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動畫電影《昨日青空》的敘事學分析

周藝佳 楊曉林

《昨日青空》被評價為“國產青春正名之作”，講述了幾位高三學生在高考前夕的故事。左衡評價道：“這部影片它準確地捕捉到了一系列的意象，有助于矯正對國產青春片的刻板印象”。影片口碑爆棚，貓眼評分高達8．5分，位居“同檔期上映電影第一”。

與一般的青春片相比，《昨日青空》有著更為廣闊的社會背景，無論是人物關系還是情節設定都包含著豐富的社會信息，這使得本片具有非同一般青春片的生活厚度和思想深度。此外，一般的青春片，受中國“影戲觀”傳統和好萊塢戲劇美學的影響，十分注重影片的情節推進，將敘事重點放到制造和激化矛盾沖突之中，而《昨日青空》則不然，它將敘事重點放在營造故事的意境與氣氛上，對沖突的處理內斂沉靜，甚至于弱化矛盾或者避開矛盾，將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動力， 由外在沖突轉向內在情感，達到寓濃烈于平淡的藝術效果。

一、綴合式團塊敘事結構

《昨日青空》屬于典型的綴合式團塊敘事結構，幾個故事都圍繞著同一主題“人生選擇”來展開，從而形成了“形散神不散”的藝術效果。李顯杰將影視藝術敘事結構分為了戲劇式線性結構、回環式套層結構、綴合式團塊結構、交織式對照結構、夢幻結構五類?？梢钥闯?，這是根據單部影片的敘事結構來進行分類的?？v觀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創作，大多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組織結構的，屬于戲劇式線性結構，“即以單一的線性時間為敘事線索，以事件間的因果關聯為敘述動力，追求情節結構上的環環相扣和完整圓滿的故事結局?！倍蹲蛉涨嗫铡穭t不同，它屬于綴合式團塊敘事結構的一種，“由幾個故事片段連綴而成的，它不同于戲劇式線性敘事結構，沒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和矛盾，每個故事片段都比較完整，每個段落間的因果聯系較為模糊，主要是通過內在的情緒和意蘊進行串聯的。

《昨日青空》以成年后的漫畫家屠小意為視角切入，回憶屠小意曾經與好友們在一起的高三時光，講述了六個回憶片段——與轉學生齊景軒一起打籃球、與姚哲恬一起出黑板報、去塔頂看夕陽、與好友們去冬游、街機廳風波、為姚哲恬送傘。這些片段之間雖然因果聯系不是非常明顯，但每件事都表現了屠小意與朋友們之間的友情，以及中學時期那種朦朦朧朧的暗戀。在第一段與轉學生齊景軒一起打籃球中，桀驁不馴的少年齊景軒在與別人比賽時，因為沒有隊友而把一旁不會打籃球的屠小意叫來一起比賽，這也是屠小意與齊景軒友情的開始，二人最終因為默契的配合而贏得比賽。影片第二段與姚哲恬一起出黑板報，這正是主人公屠小意暗戀的開端，他因為出黑板報而和姚哲恬相熟相知。影片第三段去塔頂看夕陽，屠小意、齊景軒、姚哲恬三人因為對各自夢想的追求及高三強大的壓力而越走越近，成為好朋友。影片第四段與好友們去冬游，從側面介紹了齊景軒的家庭狀況，并解釋了他之所以成為現如今人們眼中“不良少年”的原因，同時也更加堅固了屠小意、齊景軒、姚哲恬、花生四人純真的友情。影片第五段街機廳風波可以說是整部影片的高潮部分，去街機廳的屠小意、齊景軒、姚哲恬遇到了被人欺負的好友花生，為了幫助朋友齊景軒與壞人打了起來，逃跑的過程中四人走散了，屠小意在尋找他們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擁抱的齊景軒與姚哲恬，這將四人之前的友情徹底打破。影片第五段為姚哲恬送傘，這是主人公屠小意自我釋懷的一個階段，他決定放棄高考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在臨走的時候他也明白了齊景軒對自己的鼓勵，在心底重拾了自己與齊景軒之間的友情。

