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有些暖

郭琨

北孫村的孫宏文是張夏鎮最大的地瓜種植專業戶。他承包了村北二十多畝河岸地，一門心思研究地瓜種植，年年都能大豐收。地瓜收獲后，他不像別的種植戶那樣，立馬拉到集市銷售或是批發給外地客商，而是儲存起來，等過年的時候再賣，價格又能高出不少。

這天吃過早飯，孫宏文沒事兒干，就去村東頭的小廣場找幾個老伙計一起曬太陽、侃大山。幾個人正聊得熱火朝天，村主任徐勝明騎著摩托車從遠處駛來。來到近前，徐勝明對孫宏文說：“宏文大哥，都快火燒眉毛了，你咋還有心思在這里閑聊！”一句話，把孫宏文給說愣了。徐勝明見他一副呆愣的模樣，就告訴他，今年冬天一直沒來寒流，導致氣溫比往年高好幾度，不利于地瓜儲存，鄰村好幾個種植戶存儲在自家窨子里的地瓜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腐爛，有的損失相當慘重，都在想辦法應對呢。

聽完徐勝明的解釋，孫宏文并不慌張，漫不經心地問他：“徐主任，你有啥好辦法？總不能現在就拉出去賣吧，現在的價格比起過年時，每斤可少賣好幾毛呢！”

徐勝明回道：“你可以找我兒子徐輝，他在鎮上建了一個大型冷庫，現在咱們鎮很多地瓜種植戶都把地瓜送到我兒子的冷庫里去存儲了。你放心，只要進了冷庫，保證你的地瓜一個也爛不了！”

徐輝在鎮上建冷庫的事兒，孫宏文早就聽說過，那應該是大前年的事了。當時徐輝大學畢業后在城里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回家鄉創業，在他老爸的資助下，又向銀行貸了不少款，在鎮上建了一座冷庫。冷庫建起來后，不但沒掙到錢，反而賠進去不少。后來，徐輝沒再囤放過任何東西，那個冷庫就一直處于閑置狀態。

孫宏文問徐勝明：“徐主任，你兒子那個冷庫不是早就不能用了嗎？現在咋又能存儲地瓜了？”

徐勝明跨上摩托車，說：“我兒子前段時間找人維修過，現在可以正常使用。我跟你說啊，你可別不當回事兒，今年真的不同往年，天氣這么暖和，地瓜很容易腐爛，你是地瓜種植大戶，更得當心！”說完，騎著摩托車一溜煙兒地走了。

目送徐勝明遠去，孫宏文沖地上啐了一口，暗自罵道：“這爺倆兒真不要臉，竟然打起同村人的主意來，鄉里鄉親的，你們也真好意思！”

又和那幾個人聊了一會兒，孫宏文就告辭回家。到家后，他搬來梯子，踩著梯子下到在院子中間挖的一個窨子里。為了存儲地瓜，他一共挖了六個窨子。這個窨子最小，只能存儲兩三千斤地瓜，主要是為了滿足家人和親戚朋友的需要。其余五個窨子都比較大，是在屋后自家地里挖的，每個都可以存儲幾萬斤地瓜。

孫宏文拿著手電筒，把窨子里的地瓜幾乎挨個看了一遍，發現所有地瓜都好好的，根本就沒有腐爛的跡象。他撇撇嘴，心說，我是儲放地瓜的老把式了，即便別人家的地瓜都爛光了，我家的也會安然無恙，徐勝明啊徐勝明，你爺倆兒休想從我這賺去一分錢的存儲費！

傍晚，孫宏文正在家喝著小酒看電視，他兒子孫剛回來了。孫剛在縣城一家公司上班，結婚后把家安在了縣城，平常只在周末或是節假日才回來看望老爸老媽。兒子咋突然回來了呢，難道是手頭緊張，又找我要錢來了？孫宏文正在那里尋思呢，孫剛已坐在了他對面。

爺倆兒說了一會兒閑話，孫剛話鋒一轉，對老爸說：“爸，我聽人家說，今年冬天過于暖和，地瓜容易腐爛……”

