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舊注辨正十九則

賈雯鶴

(西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山海經》是我國先秦時期的一部作品[1]，全書篇幅不大，不到三萬一千字，但內容豐富，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是諸多學科的學者需要參考利用的重要典籍。日本學者小川涿治說：“中國《山海經》一書，中國人向視為荒唐無稽之談，然其價值遠比向認為金科玉律之地理書《禹貢》為可靠，其于中國歷史及地理之研究為唯一重要之典籍?！盵2]這可謂推崇備至。徐旭生先生亦謂《山海經》，“從史料觀點來看，為我國有很高價值書之一，而有此等價值者，恐尚不及十部也”[3]。二人雖然都是從史學的價值來評價《山海經》，但古人早有“六經皆史”之說[4]，因此《山海經》的價值可見一斑。

晉代郭璞首先為《山海經》作注。郭璞博學多識，尤精文字訓詁，曾對《穆天子傳》《爾雅》《方言》等典籍作注。由于郭氏學識精深，加之距離先秦時代較近，《山海經》的很多古言古義，其尚能作出正確理解和注釋。因此，《山海經》的郭注顯得彌足珍貴，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郭注的話，我們對《山海經》理解的正確性將大打折扣。對此，郭氏也頗為自信，其《山海經序》云：“此書跨世七代，歷載三千，雖暫顯于漢，而尋亦寢廢。其山川名號，所在多有舛謬，與今不同，師訓莫傳，遂將湮泯。道之所存，俗之所喪，悲夫！余有懼焉，故為之創傳，疏其壅閎〈閡〉，辟其茀蕪，領其玄致，標其洞涉。庶幾令逸文不墜于世，奇言不絕于今，夏后之跡，靡刊于將來；八荒之事，有聞于后裔，不亦可乎。夫蘙薈之翔，叵以論垂天之凌；蹄涔之游，無以知絳虬之騰；鈞天之庭，豈伶人之所躡；無航之津，豈蒼兕之所涉：非天下之至通，難與言《山?！分x矣?！盵5]

郭璞自云其為《山海經》“創傳”，可見其前尚無人為《山海經》作注。然而郝懿行《山海經箋疏敘》卻認為郭璞之前已有人為此經作注，他說：“郭注《南山經》兩引‘璨曰’，其注《南荒經》‘昆吾之師’又引《音義》云云，是必郭已前音訓注解人，惜其姓字爵里與時代俱湮，良可於邑?！盵6]604實際上，郝說不能成立。

“其狀如榖”，郭璞注：“榖，楮也。皮作紙。璨曰：榖亦名構，名榖者，以其實如榖也?！盵6]5《埤雅》卷十三“榖”條云：“《本草》曰：‘楮，一名榖?！帐显疲骸唇駱嬆??！盵10]336《本草綱目》卷三十六“楮”條引陶弘景云：“此即今構樹也?！盵11]1392《廣雅·釋木》云：“榖，楮也?！蓖跻妒枳C》云：“榖、構古同聲，故榖一名構，陶弘景《別錄》注云：‘榖即今構樹也?！盵12]350知璨曰云云，當據陶弘景《本草別錄》為說也。而陶弘景為南朝梁人，后于郭璞近二百年，而此名“璨”之人復在陶弘景之后，郭璞焉能引其說也，可知此注“璨曰”以下為后人校語。元鈔本郭注正無“璨曰”以下十五字，《太平御覽》卷五十、卷四九〇引同，皆可為證。所要注意的是，《太平御覽》引用此經及注，皆無兩處“璨曰”之文，而宋淳熙七年尤袤刻本《山海經》已有“璨曰”之文，可知其附入郭注的時間或在《御覽》與尤袤本之間歟？

《大荒南經》云：“又有白水山，白水出焉，而生白淵，昆吾之師所浴也?！惫痹疲骸袄ノ?，古王者號?！兑袅x》曰：‘昆吾，山名，溪水內出善金?！挠挟?，莫知所辨測?！焙萝残惺柙疲骸肮忠兑袅x》以為山名者，《中次二經》昆吾之山是也。所引《音義》未審何人書名，蓋此經家舊說也?！盵6]417裴骃《集解》引《漢書音義》云：“琳，球也。珉，石次玉者。琨珸，山名也，出善金，《尸子》曰‘昆吾之金’者?！盵13]可知郭注所引《音義》實為《漢書音義》，并不是為《山海經》所作的《音義》。郝氏以郭璞所引《音義》為“此經家舊說”，蓋失考也。

