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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么驕傲

2019-11-21 14:31小十八
飛言情A 2019年9期
關鍵詞:楚楚

小十八

簡介:身為賽車手,黎枳語在歸國后卻喪失了引以為傲的車技。當與季仲楠結識后,原本沉寂下來的心境被攪動混亂起來。無法被人窺見的秘密,無法訴說的情意,成了她的噩夢。當她想要鼓起勇氣靠近時,迎接她的將會是……

1

黎枳語覺得自己與自家那輛小奔馳合不來。

最主要就體現在她頭一回將它開出門,才開了不到半小時,連方向盤都沒捂熱,就出車禍了。

黎枳語認為這不怪她技術不精,要怪就怪這輛小破車性能不行。想當年她叱咤賽道時,別說這種小奔馳了,再好的車,她也摸過、開過。

引擎轟鳴,輪胎與水泥地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在賽道兩邊回蕩,搖曳的小旗幟色彩斑斕,閉上眼,她還能回憶起握緊手剎的觸感。

“駕駛證拿出來一下?!?/p>

忽然出現的清冽男聲打斷了她的回憶。

她習慣性地打算從外套內兜掏出證件,摸了摸,卻發現胸前除了一層薄薄的小禮服裙布料,別無他物。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裸露得恰到好處的吊帶裙勾勒出修長而線條流暢的身材,手腕上慣用的計時用腕表也被一條平平無奇的紅繩取代,就連指甲,也在母親的絮絮叨叨下貼了花,染了色。

精致,但又不像她。

黎枳語這才想起她已經不是在賽場上了。

起身時,穿不習慣的小高跟鞋讓她晃晃悠悠,險些站不穩,她借著遞駕駛證給那個交警的時機,握住他的胳臂,說了句:“兄弟,扶一把?!?/p>

然后她小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把鞋子的搭扣解開,小心翼翼地避開被磨起水泡的部位,脫下鞋子往地上一摔,低聲罵了句粗話。

正值夏日,她剛從車內出來,體溫略涼。瓷白無瑕的肌膚與因常年日曬而呈古銅色的肌膚相觸,讓毫不設防的季仲楠打了個冷戰。

覺察到他的異樣,黎枳語挑了挑眉,像是發現什么趣事一般,揶揄了一句:“小老弟,肌肉挺不錯呀?!?/p>

末了,還一副女漢子模樣,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把,道:“謝了?!?/p>

“頭一回開車?”季仲楠掃了一眼護欄的撞毀程度,笑了笑,盡職盡責地把這次事故記錄下來。

“哪兒能??!”黎枳語想找打火機點支煙,可翻了翻包,只找到了幾根棒棒糖,她叼著一根棒棒糖,同季仲楠套起近乎來。

“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開的車,沒有我開不動的車?!彼噶酥缸约夷禽v正在被拖車公司拉走維修的小奔馳,道,“就半年前,這種車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p>

“你不知道,姐當年開車的時候,多少男人爭著搶著想坐我的副駕駛位,一個個都要老老實實地排隊?!彼叵肫疬^去,語氣有些得意。

“但你還是出車禍了?!?/p>

黎枳語“嘖”了一聲,蹺起腳,偏過頭吹了吹腳后跟被磨破的水泡,頗為憤懣地說道:“都怪高跟鞋,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發明之一?!?/p>

“要不是我今天趕著……”話剛說出口,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連忙掏出手機查看時間。

同化妝師預約的時間只有不到二十分鐘了,要是在這上面耽誤了時間,影響了今晚的相親,黎枳語絕對有理由相信,母親會把她的駕駛證藏到保險柜里,逼她老老實實地在家里當個宅女。