孫宏文嘬一口酒，打斷了兒子的話：“你說的那個‘人家，是村主任徐勝明和他兒子徐輝吧？”

孫剛聽罷一下愣住了：“爸，你咋知道的？”

“徐勝明上午已經找過我了，跟我說很多人存儲在窨子里的地瓜都爛了，動員我把地瓜運到他兒子的冷庫里去存放。這樣的鬼話，嚇唬別人可以，嚇唬我老孫可不好使。他們也不想想，我老孫種地瓜十幾年了，地瓜啥時候爛過??？他們家那個冷庫這幾年一直閑著，銀行天天上門找他們，為了還貸款，他們才制造了那些謠言，想引起大家的恐慌，他們好趁機多掙點存儲費！”

孫剛聽后，沉思了一會兒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剛才我回來的路上，看到一輛輛滿載地瓜的拖拉機、三輪車往鎮上開。人家也不是傻子，爸，你還是掂量掂量吧，不行的話咱也把地瓜送到冷庫里去存儲，防患于未然嘛！”

孫宏文擺擺手回絕道：“我才不花那個冤枉錢！中午我已下到窨子里看過了，咱家的地瓜一塊也沒爛，你就放心吧！”孫剛知道老爸的脾氣，認準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他也沒再說啥，陪老爸老媽吃過飯后，就開著車回縣城了。

此后的日子，徐勝明又來找過孫宏文幾次，動員孫宏文把地瓜運到他兒子的冷庫里存放，但都被孫宏文給懟了回去。最后一次，孫宏文實在忍不住了，當著眾多鄉鄰的面，說了一些難聽的話，讓徐勝明顏面盡失，有些下不來臺。徐勝明惱羞成怒，從那以后再沒來找過他。

大雪節氣過后，天氣依舊很暖和。電視臺的天氣預報說，未來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寒流，暖冬已成定局。

這天晚上，孫宏文接到了兒子打來的電話。兒子告訴他，他給他們老兩口報了一個旅游團，四地五日游，后天出發。掛斷電話，孫宏文很是高興，一邊夸兒子孝順，一邊讓老伴兒趕緊收拾東西。

五天的歡樂時光很快就過了。從云南旅游回來，孫宏文串了幾家親戚，把自己在旅游途中的所見所聞講給他們聽。

元旦過后，終于來了一股寒流，還降了一場大雪。這讓孫宏文更加高枕無憂了。他天天去幾個老伙計家串門子，和他們一起喝茶、聊天、下棋。

這天上午，一個地瓜收購商上門來找孫宏文，想看看他家的地瓜成色，如果滿意，愿意出高價收購。孫宏文見來了“財神”，很是高興，趕緊踩著梯子下到窨子里。誰知腳剛一著地，一股濃厚而刺鼻的腐爛味就鉆進了他的鼻孔。他的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壞了，地瓜爛了！

孫宏文拿著手電筒往地瓜堆上照去，不照不要緊，一照驚得他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見表層的那些地瓜，都已經腐爛了，散發著酸腐味。他把那些爛掉的地瓜揀出來扔到一旁，想檢查一下底下的地瓜是啥情況。但查看的結果讓他絕望，幾千斤地瓜都爛了，沒有一塊是好的。

孫宏文驚慌失措地爬出窨子，沖進屋摸起鑰匙串就往外跑。老伴看他臉色煞白，就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一邊跑一邊說這個窨子里的地瓜全爛了，他得去那五個窨子里看看！

孫宏文來到屋后第一口窨子旁，用鑰匙打開窨子口的鐵鎖，踩著梯子往下爬。在往下爬的過程中，他緊張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因為窨子里空氣清新，沒有地瓜腐爛后的那酸臭味，說明這個窨子里的地瓜并沒腐爛。腳還沒著地，他就在心里念起了阿彌陀佛。他拿著手電筒，往地瓜堆上照去。誰知這一照，差點兒讓他背過氣去。只見窨子里空空如也！