事實上在影片中，敘事學范疇里類型化的青春記憶占據了敘事結構的重心地位，縱觀整體的敘事安排，表面上是在敘述主人公屠小意美好的高三時光，但實質卻是指向了人類積淀性的深層心理結構需求上，換而言之，影片中所有的“內心話語”都彌漫著類型模式化的青春記憶和懷舊情緒。例如因父母離異而造成性格缺失的不良少年齊景軒；對于教育局局長兒子卑躬屈膝的班主任；暗戀自己朋友的女主角姚哲恬等，這些橋段都不啻為“青春片”最常有的故事橋段，并以此來表現青春時期那種朦朦朧朧的愛情與純潔無瑕的友情。就此而言，《昨日青空》的敘事深層是關涉友情與愛情元素的青春懷舊主題，傳達了人類普遍感傷和懷念的青春、對未來生活和夢想的迷茫、對友情愛情的懵懂，以及社會問題所造成的理想與現實間的矛盾沖突、心理痛苦等。

二、多重敘事沖突

“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睙o論是什么敘事結構的影片都離不開沖突二字，影片《昨日青空》雖然如同散文一般淡化了矛盾，但也充滿了較為隱晦的沖突和對立，它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主人公和朋友們對于未來的抉擇，二是主人公屠小意與朋友齊景軒之間的矛盾。

著名語言學家格雷馬斯認為“文本的基本沖突”是由主導因素與負主導因素間的矛盾構成的，在他看來：“主導因素的周圍必然存在著一部分與之處于非沖突狀態的因素，我們可以將其稱為從屬因素。同樣地，負主導因素的周圍也存在著一部分負從屬因素，四種因素的交織也就構成了文本的主要內容”?！蹲蛉涨嗫铡分械闹鲗б蛩?，就是高考這樣一個大的社會環境，具有極強的“中國特色”，是其他國家影片無法描繪的，主人公屠小意需要在這樣一個強大壓力下做出自己人生的選擇，而他的好友齊景軒、姚哲恬、花生等則是從屬因素。與其他動畫電影不同的是，《昨日青空》中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反面角色”，所有人物的初衷都是為了美好未來而不斷努力，即使是“望女成鳳”的姚哲恬的父母，以及“急功近利”的班主任陳老師，最終目的都是希望孩子們能考進一個好學校，擁有光明的未來。因此影片的負主導因素主要是主人公屠小意對于未來的迷茫和抉擇——是和大多數學生一樣繼續高考？還是放棄高考去追求自己成為漫畫家的夢想？其從屬因素則是班主任陳老師，屠小意和他的朋友們對于未來的抉擇是影片的主要沖突。

除此之外，影片還有另外一層沖突關系，即主人公屠小意與朋友齊景軒之間的矛盾。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認為，沖突是對本來很和諧的情況的一種破壞，但“這種破壞不能始終是破壞，而是要被否定掉”，因為某種契機使沖突化解，重新回歸和諧。主人公屠小意因為一場籃球賽與轉學生齊景軒相識，并成為好朋友，但這層關系的背后卻因為女孩姚哲恬的存在而產生著巨大隱患，尤其是屠小意看到齊景軒與自己暗戀的女孩姚哲恬擁抱在一起時，這層由誤會而引發的矛盾最終爆發了，而此時齊景軒也已考上飛行員離開了學校，直到后來屠小意決定放棄高考，去追尋自己的漫畫夢想時，才發現為一直以來默默支持自己的，為自己提供工作室招聘信息的那個人是齊景軒，而非姚哲恬，那一刻他終于釋懷了，這層沖突也隨之消解。事實上，整部影片就像是一個大社會的映射，它反應出我們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問題，首先是家庭教育，不同的家庭教育會塑造孩子不同的性格和人生選擇，例如姚哲恬的父母都是教授，從小到大她的生活都被安排得有序而緊密，高墻里的人生使她成為大家眼中的乖乖女，一直以來她都默默接受著被安排好的命運，直到齊景軒的出現，讓她體驗到了另一種可以自己做出選擇的生活方式，而齊景軒則因為父母的離異而漸漸成為人們眼中的不良少年，他討厭父親的所作所為，心疼母親的生活，這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他孤僻、叛逆、不善言表的性格。其次是班主任陳老師，他就是現實生活中阿諛奉承那一類人的代表，從影片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能清楚地看出他的不同態度，遲到的屠小意和花生被他大罵一頓，并用書本敲打他們的腦袋，而面對同樣遲到的齊景軒時，他的態度則產生了180°的大反轉，顯得小心翼翼，充滿奉承。此后的影片中他也多次對齊景軒展示自己的關心之情和友好之意——如免費幫他補課、給他禮物讓他帶回家等等，而這一切只是因為齊景軒的父親是教育局局長，他希望齊景軒能在他的父親面前幫自己美言幾句。最后一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則是姚哲恬的父母，他們是現實生活中那么多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父母的真實寫照，他們大多擁有著較高的學歷、地位，強勢且獨斷，早早為子女規劃好未來的人生路線，卻根本不去思考子女們真正想要什么，他們是否喜歡這一切。