“完了完了!”她手忙腳亂地穿上鞋,一邊齜牙咧嘴忍著痛,一邊生疏地扣上鞋扣,甚至都忘了與這個交談甚歡的交警告別了,拿好各種單據急匆匆地就往出租車點走去。

仲夏的陽光投射到她身上,分割出明暗兩界。明的是她吹噓自己往日風采時的笑容,張狂又鮮活;暗的是她提到“以前”二字時,眼神中閃過的落寞。

季仲楠看著她的背影在視野中逐漸走遠。他數了一下,在這短短的一路上,她因為穿不慣這雙鞋,一共崴了三次腳。

川流不息的車輛最終將她的背影吞噬,留給季仲楠的,只有他手里那張信息單上,龍飛鳳舞落下的“黎枳語”三個字。

這個在小城市里很少重名的名字,他是見過的。

長輩給他提到過的,那個從國外歸來的、漂亮溫柔的相親對象,也叫這個名字。

2

黎枳語是個廢柴。

至少,在她母親眼里,她是“廢柴”一詞的金牌代言人。洗衣、煮飯、帶孩子樣樣不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特長,在這個內陸小城市里,也沒有用武之地。

“樓下的阿姨給我推薦了她表妹的兒子,你們見一見?!?/p>

“不見不見?!彼炎约好稍诒蛔永?,不肯再出門一步。

不怪黎枳語不配合,實在是上次的相親給她留下了太深的陰影。以至于,一閉上眼,她就想起季仲楠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

還有什么境況比在相親對象面前提前暴露本性更加殘酷的嗎?

要知道,中介人給她樹立的可是溫柔大方、知書識禮的人設。她倒好,一時沒管住嘴,把自己往日的囂張得意倒豆子似的全提前說了出來。

以至于季仲楠在晚上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知道黎小姐的副駕駛位現在還要不要排隊?”

她當時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不怪我方太粗心,實在是敵方出現得太“驚喜”。

瞧著黎枳語這般懶散的模樣,母親也拿她沒轍。轉身去廚房忙活前,她像是記起了什么,停住了腳步。

“我聽別人說,阿楚昨天放假回來了?!?/p>

母親不經意間提起的一句話,讓黎枳語怔了怔。記憶里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后,嬌滴滴地喊她“枳語姐姐”的少女,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聯系了。

“我之前帶回來的禮物放在哪里了?”她的語氣里帶有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起身將頭發綁成一條馬尾辮,露出光潔的額頭,稍稍收斂起原本的頹靡與散漫。

黎枳語其實很害怕與徐楚楚的再次相會,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去和她攀談。但既然她回國了,那么總有一天,她們會再度相逢。

盡管,再會的場景不一定會揭開喜悅的篇章。

她按了三下門鈴,才有人來開門。

第一下,她聽到屋內隱約傳來桌椅挪動的聲音,緊接著有些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入她的耳朵,顯然屋內不止一個人。

第二下,她聽到有男聲回了句“馬上就來”。隔著一扇門,她很難辨別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徐楚楚的家人。

第三下,門開了。

“怎么是你?”

季仲楠非常吃驚,他淺褐色的眸子里寫滿了“驚訝”二字。將門打開以后,他竟不知道是該讓她進來,還是將她拒之門外。

他可沒想過會在雙休日碰到她,更何況,還是在后輩的家門口。

“你怎么……”

黎枳語話剛說出口,在看到徐楚楚的那一瞬間,止住了話頭。她嘴角一咧,扯了個燦爛的笑容,將手中的禮物遞了過去,說道:“楚楚,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p>

看似溫馨的重逢畫面,在下一秒被猛然撕開虛假的表象。

啪——

季仲楠耳畔毫無征兆地響起清脆而短暫的聲音,他轉過身看了看徐楚楚,簡直不敢相信素日溫婉的她會突然發難,甩給了黎枳語一耳光。

“黎枳語,你怎么還有臉到我家來!”

徐楚楚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驟然發紅的眼眶里迸射出凌厲的目光,仿佛要將黎枳語生吞剝皮似的。

“楚楚,你看……”黎枳語試圖將禮物包裝打開,她知道徐楚楚一直喜好這種精致的小玩意兒。

啪——

又是清脆的一聲,禮物應聲落地。

“黎枳語你能不能要點兒臉?我見你一次就惡心一次,你不知道嗎?!”

