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越南在“特金會2.0”中的角色、影響及局限

顧 強 章釗銘

2019年2月27日至2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第二次會晤(以下簡稱“特金會2.0”)在越南首都河內舉行。雖然此次會議舉世矚目，但無論是政界、媒體還是學術界，關注和研究的焦點基本是美國或朝鮮，對越南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缺乏足夠的研究和關注。應該公允地看到，越南在此過程中也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疤亟饡?.0”選擇在越南舉行，對越南而言也是能夠向全世界展現自己的極其罕見的機遇。因此，研究越南在“特金會2.0”中的角色、影響及局限，是對現有研究的重要補充。同時，通過此主題的研究，也能夠折射出中等國家的外交選擇與困境，對更深入的理論研究有所助益。

一、越南在“特金會2.0”中的角色：“主場”而非“主角”

越南在“特金會2.0”中表現異常積極，從政治和經濟兩方面進行了努力，美朝兩國也對此進行了積極評價。但從國際社會的反應來看，越南雖發揮了主場優勢，但受國力以及議題所限，其只能充當配角。

(一)越南為“特金會2.0”所做的努力

1.政治性努力

越南政府獲悉可能會舉辦“特金會2.0”后，在政治上做了很多努力，具體體現如下：

第一，越南邀請美朝高官訪越。在特朗普表示“特金會2.0”有可能在越舉辦后，越南政府旋即邀請美朝高官訪越。在2018年底，應越南政府之邀，美朝雙方都派出政府高官訪問了河內。美國代理副助理國務卿馬克·蘭伯特(Mark Lambert)在當年12月訪問河內；2018年11月29日至12月2日朝鮮外務相李勇浩則對越南進行訪問，與越南總理阮春福舉行會晤，并與范平明副總理兼外長進行會談。(1)[越]越通社：《政府副總理兼外長范平明與朝鮮外交部長李勇浩舉行會談》，https://zh.vietnamplus.vn/政府副總理兼外長范平明與朝鮮外交部長李勇浩舉行會談/89105.vnp，2018年11月30日。

第二，越南派出高官訪朝?？紤]到朝鮮比較封閉，鮮少與外界交流，因此越南為籌備“特金會2.0”與朝鮮積極溝通。2019年2月12日至14日，范平明率團對朝進行訪問。越南派出副總理級的高官訪問朝鮮，是近年來越朝交往中極其罕見的事情。范平明此行顯然是為“特金會2.0”做出的政治性安排，同時作為東道主，越南也希望借此提升國際形象。(2)[越]越通社：《政府副總理兼外交部長范平明對朝鮮進行正式訪問》，https://zh.vietnamplus.vn/政府副總理兼外交部長范平明對朝鮮進行正式訪問91972.vnp，2019年2月13日。

第三，越南在國內進行政治動員。自越南政府獲悉“特金會2.0”可能在越南舉行后，越南政府隨即在國內進行政治動員。2019年1月18日，越南總理阮春福首次公開表示，越南愿意接待美朝兩國領導人，如果本次美朝領導人會晤在越南舉行，將盡全力確保峰會圓滿成功。2月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特金會2.0”在河內舉行。越南政府馬上將“特金會2.0”當做其在2019年的首要政治、外交活動。

2.物質性貢獻

為辦好“特金會2.0”，越南在安保、接待和主場布置等方面下足功夫。

在安保方面，越南“最高級別的安保措施”為本次會晤保駕護航。在中越邊界的諒山省同登火車站，數百名軍警層層守護，對金正恩途經的沿線地區，更是實施了前所未有的交通禁令。在特朗普和金正恩下榻以及進行會晤的酒店，荷槍實彈的武警進行24小時全天候的層層守護。