通過以上的考察，我們可以斷定郝懿行所謂郭璞前已有人為《山海經》作注的觀點不能成立。因此，郭璞自謂“創傳”，并非欺人之談。

《山海經》及郭璞注在漫長的流傳過程中產生了不少的文獻錯誤[14]，為我們正確理解《山海經》帶來了障礙，因此需要經過仔細?？?，盡量還原其本貌。郭璞注《山海經》之后，此書較為重要的舊注有明代楊慎《山海經補注》、王崇慶《山海經釋義》和清代吳任臣《山海經廣注》、汪紱《山海經存》、畢沅《山海經新校正》、郝懿行《山海經箋疏》、呂調陽《五藏山經傳》、吳承志《山海經地理今釋》等，他們為《山海經》研究或多或少做出了貢獻。同時，他們的研究存在一些錯誤，需要糾正。

我研習《山海經》有年，凡遇疑誤之處，有所辨析，皆隨手記于簡端，今選取與舊注有關的十九則勒為一文，以就正于方家。本文以通行的郝懿行《山海經箋疏》為底本，以郭璞注為重點，旁及其他注家，于其是者，充而實之，于其非者，辨而正之。

1.“又東三百里柢山……有魚焉，其狀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盵6]9-10(《南山首經》)

邵瑞彭云：“‘鯥’疑‘鯪’之誤，上文曰‘陵居’，則鯪正以陵居得名，即《海外西經》之龍魚也?！冻o·天問》：‘鯪魚何所？’王注：‘鯪魚，鯉也?！侗静荨诽针[居云：‘鯪鯉形似鱉而短小，又似鯉魚有四足?！浿^‘其狀如?！?，正謂其有四足耳?！盵15]《左傳·定公六年》杜預注：“陵師，陸軍?！笨追f達疏：“南人謂陸為陵?！盵8]4649則“鯥”非必為“鯪”字之誤，《玉篇·魚部》亦作“鯥”，可證。

“其祠之禮毛”，郭璞注：“言擇牲取其毛色也?！吨芄佟吩唬骸栰胗皿U牲之毛?！盵6]14《山經》在說到祭祀諸神所用祭品時，多次出現“毛”字。在同樣的語法位置上，有時用“毛”，有時用“皆”，如《北次三經》云：“其十神狀皆彘身而八足蛇尾，其祠之皆用一璧瘞之?！盵6]154與此文相較，此文用“毛用”，彼文用“皆用”。朱德熙《說“屯(純)、鎮、衠”》一文引李家浩說，以為這些“毛”字都是“屯”的訛寫。戰國秦漢時期，“屯”“毛”兩個字形體相似，常?；煜?，因此致訛?！巴汀迸c“皆”義同，“屯”的這種用義還保留在典籍里，《周禮·考工記·玉人》：“諸侯純九，大夫純五?！编嵭ⅲ骸凹?，猶皆也?！薄赌印す澯蒙稀罚骸叭艏內甓??！睂O詒讓《墨子間詁》亦引鄭注訓“純”為“皆”?！凹儭睆摹巴汀甭?，二字古通用，所以都可以訓“皆”?！渡浇洝酚袝r用“屯”，有時用“皆”，與河南信陽長臺關戰國楚墓中的遣冊有時用“屯”，有時用“皆”相似[16]?！懊睘椤巴汀弊种?，其說確不可移。

“南流注于”，郭璞注：“一作‘流注于西’?！盵6]19袁珂《山海經校注》云：“是經文‘虖勺’上有‘西’字?！盵17]此經文例皆云“流注于某水”，若作“流注于西”，則與此經文例不符。汪紱《山海經存》云：“‘南’一作‘西’，疑是?！盵18]汪紱注是也，即或本有作“西流注于虖勺”者。元鈔本無郭注，此注當為后人校語。

4.“又東五百里，曰鹿吳之山……有獸焉，名曰蠱雕，其狀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嬰兒之音，是食人?！盵6]22(《南次二經》)