黎枳語仍然笑著,嘴角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孩。

“哐當”一聲,憤怒的徐楚楚將門反手帶上,將欲言又止的黎枳語隔絕在門外。但或許是她沒注意,又或許是她太過激動,連帶著將原本為避開女人間戰局而挪了挪位置的季仲楠也關在了門外。

他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進退兩難,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倒是黎枳語先開了口,語氣與方才那般討好的語氣截然不同,她說:“季仲楠,你現在最好別看我?!?/p>

“也最好別和我說話?!彼盅a充了一句。

隨即,超出他意料之外,黎枳語抱著膝蓋緩緩地蹲下,嘴角掛著的僵硬笑容一點兒點兒地消失。

吧嗒吧嗒,一滴滴眼淚落下來,濺起地上的塵埃。

季仲楠心里莫名觸動了一下。

他見到過她高揚嘴角,用痞氣的笑容喚他“小老弟”的模樣,見過她談起過往時意氣風發的囂張,也見過她在相親飯局上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問好時的鎮定自若??墒撬麤]想過,她也會有這般頹靡失意的時刻。

最能觸動男人心房的,往往是看似至剛至強的女人,某一刻突然示弱。

后來,季仲楠時不時會想起他們這次的相遇。

是不是因為他連她最狼狽的樣子都見過,所以某日他突然心動就顯得毫不突兀了?

3

或許是因為長輩有意撮合,又或許是因為季仲楠過分熱情,黎枳語的生活里“季仲楠”這三個字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季仲楠主動出擊。他時不時會給她轉發一些熱點新聞,偶爾還會附上一些簡短的評價。言簡意賅,又直擊要點,再配上他略顯官方化的語言,有一段日子里,黎枳語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訂閱了什么新聞平臺。

“年輕人,這樣追女孩子可不行!”她語重心長地教導著在戀愛方面明顯處于新手階段的季仲楠。

季仲楠打字速度很快,差不多是她信息剛發出去不到十秒,對話框提示就亮了起來。他反問道:“那黎老師教教我該怎么做?”

問號后面還加個貓咪表情包。

“你應該這樣說,新開了家日料店,二人同行八折,要一起去嗎?”她把看中的那家日料店地址發給了他,竟是在邀請他一同吃飯。

季仲楠盯著手機屏幕笑了笑,他心想,能這般坦然邀約共進晚餐的女孩,他身邊也就黎枳語一個。

暖色的光暈從日料店內的夏布燈罩中透了出來,柔和了黎枳語的臉部棱角,令她生出幾分朦朧的美感。她偏著頭翻著菜單,裸粉色指甲上貼有的乳白色小櫻花裝飾,隨著翻菜單的動作,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忽上忽下,俏皮得很。

許是無意中的視線相交令氣氛有些尷尬,黎枳語揚了揚眉,說:“你不問我為什么突然把你喊出來嗎?”

“我以為這是約會邀請?!奔局匍f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黎枳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虎牙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說:“你倒是想得美!謝謝你上次送我回家,這頓飯算是回禮?!?/p>

言下之意,便是委婉地拒絕。

季仲楠輕笑一聲,眉眼彎彎道:“下次有雙人打折的活動你可以繼續喊我,我不介意成為你的‘第二杯半價?!?/p>

“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出門。這破地方又沒地鐵,只有公交車和出租車?!?/p>

“你不是會開車嗎?”

仿佛被觸及某個開關,黎枳語垂下了眼簾,卷翹而濃密的睫毛遮掩住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暗不明。

“我現在不會開了,一摸方向盤就手抖。你瞧,我們第一次見面還不是因為我開車出了場小意外嗎?”她試圖蒙混過去。

“你以前不是開賽車的嗎?怎么可能會忘記怎么開車呢!”季仲楠顯然不相信她的胡話。

“哎呀,你呀!”她似是嬌嗔,故意岔開話題,埋怨道,“都是你在追問我,我太吃虧了,我也要問你一個問題?!?/p>

“你說?!?/p>

“你覺得我好看嗎?”

突然蹦出的莫名其妙的問題險些讓季仲楠尚未咽下去的飲料噴出來,他磕磕巴巴回了一句:“自然是好看的?!?/p>

“那不就得了?”黎枳語伸出食指,往唇瓣上輕輕一靠,道,“秘密讓女人更有女人味,更何況我這么漂亮,自有保持神秘的特權?!?/p>

她杏眸里藏著笑意,嫣紅的唇瓣自帶萬種風情,便是那揚眉一挑的小表情,也繾綣如畫,讓人仿佛要身陷在她用美貌建造而成的囹圄中。

完了完了,心跳如擂,季仲楠覺得自己完了。

她只需一眼,就讓他紅了臉。

這可不是個好預兆。

4

相較于季仲楠近日的熱情,黎枳語的態度可以稱得上是冷淡。就連黎枳語的母親都覺得她太過冷淡,禁不住又提起了某個人的名字。

“你該不會還在想著徐楚楚她哥哥吧……”

黎枳語一聽這話,當即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翻身而起,抄起外套往身上一披,說:“媽,你瞎說啥呢?我這就出門去找季仲楠談戀愛!”