孫宏文急忙爬出來，又去另外四口窨子里查看。結果每口窨子里的地瓜都不見了蹤影。孫宏文跟老伴兒說：“完了，十幾萬斤地瓜讓人家給偷去了！”老伴兒說：“咱一直在家，沒聽到屋后有動靜啊。再說了，咱家房子后墻上裝有監控，誰那么大膽子敢來偷咱的地瓜？”孫宏文把腳一跺說：“報警吧，讓警察來抓那幫壞蛋！”說完，就掏出手機報了警。

警察很快就趕來了。由于剛剛下過一場大雪，現場遭到破壞，已沒有勘驗價值，警察就把監控視頻拷回去進行調查?？熘形绲臅r候，警察又來了，他們告訴孫宏文，在監控文件里并沒發現什么異常，但有五天的監控沒找到。孫宏文一核對，那五天正是他和老伴兒在云南旅游的時間。他想起來了，由于擔心家里沒人用電不安全，外出旅游前他就把電閘給拉了，忘記了后墻上的監控還需要用電。警察推測，犯罪分子應該就是利用他的這個疏忽乘機作案。聽警察這么說，孫宏文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警察又去尋找別的破案線索了。孫宏文趕緊給兒子打電話，把自家地瓜失竊的消息告訴給了他。誰知兒子聽后卻說，他知道那些地瓜在哪里。

沒多久，孫剛開車回來了，他拉著老爸來到村西一個土溝旁，指著土溝里堆成小山的爛地瓜，對老爸說：“喏，你的那些寶貝疙瘩都在那里呢！”

孫宏文聽罷，臉上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啥，咱家的地瓜都爛了？唉，后悔當初沒聽村主任的勸告，才造成今天這么大的損失！”

孫剛沒吭聲，又開車拉著老爸來到鎮上的冷庫。剛打開車門，徐勝明和徐輝爺倆兒就迎了上來。徐勝明遞給孫宏文一支煙，說道：“老哥啊，要不是你兒子堅決果斷，想辦法把你支出去，再把你家地瓜運到我們家冷庫里來儲存，恐怕今年你要賠個底兒朝天嘍！”

孫宏文聽罷，疑惑地看著兒子。孫剛見狀，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講了一遍。

原來，那天徐勝明給孫剛打電話，讓他勸說老爸把存儲在窨子里的地瓜轉移到冷庫保存。當天晚上，孫剛就開車回家勸說老爸，可被老爸拒絕了。他有些不放心，第二天就專門向農業局的專家進行咨詢。專家告訴他，今年冬天氣溫太高，原先的儲存方式已不安全，不排除地瓜會大量腐爛的可能。聽專家這么說，孫剛就著了急。他知道老爸的脾氣，那十幾萬斤地瓜真要是全爛在窨子里，老爸非急出毛病來不可?？伤置靼?，要勸說老爸雇人把地瓜從窨子里倒騰出來運到鎮上的冷庫儲存，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孫剛思來想去，最后想出了一個主意。他給老爸老媽報了一個旅游團，打發他們出去旅游，他自己從縣城的勞務市場雇了幾名工人，把地瓜從窨子里運出來，爛掉的地瓜揀出來集中處理，好地瓜裝車送到徐輝的冷庫里。由于時間緊迫，他只對屋后窨子里的地瓜進行了轉運，而院子里那口窨子未來得及作處理。他怕老爸知道他擅作主張后會大發雷霆，正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拐彎抹角地告訴他真相。哪承想，老爸發現院中窨子里的地瓜出現狀況后，并沒給他打電話，而是自行下到屋后那幾口窨子里查看，發現地瓜不見了，還以為被人家給偷走了。

聽完兒子的講述，孫宏文拍著腦門兒，懊悔地說：“唉，還是爛了一萬多斤，真可惜??！”

徐勝明勸慰他說：“幸虧處理及時，才沒造成更大損失，以后吃一塹長一智吧。還有，你的倔脾氣也該改改了！”

徐輝接過話茬兒笑著說：“孫大叔，為了減少你的損失，今年給你存儲地瓜，存儲費我分文不收！”

孫宏文聽罷搖搖頭，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