這些矛盾沖突看似隱晦而微小，實際上卻包含了整個社會的縮影，它可以令每一位觀眾都能在沖突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從而產生一種強烈的共鳴感，隨著沖突的逐漸化解，觀眾們也能從中獲得一種釋懷，得到新的審美體驗。

三、豐富的角色關系

《昨日青空》中最大的特點就是人物之間沒有強對立關系，每一對看似矛盾對立的關系里，都有著共同的目標，因而矛盾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化解。與此同時影片中的兩個“客體”——暗戀對象姚哲恬與“成為一名漫畫家”的夢想，彼此間相互交錯，共同推進情節的發展，使故事完整而流暢。

語言學家格雷馬斯曾以普羅普的“行動元”概念為基礎，分析了文本中的角色關系，并提出了二元對立的三組行動元模式，即主體與客體、幫助者與敵對者、發送者與接受者，主體一般是敘事作品中的主人公，是追求某種人事物的載體，而客體則是這種追求的載體，它可以是人也可以是某種抽象物；幫助者顧名思義是幫助主體克服困難走向成功的角色，敵對者則是阻礙主體達成目標的角色；發送者是一種力量，用來引發主體的行為，接受者是一種信息的接受對象。

從“行動元”的角度來看，《昨日青空》的人物關系具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主人公屠小意沒有明顯的敵對者，即不存在強對立關系，這在以往的影片中是非常少見的，一般的國產動畫電影因其商業性，都需要比較強烈的戲劇沖突，因此主角與敵對者間都存在著強對立關系。主角在獲得客體的道路上總是會受到敵對者的不斷阻撓。例如同月上映的動畫電影《阿凡提之奇緣歷險》中，主角阿凡提就與敵對者巴依老爺有著明顯的對立關系；《嘻哈英熊》中的主角熊爸“大山”與偷獵組織頭目蛇王存在強烈對立關系。而在影片《昨日青空》中，無論是嚴厲的班主任陳老師，還是望女成鳳的父母，他們都有一個終極目標，那就是孩子們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走向更燦爛的人生，這也正是孩子們所期望的，因此從本質上而言二者并無強烈的對立沖突。其次《昨日青空》中的客體實際上有兩個，一個是人，即暗戀對象姚哲恬，另外一個是抽象物，即成為一名漫畫家的夢想，這兩個客體看似毫無聯系，但其實彼此相交錯，主角屠小意正是因為會畫畫而與姚哲恬相識，同時他對姚哲恬那份懵懵懂懂感情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他最終成為一名漫畫家。最后在影片《昨日青空》中主角與幫助者之間是以團隊形式進行的，這一點符合大多數動畫電影的設定，即主體在追求客體的過程中會有一個或是多個幫助者進行幫助，而非單槍匹馬，主人公屠小意與姚哲恬這對主客體中，起到推進作用的幫助者是朋友齊景軒，而在屠小意與漫畫家夢想這對主客體之中，扮演幫助者的則是姚哲恬、齊景軒、花生等一群朋友。

結語

《昨日青空》是一部難得的觸及現實題材的動畫電影，它使得中國動畫創作的格局更加完整，并且有效地促進了大眾對于動畫理念的一個認識。綴合式團塊敘事結構為其打造了“形散神不散”的詩韻藝術效果，隱晦的敘事沖突包含了整個社會的縮影，使得觀眾能夠產生聯想與共鳴，而豐富的角色關系也為影片的敘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可以稱得上近年來青春片之特立獨行者，為國產動畫的多元化發展開拓了一條新路。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