在接待方面，除了美朝兩國的代表團，“特金會2.0”吸引了來自40個國家和地區的218家新聞媒體機構的2 600名記者前來報道，接待這些記者是一筆不菲的開支。(3)[越]越通社：《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籌備工作媒體吹風會在河內舉行》，https://zh.vietnamplus.vn/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籌備工作媒體吹風會在河內舉行/92438.vnp，2019年2月25日。其中，越南多家旅行社及公司與越南國家旅游局(VNAT)合作，為這些海外記者提供免費旅游套餐，讓記者可于規定時間內免費參加當地游，希望記者們成為“旅游大使”，通過傳媒、社交媒體、網站等向全球推廣及提升越南形象，吸引更多海外游客到越南觀光。

在主場布置方面，河內彌漫著“特金會2.0”的氛圍。在城區，隨處是峰會的宣傳板；在市中心，幾乎每盞路燈都懸掛著美朝越三國國旗，并配備象征和平友好的握手標志。越南政府更是動員所有力量來完成總面積為3萬平方米的國際新聞媒體中心各輔助工程。(4)[越]越通社：《越南已經成功舉辦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https://zh.vietnamplus.vn/越南已經成功舉辦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92719.vnp，2019年3月1日。在交通方面，越南動用大量的警力交流保衛此次會議。(5)[越]Dat Nguyen,Vietnam ‘an amazing place,’Trump tweets,https://vnexpress.net/infographics/nhieu-lop-canh-sat-bao-ve-hoi-nghi-thuong-dinh-my-trieu-3893878.html，2019年3月13日。

(二)美朝對越南所做努力的表態

“特金會2.0”是越南在2019年最重要的外交主場活動，美朝領導人和國際社會對越南為“特金會2.0”所做的精心準備給予了積極評價。

1.美國對越南所做努力的表態

2月27日，特朗普在會見阮富仲時表示，“對越南在短促時間內為美朝領導人會晤提供周密支持表示感謝，認為此次在越南舉行的美朝領導人會晤具有重要的意義，因為越南是通過正確思維取得成就的很好明證”。(6)[越]越通社：《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阮富仲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談》，https://zh.vietnamplus.vn/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阮富仲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談/92582.vnp，2019年2月27日。在會見阮春福時，特朗普表示“對越南在短短的時間內為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提供周到的支持表示感謝”。(7)[越]越通社：《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特朗普感謝越南為美朝領導人會晤做出周密準備》，https://zh.vietnamplus.vn/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特朗普感謝越南為美朝領導人會晤做出周密準備/92583.vnp，2019年2月27日。特朗普在與金正恩會晤時，再次表示“越南就像給我們鋪了紅地毯似的款待了我們”。(8)尹宙镕：《“特金會”在越南拉開帷幕 特朗普：我和金正恩關系很好》，人民網，http://ah.people.com.cn/n2/2019/0228/c358315-32690092.html，2019年2月28日。3月1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表示，越南是一個了不起的地方。(9)[越]Dat Nguyen,Vietnam ‘an amazing place,’ Trump tweets,https://e.vnexpress.net/news/trump-kim-summit-vietnam/vietnam-an-amazing-place-trump-tweets-3888498.html，2019年3月1日。2月26日，美國務卿蓬佩奧會見范平明時對越南為舉辦“特金會2.0”所做的工作表示感謝并給予高度評價。(10)[越]越通社：《政府副總理兼外長范平明同美國外長邁克·蓬佩奧進行會談》，https://zh.vietnamplus.vn/政府副總理兼外長范平明同美國外長邁克蓬佩奧進行會談/92511.vnp，2019年2月26日。在非官方層面，美國學者和媒體對于越南的貢獻都做出了積極的評價。例如，美國朝鮮研究院高級經理斯蒂芬·諾爾珀(Stephen Noerper)評價說，越南已扮演好此次會晤東道國的角色，同時高度評價越南及談判各方所做出的努力。(11)[越]越通社：《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 越南已扮演好此次會晤東道國的角色》，https://zh.vietnamplus.vn/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越南已扮演好此次會晤東道國的角色/92803.vnp，2019年3月4日。再如，《洛杉磯時報》對越南貢獻就給予高度評價。(12)[美]Victoria Kim,5 reasons Vietnam was selected to host Trump’s second North Korea summit-Los Angeles Times,https://www.latimes.com/world/la-fg-vietnam-trump-north-korea-20190208-story.html，2019年2月8日。