聽到那個名字后,她慌亂得穿著人字拖就跑下了樓。陽光正烈,哪怕參天大樹遮擋了大部分光線,從樹蔭間零星射下的那些光束仍然刺得她眼睛生疼。

“季仲楠,你有空嗎?星巴克買一送一,咱倆去干一杯?”既然把季仲楠拎出來當了幌子,黎枳語不得不把這場戲做全。

“不了,你生理期吃冰不方便?!彪娫捘穷^的季仲楠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兒,他清了清嗓子提議道,“我這邊有朋友送的游樂園券,一起去吧,我來接你?!?/p>

黎枳語啞然了,他怎么會去記自己的生理期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盡管是工作日,但由于園內新設了幾處展覽,客流量依舊兇猛。成群結隊的小姑娘們手拉手從黎枳語身邊嬉笑著路過。同青春洋溢的她們相比,黎枳語看了看不修邊幅的自己,不由得感嘆歲月無情催人老。

季仲楠注意到她的視線,以為她是看上了她們手里的棉花糖,遂俯身問道:“你也想要棉花糖?我去給你買?!?/p>

“別別別,我不吃那玩意兒?!彼恢辈粣厶鹗?,因為吃那玩意兒容易長痘又發胖。

她試圖阻止他,但季仲楠的腿太長了,他才走了幾步,就拉開了一大段距離。黎枳語使勁跟著跑了幾步,也沒能追上。倒是拖鞋襻帶斷了,使得她直直地朝地上摔去。

黎枳語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齜牙咧嘴地自言自語道:“早知道就不出門了?!?/p>

“你穿我的鞋吧?!奔局匍敿淳鸵撓伦詡€兒的鞋給她,道,“我皮糙肉厚,磨一磨沒事?!?/p>

“那哪兒穿得了??!崩梃渍Z又好氣又好笑地回道,可被他這莫名可愛的舉動一弄,心里竟然泛起了些許波瀾。

就像是沉寂已久的荒地上,突然冒出一棵新芽。

她趁著季仲楠在手機上搜尋最近的商店時,語氣極為誠懇地說了一句:“季仲楠,我勸你還是別喜歡我了。我這樣的人,只會糟蹋別人的感情?!?/p>

季仲楠置若罔聞,伸手在她頭頂胡亂揉了一把。細軟的發絲從他的指尖滑落,而后他的指尖從她的頭頂落到她的臉頰上,懲戒般地輕輕彈了一下。

“亂說什么?值不值得又不是你能評價的事情?!?/p>

她搖了搖頭說:“如果你遇到的是從前的我,那你肯定會對我不屑一顧?!?/p>

臉頰又被緩緩地捏了一把,他指尖的溫度太過炙熱,灼熱得像是要在黎枳語臉上烙下烙印一般,就連他吞吐出來的氣息,也堪比開到最大檔位的熱風。

這個體溫有點兒不太對勁兒。

黎枳語腦子里浮現出一個不好猜想,她當機立斷,踮起腳,讓自己的額頭緊貼著他的額頭。

果然額頭也好燙!

“你發燒還跑出來干嗎??!”