郭璞注：“雕，似鷹而大尾長翅?！盵6]22陸佃《埤雅》卷六“鵰”云：“似鷹而大，黑色?！盵10]150《本草綱目》卷四十九“鵰”條云：“鵰似鷹而大，尾長翅短?！盵11]1761宋、元、明本《山海經》皆無郭注，而清吳任臣《山海經廣注》首次出現此注，可以確定此注是根據《本草綱目》所作的旁注之文，而“翅”下又脫一“短”字也。

5.“《西山經》華山之首，曰錢來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盵6]31(《西山首經》)

郭璞注：“澡洗可以磢體，去垢圿。磢，初兩反?！盵6]31《玉篇·石部》“磢”字云：“測兩切?！薄稄V韻·養韻》“磢”字云：“初兩切?！薄按}”字為郭璞注文之字，郭璞沒有為自己的注文之字加注注音的道理，因此“磢初兩反”四字必為后人所加，元鈔本郭注正無“磢初兩反”四字，可證。

7.“又西八十里，曰小華之山……鳥多赤鷩?！盵6]33-34(《西山首經》)

郭璞注：“赤鷩，山雞之屬，胸腹洞赤，冠金皆黃，頭綠，尾中有赤，毛彩鮮明。音作蔽?；蜃鳌M’?！盵6]34

經文“鷩”，元鈔本作“鱉”，與郭注或本同，則郭注“或作‘鱉’”一句當為后人校語也，元鈔本無此句，是也。

郭注“頭綠”，各本唯元鈔本作“項綠”，與《爾雅·釋鳥》郭注云“項綠”[8]5763正合，可知今本“頭(頭)”當為“項(項)”字之形訛，應據元鈔本改。

8．“又西六十里，曰石脆之山，其木多椶?！盵6]35(《西山首經》)

郭璞曰：“椶，樹高三丈許，無枝條。葉大而員，枝生梢頭。實皮相裹，上行，一皮者為一節，可以為繩。一名栟櫚?！盵6]35-36

郭注“枝生梢頭”之“枝”，宋本、《藏經》本、毛扆本俱作“岐”，《藝文類聚》卷八十九引同。上文既云“無枝條”，則此不應作“枝生梢頭”也?！额惥邸芬稄V志》云：“椶葉似車輪，乃在顛?！鳖嵓瓷翌^，亦以葉在梢頭，可證作“枝”者非也，當從宋本作“岐生梢頭”。

郭注“實皮相裹”者，《類聚》引作“美實，皮相重被”；元鈔本在“員”與“皮”字之間有四字左右空缺，下作“皮相裏衣”，“裏”當爲“裹”字之訛，“皮相裹衣”與“皮相重被”義同。今本疑有脫文。

9.“又西五十二里，曰竹山……有草焉，其名曰黃雚，其狀如樗，其葉如麻，白華而赤實，其狀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有獸焉，其狀如豚而白毛，大如筓而黑端，名曰豪彘?！盵6]37-38(《西山首經》)

“赭”，郭璞注：“紫赤色?！盵6]38“赭”已見上文石脆之山，郭注云：“赭，赤土?！盵6]36則此下不應又注為“紫赤色”。元鈔本郭注作“子赤色也”，子即果實也，說的是果實顏色為赤色。郭璞《山海經圖贊》云：“浴疾之草，厥子赭赤?！笨勺C元鈔本是。據此經文例，云“其狀如某”者，某皆為物名，若據今本作“紫赤色”，則非物名。其狀如赭，赭為赤土，說的是果實顏色像赭土之色。后人不明斯義，改“子”為“紫”，謬矣?！稘h語大字典》據郭注為“赭”字所立“紫赤色”義項，亦應糾正。

“豪彘”，郭璞注：“狟豬也，夾髀有麄豪，長數尺，能以脊上豪射物。亦自為牝牡。狟，或作‘豭’。吳楚呼為鸞豬，亦此類也?！盵6]38郭注“狟或作豭”一句必非郭璞所作，因為“狟”字為郭璞注文中字，郭璞豈有為自己的注文校異文之理，且“狟或作豭”一句置于此，割裂上下句文義，致使文義不暢。王念孫或許已看到此點，校改“狟”作“彘”，以“豭”為經文“彘”字之異文，然“豪豭”之稱，未見其例，則其說亦不可從。此四字當為后人旁記之文而闌入郭注，元鈔本無此四字，是也。