2.朝鮮對越南所做努力的表態

金正恩在3月1日同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阮富仲在主席府舉行會談中，對越南黨和政府為成功舉辦第二次朝美首腦會晤和會談提供積極而真摯的支持和良好的幫助表示謝意。朝鮮方面對越南政府這種超級嚴密的安全措施表示贊賞。河內是金正恩的祖父金日成兩度訪問越南的象征性地點，金日成于1958年和1964年兩度訪問越南，與時任越南主席胡志明舉行了首腦會談。金正恩本次對越南進行國事訪問，是朝鮮領導人時隔55年再次訪問越南。在金正恩前往越南參加美朝領導人會晤期間，朝鮮媒體報道的基調總體上是積極的，在2月27日，朝鮮《勞動新聞》將整個頭版獻給前一天金正恩抵達河內，并附有幾張彩色照片。(13)[英]Remarkable progress,North Korean media paints rosy picture of Kim Jong-un’s trip | World news,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9/mar/01/remarkable-progress-north-korean-media-paints-rosy-picture-of-kim-jong-uns-trip，2019年3月1日。

(三)國際社會對“特金會2.0”的反應

1.政界的反應

在“特金會2.0”開始之前，國際社會對雙方會晤能取得何種成果還抱有一些期待，例如雙方或簽署《河內宣言》，或拆除寧邊核設施，或設立聯絡辦公室、宣布朝鮮戰爭結束，或為韓朝合作項目開綠燈等。但第二次“特金會2.0”無果而終，讓國際社會頗感錯愕。相關國家的政府人士在第一時間發表看法。

在中國方面，在“特金會2.0”尚未結束的時候，朝鮮外務省副相李吉成于2月28日上午抵達北京，王毅部長會見了李吉成，并就“特金會2.0”展開討論。3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應約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通電話，就朝核問題進行溝通。(14)成嵐：《楊潔篪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通電話》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3/01/c_1210071198.htm?agt=45，2019年3月1日。在日本方面，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特朗普通電話后，高調贊揚美方的不讓步“決斷”，美國沒有輕易讓步去解除對朝鮮的經濟制裁，這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15)[新]符?；郏骸栋脖斗Q贊特朗普“沒輕易做出讓步”》，http://www.zaobao.com/special/report/politic/korea/story20190302-936237，2019年3月2日。在俄羅斯方面，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2月28日在媒體吹風會上表示，俄方“積極評價特朗普和金正恩繼續進行對話的意愿”。(16)劉洋：《俄羅斯支持美朝領導人繼續對話》http://www.xinhuanet.com/2019-02/28/c_1124177804.htm，2019年2月28日。在韓國方面，韓國總統府青瓦臺發言人金宜謙2月28日說，韓方對美朝領導人河內會晤未達成協議表示遺憾，不過十分明確的是，會晤取得了有意義的進展。(17)陸睿：《韓國對美朝領導人河內會晤未達成協議表示遺憾》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2/28/c_1124177703.htm，2019年2月28日。

2.輿論的反應

筆者以“特金會”為關鍵詞，從特朗普2月5日宣布“特金會2.0”將在越南舉辦的一個月的時間內，在各大國際媒體上進行搜索，發現美國本土的媒體報道篇數遠超其他國家。越南通過舉辦“特金會2.0”以展示自己，確實從中獲益匪淺。但是，從國際社會對“特金會2.0”的反應來看，無論是政界還是輿論，國際社會更關注的是特朗普和金正恩的會晤結果，對越南在這次會晤中所發揮作用的關注度則低了很多。在越南國內，由于其作為主辦國，且極少有這樣在國際舞臺上露面的機會，所以越南媒體對越南在“特金會2.0”中的表現做了大量的報道，儼然越南成了“特金會2.0”的主角之一。但是，在國際媒體中，關注的焦點始終集中在美國和朝鮮。對于越南在此次會議中的表現和貢獻，更多的是一種鋪墊和花邊點綴。在國際舞臺上，由于越南國力相對有限，也還缺乏世界一流的外交主場水準和經驗，所以國際媒體也難以找到越南比較吸引眼球的素材進行報道。因此，越南在“特金會2.0”中雖發揮了主場優勢并從中獲益，但并非主角。