黎枳語怒了,她最討厭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的人。以為拿著溫柔體貼當幌子,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侵入她的生活,逼得她不得不在記憶里留下屬于他的烙印,渾然不顧她的心情。

從前那個人也是如此,自顧自地忙碌,自顧自地奉獻,自顧自地介入了她的世界。抽離情感時的痛徹心扉的感覺還記憶猶新,黎枳語不敢再在同一個地方栽跟頭,不得不理智地看待季仲楠對自己的感情。

“因為我想見你了嘛?!奔局匍掏痰匦÷暬氐?。

他的臉頰紅得可怕,又燙得嚇人,一時竟難以分辨是因為發燒所致,還是因為說甜言蜜語而羞赧。

黎枳語分不清。

畢竟,此刻她的大腦被他突如其來的情話攪成一團糨糊,自顧不暇。

5

病去如抽絲,季仲楠的病,來勢迅猛,去得卻分外緩慢。

在季仲楠殷切的目光下,受不了母親絮絮叨叨的黎枳語,硬著頭皮接下了照顧季仲楠的活兒。

黎枳語撇了撇嘴,又不是她拉著季仲楠在大夏天跑到游樂園去的。

季仲楠是獨居,算得上寬敞的三室一廳的房子,除了陽臺上擺著的那幾盆花草以外,顯得空空蕩蕩。黎枳語第一次去他家時,連一雙女式拖鞋都找不到,只能赤著腳在干凈的瓷磚地上走來走去。

其實黎枳語做飯并不好吃,最多也就是能果腹的程度。但不管她做些什么,季仲楠都是眨著閃爍著星星的眼睛,含著笑吃下。有一回,她甚至故意在湯里放了辣椒,盛到碗里前又把辣椒撈了出來,遞給季仲楠。

而他只在咽下第一口時,眉毛皺了皺,隨即便一口氣喝完,還擦擦嘴巴,夸了一句:“味道很獨特,清熱利汗?!?/p>

這讓打算借口季仲楠不滿意她的手藝而“灰溜溜”遁走的黎枳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望著他,嘆了口氣道:“季仲楠,我有什么好,值得你這么遷就?”

“你看,我不會洗衣,又不會做飯,唯一能夠被人夸獎的地方,就是這張臉。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你何必吊死在我這棵鐵樹上?”

“我又不是找保姆,為什么需要你去洗衣、做飯?”季仲反問。

像是要證明自己做飯水平并不差一樣,那天他為她做了一頓飯。

色澤鮮亮,香氣撲鼻,黎枳語差點兒把舌頭都一起吃下去了。貼合她口味的三菜一湯,讓她覺得自己才是被照顧的那個。

“況且,雖然從前我見過很多好看的姑娘,但遇到你之后,你就是我生命中最好看的那一位,再沒有人能比得上你?!?/p>

黎枳語恨不得捂住耳朵,把整張臉都埋進碗里,以避免讓他發覺她眼眶的微紅。

她對溫柔的人素來沒有抵抗力,就像是寒風青睞綠堤,暖陽鐘情冰河。

在他敲開她封閉已久的心房的那一刻,冰雪消融,春風化雨,讓她荒蕪的心中開出了成片成簇的花。

瑰麗又奢華。

只可惜,她不該享有這般盛世光景。

黎枳語沙啞著嗓子,回了句:“對不起,季仲楠,可我還是不喜歡你?!?/p>

6

黎枳語是個感情騙子。

所有勸季仲楠放棄她的朋友,都這么說。

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一個人想要隱藏過去很難。

仗著模樣好看,車技精湛,回國前她在那個圈子里聲名顯赫,追她的人數不勝數,而她像是釣魚一般,享受著眾人的追捧,消耗著他們的耐心與感情,卻遲遲不見她答應和誰在一起。

當年甚至有追求者從國內跟隨她跑到國外,場場比賽為她加油喝彩,端茶送水??伤陌怖淼玫叵硎苤鴮Ψ降捏w貼,依舊沒有松口的意思。

總而言之,就是這姑娘不行。

對此,季仲楠表示毫不在意。

男未婚,女未嫁,他追得坦坦蕩蕩,愛慕得理直氣壯。

只是接近年關,加班成了家常便飯,讓他很難有時間閑下來。他不比可以在家里睡一整天的黎枳語,能夠做到信息秒回,電話秒接;他也沒有她那樣的天賦,一場比賽的獎金與品牌商的贊助便足夠她揮霍好一陣子。

而這些,硬生生地拉開了他們原本稍稍親密起來的距離。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車禍,將她的消息借著事故報告傳到他耳中,季仲楠甚至覺得他會被她永遠屏蔽。

“這次又是鞋子的原因嗎?”季仲楠的聲音有些低沉,平白無故地讓人覺得他在生氣。他已經被各種工作上的事弄得身心俱疲,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事故報告不是有人交給你了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崩梃渍Z笑得很是無所謂,被紗布綁著的胳臂和腦門讓她看起來頗為滑稽。

不是路況出現問題,也不是小轎車性能不行,只是單純的操作失誤。

“黎枳語,你到底是想怎么樣!”他的臂膀上青筋凸起,蜿蜒顯露,季仲楠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如果不是有安全氣囊,你連命都沒了,你知不知道!”