10.“又西百二十里，曰浮山，多盼木，枳葉而無傷，木蟲居之?！盵6]39(《西山首經》)

“盼木”，郭璞注：“音美目盼兮之盼?！焙萝残惺瑁骸肮纫襞?，知經文必不作盼，未審何字之訛?！盵6]39郝氏以“美目盼兮”之“盼”與經文“盼木”之“盼”同字，從而斷定“經文必不作盼”，其說大謬。古人用讀若注音，既可以用不同的字，又可以用本字。張舜徽《鄭氏經注釋例》以鄭玄注音為例，云：“鄭氏取古聲類相同或相近之字，比其音讀，以通其訓詁，此常例也。然亦有即用本字為音者，則由一字包數音，一音包數義，字形雖同，而音義隨所在而有不同。故漢人讀如、讀若之法，亦多用本字?；蚺e經傳習見之文以證之，或舉方俗易曉之語以明之。字雖不改，而其音與義，區以別矣，此變例也?！盵20]如鄭玄注《儀禮·覲禮》“匹馬卓上”云“卓讀如卓王孫之卓”、注《周禮·春官·序官》“韎師”云“韎讀如韎韐之靺”，皆為讀若用本字之例也。此經郭注讀如多有用本字者，郝氏每每致疑，蓋未諳古人注音有此變例矣。

“枳葉而無傷”，郭璞注：“枳，刺針也，能傷人，故名云?！盵6]39《說文·木部》云：“枳，木似橘?！辫啄倦m有刺，但“枳”字卻無“刺針”之義。王念孫或許已看到此點，《廣雅·釋詁二》云：“傷，箴也?！薄妒枳C》引郭注作“傷，枳刺針也”，以“枳刺針”三字連文作為“傷”字注文[12]67，然“枳刺針”實屬不詞，故不可從。元鈔本郭注作“傷，刺針也”，與《廣雅》“傷，箴也”正合?？芍北緛硎墙忉尅皞弊值?，故下文云“能傷人，故名云”?！斗窖浴返谌疲骸胺膊菽敬倘?，北燕朝鮮之間謂之茦，或謂之壯?！惫弊ⅲ骸皦?，傷也?！渡胶＝洝分^刺為傷也?！盵21]亦以傷、刺同義，可證元鈔本是?！吨写纹呓洝吩疲骸爸v山，有木焉，名曰帝屋，葉狀如椒，反傷?！惫ⅲ骸胺磦?，刺下勾也?！盵6]227即以“刺”釋“傷”，以“下勾”釋“反”，亦可證元鈔本是。汪紱《山海經存》注云：“枳，似橘，其木多刺。傷，木朿刺也。無傷，言盼木無刺也?！盵22]似所見本亦不誤。諸本作“枳”，或為涉經文而誤，或不知傷有刺針義而妄改，變成了為“枳”字作注釋，致使“能傷人，故名云”一句與前文失去了聯系，變成了不知所云。

11.“又西百五十里，曰時山，無草木。逐水出焉?！盵6]41(《西山首經》)

“逐”，郭璞注：“或作‘遂’?！盵6]41元鈔本經文“逐”作“遂”，無注文，可知此注當為后人旁校之文也。

12.“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漢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沔?！盵6]42-43(《西山首經》)

郭璞注：“至江夏安陸縣江，即沔水?！盵6]43經文“沔”，郝疏謂“沔”當為“江”字之訛[6]43，王念孫亦校改經文“沔”作“江”，云：“《類聚·水部上》(卷八)作‘江’?！眳握{陽《五藏山經傳》據《藝文類聚》卷八與《水經·漾水注》改“沔”作“江”。郝、王、呂所校是也，《太平寰宇記》卷一五〇“清水縣嶓冢山”引此經正作“江”?！队碡暋吩疲骸皪筅а?，東流為漢……南入于江?！眲t《山經》與《禹貢》正合。畢沅謂舊本作“江”[7]20，此舊本未見，正是不誤之本。今本所以訛作“沔”者，蓋涉注文而誤。

