氯化銀的過程如同波濤洶涌的瀑布……影片對固定鏡頭的運用使畫面獲得了一種符合人們日常觀看的敘述性角度，在視覺體驗上，靜態造型給觀眾一個欣賞化學反應過程的時間和空間，使觀眾的視線能夠自主地在畫面框架中流動。在后續作品《花間暮》中，也運用了大量的固定鏡頭分別展現了宏觀及微觀視野下花瓣變色過程中的細節，使銀幕內外形成一種“凝視感”，這種凝視，通過突出畫面細節會釋放出更多的信息，賦予影片更深的含義和更強的表現力。

構圖在建構敘事空間的過程中十分重要。既要考慮到單幅畫面的構造方式，也要考慮畫面的運動特征，將畫面的運動節奏與方向以及光線、色調和景別的變化進行構思。通常的化學反應視頻中，玻璃容器常常出現在畫面中，有時甚至成為畫面的主體。而在《美麗科學》中，觀眾感受不到玻璃容器的存在，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化學反應本身。影像中的大多數化學反應剛開始出現在畫面的一側，產生一種視覺力的牽引，不平衡構圖往往能夠實現更多的審美意蘊，這種形式有著突出的審美表現客體，能夠引發視覺注意來促使觀眾進一步探究畫面的變化。

在科學影像中，細節的魅力在于：其支撐著一個個邏輯推理的遞延，光彩熠熠，并成為影片情感生發之處?！睹利惢瘜W》運用4K超高清攝像機的微距鏡頭，將肉眼難以觀察到的內容都真實客觀地展現出來，其影像表達上的唯美與精致形成一種獨特的意境，呈現出一種境生于畫外的藝術感召力。例如在金屬置換反應中，真實再現了鉛樹的形成過程，鉛樹的形狀以及紋理都清晰可見，畫面通過定格特寫延伸到影像之外的自然空間讓人情不自禁地感受到情緒上的感染與震動。這種意境隱約體現了中國紀錄片所特有的東方神韻與美學特質。

(二)科普圖像的音效敘事強化

影像敘事以視覺畫面為基礎進行敘述之外，聲音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影像聲音包括畫面內的人物口述、自然聲等同期聲，也包括人工音響與畫外解說等。聲音作為敘事空間的一種手段，也同樣具有敘事功能。

同期聲的巧妙運用在《美麗化學》中隨處可見，如化學反應中化學溶液的流動聲以及滴入容器時空靈的液滴聲等。同期聲的運用，能夠加強畫面的真實感，讓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使聲畫空間完整統一，影像的畫面意義更加明確。例如在鋅和硫酸銅的置換反應中，當鋅滴入硫酸銅溶液瞬間伴隨著的那一聲“滴答”，讓人仿佛身臨其境，對鋅之后的反應更加充滿期待。

《美麗化學》在音效的設計處理上，使畫面空間的構筑更有層次性和立體感，提高了視覺形象的感染力。例如，影像在表現熒光液滴在畫面中碰撞、旋轉、聚集、舞動之外，動感的音樂與畫面節奏形成呼應，呈現了一幕“熒光液滴之舞”。極具情緒感染力的動感音樂似乎給液滴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很自然地延伸了影片的畫外空間。另一方面，畫面中的視覺形象賦予聲音以可見性，聲音和畫面同時作用于觀影者的感官，在心理上引起視聽聯動反應，使兩種不同感覺之間互相滲透，從而在心理上加深了對化學反應的審美感受。

(三)科普內容的剪輯敘事邏輯

節奏是影像藝術用以突出主體思想以及藝術構思的重要表現手段，對于科普影像而言，剪輯創作與節奏設計都要圍繞影片科學內容這一中心來體現。尤特凱維奇曾說過，“蒙太奇元素的節奏，主要是從作品總的節奏中產生出來的。作品的節奏決定著蒙太奇句子的節奏”。由此可見，影像剪輯的總體節奏與段落節奏密切相關。

蒙太奇的敘事作用就是能夠按照物理時間將不同時間與空間拍攝的鏡頭連成情節連貫的影片?！睹利惢瘜W》總體節奏屬于平行式敘事，影片中的各個結構單位保持一種平行、并列的空間關系，每個段落都呈現出相應類型的內容，整體的剪輯都圍繞著“美麗化學”這個核心主題展開。平行式敘事剪輯的總體節奏保證了影片空間的建構的連續性，使得一系列鏡頭組接起來，各個段落之間的排列，層次清晰，邏輯嚴謹，在賦予每個段落以一定的意義的同時，也保證了科普影像的意義整體性。

如果說蒙太奇的敘述作用，是為了從視覺上使鏡頭之間的組合更趨合理、流暢，那么蒙太奇的抒情寫意作用，則是通過鏡頭組合產生的“沖擊”，從心理上加強情緒的感染力?！睹利惢瘜W》在段落節奏的剪輯上，將鏡頭按一定的方式組合到一起，使許多個別的具體細節組成一個整體，從而產生更深層次的表意空間，即隱喻、象征或體現某種深層涵義。如影像中幾個熒光夜滴鏡頭采用了不同程度加速的敘事方式來改變現實節奏，不斷打破觀影者固有的心理設定以此來實現影像的敘事張力。

三、結語：以影像美學建構科普敘事

觀眾接受科普影像要經歷一個從直覺的形象感知到較為深入的理性認知過程?，F代傳播學認為，觀眾同影像作品產生互動的一部分原因在于觀眾從日常生活或問題中逃離出來，轉換到具有娛樂性質的影像作品中去，敘事者因此得到了接近觀眾的機會，而觀眾也借此追求情緒解放，進而產生與影像的互動。這里所說的娛樂，是同審美密切聯系在一起的，影像藝術是直接訴諸受眾的視覺審美，在藝術活動中，審美本身就是娛樂?！睹利惢瘜W》在影像的表達層面即視聽符號建構成的影像語言上，從藝術化的視角去呈現化學知識，制作可見、直觀、生動的化學反應引起受眾對影片的興趣，使得受眾對影像作品進行審美感知和體驗，得到精神或情感的滿足，進而更好地接受和理解科學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