“你仗著自己是賽車手,就不把交通規則當回事了嗎?!”如果不是心疼她,舍不得下手,他真的想給黎枳語扇兩耳光,他憤憤道,“黎枳語,你可真牛??!”

“過獎過獎?!?/p>

她笑得越是虛偽,季仲楠心里就越是憋屈。她可以和陌生人談笑風生,卻在他走向她的道路上,畫上了“此路不通”的標志。

“黎枳語,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滿意……”

“很簡單??!”

她習慣性地揚了揚眉,隱忍住扯到傷口的疼痛,說:“放棄我就好了,我又不值得你喜歡?!?/p>

和從前那幾次婉拒完全不一樣,這一次,她直接說了“放棄”,語氣輕松,就像是完全不奢望對方會留下來。

暮色沉沉,晚風微涼,吹動白色的窗幔,“嘩啦啦”地響,攪得人心煩意亂。她的臉在白熾燈的襯托下,顯得蒼白又平靜。季仲楠想起來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提到過往時,她也是這般沉寂。

“是因為徐楚年嗎?”

他的問話擲地有聲,打斷了她插科打諢的念頭。

“你知道了???”

眼中的驚詫轉瞬即逝,黎枳語望著他,似乎是想從他看似云淡風輕的臉上瞧出些許波瀾。她從口袋里翻出香煙,手微微顫抖著,點了好幾次火,也沒能成功點燃。

到了最后,索性把煙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從前我把賽車當作我的命,但是現在,你看,我連開車都不行了?!?/p>

“季仲楠,我已經不敢接受別人的溫柔了?!?/p>

7

徐楚年與黎枳語的故事,其實是一個很爛俗的偶像劇一般的故事,不過主角的性別掉了個兒。不是天真的少女跨越大洋的距離去追逐愛情,而是傻得可愛的徐楚年跨越山河江海去追逐多情又無情的黎枳語。

他們倆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街坊鄰里誰都知道傻小子徐楚年喜歡壞女孩黎枳語。甚至當她決定走上職業賽車這條大部分人都覺得不是“正道”的路時,徐楚年仍然毫無保留地支持著她。寒來暑往,一放假他就會跑去找她。就連她的隊友都知道,那個開起車來比男車手還猛的“高嶺之花”黎枳語,身后總是跟著一位傻乎乎的中國少年。

“我們還只是朋友啦?!泵看伪粏柤芭c徐楚年的關系,黎枳語總是笑得燦爛,忽悠過去。

她不是鐵樹,十年如一日的噓寒問暖,誰不會心動?只是她總覺得和周圍的人相比,徐楚年不夠成熟,有待成長。所以,沒有說出口的心意就一直憋在心里,她想著如果某一天,他變得成熟起來,足以為她支撐起一片天,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邊。

可那一天遲遲不會到來了。

因為徐楚年死了,死在她的對手的手上。

那群在賭盤上下了很大本錢的人曾經威脅黎枳語,倘若她那次比賽不“放水”,他們會讓黎枳語后悔一輩子。

那時,雖在異國他鄉但仍心高氣傲的她想著,再怎么樣也最多不過一死。賽車就是她的命,她決不會在比賽上面弄虛作假。

然后她贏得了獎杯,卻永遠失去了徐楚年。

她在深夜無數次的驟然驚醒,后來不得不靠著藥物才能入睡。她怕一閉上眼,就看見滿身是血的徐楚年一邊笑得沒心沒肺,一邊溫柔地問她:“枳語,你為什么不救我?”