郭注“至江夏安陸縣江，即沔水”云云，文義難通，顯有脫誤。郝氏以為“江”上脫“入”字，王念孫亦于“江”上校增“入”字。元鈔本正有“入”字，當據增。郝氏又謂“江”下脫“漢”字，郭注二句皆就漢水而言，不必脫也。郭注云漢水至江夏安陸縣入江，益可證經文“入沔”必為“入江”之誤矣?！逗葨|經》云：“漢水出鮒魚之山?！惫⒃疲骸鞍础端洝?，漢水出武都沮縣東狼谷，經漢中魏興至南鄉，東經襄陽，至江夏安陸縣入江。別為沔水，又為滄浪之水?！盵6]377與此注正合。

13.“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帝之山，上多椶、枏，下多菅、蕙?！盵6]44(《西山首經》)

郭璞注：“菅，茅類也?！盵6]44郭注非也。蕙為蘭屬，菅、蕙連文，疑菅亦為蘭屬?！稘h書·地理志下》云：“士與女，方秉菅兮?！鳖佔⒃疲骸拜?，蘭也?！盵23]《說文通訓定聲·乾部》：“菅，叚借為蕑，即蘭?！盵24]

14.“西南三百八十里，曰皋涂之山……有白石焉，其名曰礜，可以毒鼠?！盵6]45-46(《西山首經》)

郭璞曰：“今礜石殺鼠，音豫，蠶食之而肥?！盵6]46《玉篇殘卷·石部》“礜”字注引此經作“睪涂山多礜石，可以毒魚”，“魚”當為“鼠”字之誤?！耙粼ァ倍肿鳛樽⒁?，置于前后釋文之中，割裂上下文義，疑為后人旁注之文而誤入郭注?！短接[》卷九八七、《證類本草》卷五“礜石”條引郭注俱無“音豫”二字，是也。

15.“又西百八十里，曰黃山……有鳥焉，其狀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鸚?！盵6]47(《西山首經》)

郭璞注：“今始平槐里縣有黃山，上故有宮，漢惠帝所起，疑非此?！盵6]47郭注“上故有宮”，各本唯元鈔本作“上有故宮”，是也。

16.“又西二百里，曰翠山……其陰多旄牛、麢、麝，其鳥多鸓?！盵6]48(《西山首經》)

郭璞曰：“麢，似羊而大，角細食，好在山崖間?！盵6]48郭注“細食”，各本唯元鈔本作“細贠”，“贠”即“員”字的異體字。細食，不詞?！墩f文·鹿部》云：“麢，大羊而細角?！薄稜栄拧め尗F》云：“麢，大羊?！惫ⅲ骸胞櫻?，似羊而大，角員銳，好在山崖間?！盵8]5766《左傳·昭公十六年》云：“且吾以玉賈罪，不亦銳乎！”杜預注：“銳，細小也?！盵8]4515銳、細義同，則此注“細員”與《爾雅》郭注“員銳”義正相符，可知元鈔本是，應據改。今本作“食”，當為“贠”字之形訛。

17.“《西次二經》之首，曰鈐山?！盵6]50(《西次二經》)

郭璞注：“或作‘冷’，又作‘塗’?！盵6]50郭注“冷”，元鈔本作“汵”，成化本作“”。鈐、汵皆從今得聲，而冷從令得聲，可知元鈔本是。成化本作“”，雖誤，然右半從今，則不誤?！墩f文·水部》云：“淦，水入船中也。一曰泥也。從水金聲。汵，淦或從今?！笨芍獩N、淦字同，則郭注“塗”當為“淦”字之形訛矣。

18.“西二百里，曰泰冒之山?！盵6]51(《西次二經》)

郭璞注：“或作‘秦’?！盵6]51郝懿行疏云：“《初學記》六卷引此經正作‘秦’?！盵6]51《太平御覽》卷六十二引此經“泰”亦作“秦”。元鈔本、王崇慶本、蔣應鎬本俱無郭注，今本郭注疑為后人旁校之文。