二、“特金會2.0”對越南的影響

為舉辦本次“特金會2.0”，越南做出了許多政治努力和經濟貢獻，越南也從這次會晤中獲利頗豐。這從以下四方面可以體現出來。

(一)國際地位：增強越南的國際影響力

第一，對越南國際地位的提升大有禆益。2019年2月27日越南總理阮春福信心滿滿地表示希望借本次美朝領導人河內會晤，向外界展現一個和平、安全和美麗的越南。2019年3月13日阮春福表示，“特金會2.0”在越南舉行，“此次成功有助于提升越南國家和民族的地位”。(18)[越]越通社：《阮春?？偫恚河行Ю妹莱I導人第二次會晤的成功舉辦來推動國家發展》，https://zh.vietnamplus.vn/阮春?？偫碛行Ю妹莱I導人第二次會晤的成功舉辦來推動國家發展/93197.vnp，2019年3月13日?！疤亟饡?.0”更向世界展現越南的新面貌，從國際媒體的反應來看，越南政府成功地把河內打造出了“和平之城”的形象。(19)[越]Ngoc Bao,Vietnam’s capital:from war-torn city to Trump-Kim summit host,https://e.vnexpress.net/news/life/trend/vietnam-s-capital-from-war-torn-city-to-trump-kim-summit-host-3888455.html，2019年3月3日。

第二，提升了越南的民族自信心。在官方層面，利用此次會議，阮春?？偫硖貏e強調越南參加競選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2020-2021年)一職。(20)[越]越通社：《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越南政府總理阮春?；卮鹪酵ㄉ缬浾叩牟稍L》，https://zh.vietnamplus.vn/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越南政府總理阮春?；卮鹪酵ㄉ缬浾叩牟稍L/92508.vnp，2019年2月26日。越南政府表示，“越南具備舉辦大型國際活動的能力?！?21)[越]越通社：《越南外交部發言人黎氏秋姮：越南具備舉辦大型國際活動的能力》，https://zh.vietnamplus.vn/越南外交部發言人黎氏秋姮越南具備舉辦大型國際活動的能力/92642.vnp，2019年2月28日。在民間層面，“特金會2.0”在越南河內舉辦，讓越南普通民眾感受到了越南國際地位的提升，有利于提升越南民眾的自信心和自豪感?！疤亟饡?.0”有助于提升越南政府和民眾的自信心。6月7日，越南高票當選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2020-2021年)。(22)Phan Anh,Vietnam elected non-permanent UN Security Council member for 2020-2021 term,https://e.vnexpress.net/news/news/vietnam-elected-non-permanent-un-security-council-member-for-2020-2021-term-3935313.html.在一定程度上，這也是越南成功舉辦“特金會2.0”的回饋。

第三，增強了其在東盟內部的話語權。經過多年的發展，越南逐漸在東盟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并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同時致力于發揮東盟新成員國代言人和領袖的作用。舉辦“特金會2.0”，越南展現了其參與國際事務的決心和能力，增強提升了其參與本地區事務的信心和地位。這是越南長期追求的目標，也使其在東盟的影響力與其經濟發展相匹配。

第四，有利于越南的旅游推廣。據統計，2019年2月，越南接待國際游客量達159萬人次，環比增長5.8%，同比增長10.9%，這是越南有統計以來接待國際游客量最多的一個月份。(23)[越]越通社：《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是越南加大國家形象宣傳推廣力度的機會》，https://zh.vietnamplus.vn/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是越南加大國家形象宣傳推廣力度的機會/92704.vnp，2019年3月1日。越南借著“特金會2.0”的機會，向世界展示了越南快速發展的基礎設施、公共安全、城市環境、服務質量等，其帶來的長遠影響，會給越南的旅游業和服務業注入一針強心劑。