那般炫目的笑容變成了黑白色,成為了黎枳語的夢魘。她的雙手再也握不緊方向盤,她喪失了最令自己驕傲的車技,她也開始懼怕有人再次闖入她的心里。

黎枳語膽怯了。

曾經肆意張狂,揮霍青春的她,終究變得懦弱又敏感。

“季仲楠?!彼龀鲆桓睙o所謂的模樣,抬了抬手,字正腔圓地喚了他的名字,道,“我已經不想再喜歡任何人,也不想再接受任何人的喜歡?!?/p>

“就連相親這事兒,也只是為了避免我媽太擔心,草草應付而已?!?/p>

“所以你應該明白,我自始至終只是在演戲?!?/p>

略失血色的唇瓣張張合合,她用最簡單的字眼,說出最殘忍的話。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哪怕漾著笑意,也讓人覺得恍惚。

“那么,我們一起買的吊墜,你為什么還掛在包上?”

他只用了一句話就戳破了她的謊言。

你看,她嘴上說得絕情絕義,卻將他們倆在游樂園買的二十塊一對的情侶吊墜,妥帖地掛在她的包鏈上。

只是廉價的吊墜與昂貴的鱷魚皮包搭配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反倒讓包看起來也顯得廉價了。

“哎呀,我都忘了!之前為了應付我媽的嘮叨,我忘記取下了?!彼龑擂蔚匾恍?,用沒有受傷的那只手,單手將吊墜解下,隨手朝窗外一扔。

果斷,并且毫無留戀。

“現在,你總該死心了吧?”

他亮得發黑的眸子里,再無光華。

8

在冬風肆意暴虐這座城市時,黎枳語訂好機票,準備飛往異國。素白的機身像是要與天際融為一體,候機大廳里一遍又一遍重復播報的廣播音如同離別的哀曲。

“你就不能留在這里嗎?”她的母親淚眼婆娑,仍在嘗試挽留黎枳語。

“媽,你在擔心什么呀?我能回隊里可是好事,不用再當‘家里蹲,可以繼續賺錢,然后把我們倆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樣不好嗎?”她笑得花枝亂顫。在她嘴里,似乎只有漂漂亮亮才是第一要務。

“可萬一你又出……”

“呸呸呸!我都要上飛機了,你怎么還說這種晦氣的話?”黎枳語輕輕地擦去母親眼角的淚水,哄道,“你現在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啦,我又不是去開車,是被請回去當教練。你懂的,就是站在看臺上,把學員噴得狗血淋頭的那種教練?!?/p>

“更何況,我現在只剩一只手能用了,怎么可能還會有人瞎了眼,讓我上場?”她說得甚是輕松,還故意把藏在寬大羽絨服里面的左手露給母親看。

“你就安心等我在那邊拿到綠卡,到時候把你接過去養老就好!”

開始漸漸萎縮的左臂肌肉,與健康的右手相比,看起來沒什么差別,但摸起來有些松弛無力。

這是第一次車禍的后遺癥。

當時看似沒什么問題,只是被撞得有些疼,她甚至還能用這只手在季仲楠的臂膀上摸一把,調侃他肌肉不錯。

殊不知,這是肌肉萎縮的開端。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左手無法再做精細的活計,或許再慘一點兒,左手可能變得丑陋又無力。

而這些,都是季仲楠不會知道的秘密。

這就是那天他質問她,為什么不惜命,不遵守規則老老實實地開車,而她只能避而不談的原因。

她也不可能告訴他,那天她開車是為了去見他,帶著她劣跡斑斑的過往,帶著她將后備廂裝得滿滿當當的榮耀與獎杯,去給他看。

然后問一句:“季仲楠,哪怕是這樣不堪的我,你也可以接受嗎?”

只是醫生的診斷書比他先到一步,使得她的問題再也說不出口,只能哽在喉頭,變成了殘酷的訣別。

“你在等誰?”

看到黎枳語的目光時不時往入口處瞟,好似在期待誰的到來似的,母親好奇地問道。

唇瓣翕動,她嘴里差點兒就蹦出三個字的姓名。好在她反應及時,連忙扶了扶包。手提包上那個摔出裂縫的塑料吊墜上,串有一對小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成了她與這座城市告別的終曲。

她笑著眨了眨眼睛,眼里卻閃爍著淚花。

“我誰也沒等呀?!?/p>

遲來的雪,即將覆蓋這座城市。

然后,遺忘了這個夏天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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