19.“凡《西次二經》之首，自鈐山至于萊山，凡十七山，四千一百四十里。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馬身。其七神皆人面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為飛獸之神。其祠之毛〈屯〉用少牢，白菅為席。其十輩神者，其祠之毛〈屯〉一雄雞，鈐而不糈，毛〈屯〉采?！盵6]58-59(《西次二經》)

“鈐而不糈”，郭璞注：“鈐，所用祭器名，所未詳也?；蜃魉加柶?。不糈，祠不以米?！盵6]59郝懿行疏云：“‘鈐’疑‘祈’之聲轉耳，經文‘祈而不糈’即‘祠不以米’之義。思訓，未詳。證以《周書·大匡篇》云：‘祈而不賓?！都e匡篇》作‘勤而不賓’。勤、祈聲轉，鈐、勤聲又近。此經‘鈐而不糈’當即‘祈而不賓’之義。郭疑為祭器名，未必然也?！盵6]59

郭注“或作思訓祈”一句，文義難通，十分費解，汪紱《山海經存》注作“或作‘思’，訓祈也”，然而“鈐”與“思”形聲俱遠，無由互訛，故郝疏云：“思訓，未詳?！盵6]59元鈔本沒有“思訓”二字，作“或作‘祈’”，即經文“鈐”一作“祈”，二字形近易訛，顯然元鈔本是正確的，“思訓”二字當為衍文，應據刪。今本經文“鈐”當從或本作“祈”，這在本經中有很多內證可以證明，《南次三經》云：“其祠皆一白狗祈?！盵6]30《西次四經》云：“其神祠禮皆用一白雞祈?！盵6]101《東山首經》云：“祠毛〈屯〉用一犬祈?！盵6]161《東次二經》云：“其祠毛〈屯〉用一雞祈?！盵6]167皆可為證；《中次四經》云：“其祠之毛〈屯〉用一白雞，祈而不糈，以采衣之?！盵6]201與此經句法一致，尤可為證。今本作“鈐”，當為涉上文“鈐山”而誤。郭璞以“鈐”為“所用祭器名”，據誤字為釋，顯然是錯誤的，郝疏以為“未必然也”，是也。然則郝疏認為“此經‘鈐而不糈’當即‘祈而不賓’之義”，并引《逸周書》為證，其說非也?！赌洗稳洝吩疲骸胺病赌洗稳洝分?，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其神皆龍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盵6]30郭璞注：“祈，請禱也?！盵6]30畢沅注：“郭說非也?！怼敒椤?，《說文》云：‘以血有所刉涂祭也?！瓌W與同義，皆本字，祈，假音字也?！盵7]16于省吾亦云：“字典籍亦假幾、刏、祈為之?！吨芏Y·犬人》：‘凡幾珥沈辜用駹可也?！嵶ⅲ骸^幾讀為刏，珥當為衈，刏衈者釁禮之事?！渡胶＝洝|山經》：‘祠毛用一犬，祈用魚?！帧吨猩浇洝罚骸畡Z一牝羊，獻血?！ⅲ骸匝酪?，刏猶刲也?！豆茏印ば蝿荨罚骸礁叨槐?，則祈羊至矣?！砑磩Z也?！盵27]畢沅和于省吾的看法是正確的。

“毛采”，郭璞注：“言用雄色雞也?！焙率柙疲骸啊凵?，‘雄’字訛，《藏經》本作‘雜’?！蓖跄顚O校改“雄”作“雜”，元鈔本、吳中珩本亦作“雜”，應據改。郭注云“言用雜色雞”者，蓋以“毛”作如字讀，非也?！懊币酁椤巴汀弊种?，義同“皆”，說見本文第二則?！吨写嗡慕洝吩疲骸捌潇糁赐汀涤靡话纂u，祈而不糈，以采衣之?！惫⒃?；“以采飾雞?！盵6]201此“毛〈屯〉采”即“皆以采飾雞”之義。經中此類用法并不鮮見，《中次五經》云：“嬰用吉玉，采之?！盵6]207郭注云：“又加以繒彩之飾也?！盵6]207《中次十二經》云：“嬰用圭璧十五，五采惠之?！盵6]281郭注云：“惠，猶飾也。方言也?！盵6]281郝疏云：“惠義同‘藻繪’之‘繪’，蓋同聲假借字也?！盵6]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