(二)越美關系：進一步拉近越美關系

越南利用此次機會進一步拉近與美國的關系，其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改善越南民眾心中的美國形象。美國和朝鮮把“特金會2.0”放在越南，讓越南前所未有地享受到成為全球焦點的殊榮，大大提升了越南民眾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這對改善越南民眾心中的美國形象起到了積極作用。

第二，增強越美之間的政治互信。美國能夠把“特金會2.0”放在越南，說明了美國對越南的信任，越南也投桃報李地以前所未有的高規格準備此次會議。越美兩國領導人同意保持高層交流互訪、鞏固現有對話機制，這對于越美之間的政治互信起到了明顯的增強作用。

第三，加強了越美之間的合作。越美利用此次機會，促成了雙方的進一步合作。政治方面，越美兩國政府基本確定了阮富仲在2019年內訪問美國。(24)[越]越通社：《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阮富仲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談》，https://zh.vietnamplus.vn/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阮富仲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談/92582.vnp，2019年2月27日。如果成行，這將是一大突破。這將會是首次有越南共產黨總書記兼國家主席訪問美國。(25)2019年4月14日，阮富仲在堅江省考察時，因病住院，在公眾面前消失了近一個月，使外界對其身體狀況充滿擔憂。所以，阮富仲的身體狀況能否允許其訪問美國，還是一大疑問。如果阮富仲不能出訪，很可能會由阮春福代為訪問美國。經貿方面，就在本次“特金會2.0”期間，越美雙方又簽訂了200多億美元的訂單。(26)[越]越通社：《阮富仲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見證兩國4個合作文件的簽署》，https://zh.vietnamplus.vn/阮富仲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見證兩國4個合作文件的簽署/92563.vnp，2019年2月27日。雙邊的經貿合作將進一步深入，這也是越美在此次會議間取得的實實在在成果。

(三)越朝關系：增強越南對半島事務的話語權

第一，越朝特殊關系有望得到恢復。在歷史上，越朝曾有過特殊的關系，后來出現曲折并轉冷。自2007年10月農德孟訪問了朝鮮之后，越南“三架馬車”已經有10多年沒有再訪問朝鮮。最近10年，越朝更是鮮有高層往來。金正恩在“特金會2.0”之后，對越南進行正式友好訪問，這是自1964年10月金日成訪越以后，55年來首位對越南進行正式訪問的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訪越期間，表達了希望朝鮮與越南的關系達到新的高度的愿望。(27)[越]Anh Ngoc,Anh Minh,Kim Jong-un wants North Korea-Vietnam ties taken to new heights,https://e.vnexpress.net/news/news/kim-jong-un-wants-north-korea-vietnam-ties-taken-to-new-heights-3888676.html，2019年3月2日。金正恩對越南的訪問，以及越南對金正恩的高規格禮遇，使越朝特殊關系有望得到恢復。在3月27日至30日，為期4天的2019年越南國際旅游展上預購赴朝鮮旅游的越南游客人數高出了2018年全年赴朝鮮旅游的越南游客人數總和。(28)[越]越通社：《預購赴朝旅游的越南游客數量增多》，https://zh.vietnamplus.vn/預購赴朝旅游的越南游客數量增多/94229.vnp，2019年4月7日。這也反映出兩國關系已經取得極大的進步。

第二，向朝鮮展示越南革新事業所取得的成果。2018年7月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河內公開且正式提及朝鮮應“復制越南的發展道路”，引發了朝鮮政策研究領域的熱烈爭論。從美國政府的設想來看，朝鮮應該實行越南式經濟改革，向世界開放，并在外交上與美國握手言和甚至積極向美國靠攏。朝鮮代表團此行除了訪問河內，還到越南其他城市參觀訪問并參觀工業園區，這樣有利于越南向朝鮮展示其現代化成就，也有助于朝鮮進一步對“越南模式”有更多了解。

第三，借此鞏固越韓戰略合作伙伴關系。越南與韓國建交26年來，雙邊合作日益緊密。2009年10月，越南與韓國建立起了戰略合作伙伴關系，2018年越韓雙邊貿易額逼近700億美元，雙方在更多領域開展了合作。但是，越朝戰略合作伙伴關系主要是集中在經濟層面，在政治層面缺乏足夠的合作內容。隨著“特金會2.0”的舉辦，這一狀況很可能會得到改善。如果越朝特殊關系得到恢復，韓國需要在政治上對越南有更大的寄托，這會進一步鞏固越韓戰略合作伙伴關系。

三、越南在“特金會2.0”中的局限性

從多方面來看，越南在“特金會2.0”中的局限性也很明顯。一方面，此后的“特金會”不太可能繼續在越南舉行，越南的影響力很可能曇花一現;另一方面，越美關系受制于意識形態和貿易逆差等問題，越朝關系的發展缺乏經濟基礎并充滿不確定性。

(一)后續乏力，越南的影響力很可能曇花一現

“特金會2.0”選擇在越南舉行，有很大的偶然性。此后美朝領導人的會晤，不可能持續地在越南舉行。各國更關注的是“特金會2.0”雙方所討論的議題及達成的結果，并不是越南在舉辦會議前后所做的努力。這很可能使得越南的影響只是曇花一現。然而，如何將此次影響力轉化為持續發展的政治資本，目前越南并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方面，“特金會2.0”無果而終，使越南的努力失色不少。美朝雙方就朝鮮無核化和解除制裁的問題未能達成協議，外界所期待的《河內宣言》也沒有簽署，本次美朝領導人河內會晤失去了載入歷史史冊的良機，這使得越南政府為本次“特金會2.0”所做的政治努力付諸東流。2019年4月，在“特金會2.0”一個多月后，為了應對“特金會2.0”的失敗，朝鮮政府甚至更換了朝鮮駐越大使。(29)海外網：《第二次“金特會”后 金正恩將更換朝鮮駐越大使》，http://m.haiwainet.cn/ydc/3541093/2019/0408/content_31532394_1.html?s=yidianzixun，2019年4月8日。另一方面，美朝結構性矛盾異常頑固，非一蹴而就。特朗普雖然在河內峰會無功而返，但美國兩黨卻異口同聲支持他放棄簽署《河內宣言》的決定，美國國會、智庫和輿論都在說一句話：“沒有協議勝過一份壞協議”。朝鮮半島問題錯綜復雜，寄希望于通過幾次首腦會晤就能一蹴而就地解決前任們幾十年來都沒有解決的問題，這是不現實的。

此外，美朝再次選擇在越南進行會晤的可能性極低。觀察美朝雙方在河內峰會后的表態，外界對“特金三會”還是抱有期待的，但是考慮到這次“特金會2.0”在越南無法達成協議，未來雙方即使再次會晤，再次選擇越南的可能性不會很大，畢竟一次不成功的河內峰會給雙邊關系增加了許多不確定因素，沒有人愿意重蹈覆轍。

(二)越美關系仍然受到一系列因素的約束

雖然越美關系近年來在穩健推進，但越美之間也存在著四方面的嚴重沖突。

第一，意識形態沖突。越南是社會主義國家，美國在外交上長期(特別是冷戰后)積極推行價值觀外交。美國經常對越南的人權狀況、社會制度、新聞自由等問題進行抨擊，甚至對越推行“和平演變”政策。2019年3月13日,美國國務院發布《2018年國別人權報告》，其中在涉及越南部分寫道，“根據不準確的信息對越南人權狀況做出評價，不正確體現越南實際情況”。(30)[越]越通社：《外交部發言人：美國國務院2018年人權報告不正確體現越南實際情況》，https://zh.vietnamplus.vn/外交部發言人美國國務院2018年人權報告不正確體現越南實際情況/93243.vnp，2019年3月14日。對于越南共產黨而言，美國的人權與“和平演變”政策是其生存的巨大威脅。因此，越南與美國兩國在意識形態方面存在的巨大沖突，嚴重地束縛了兩國關系的發展。

第二，美國內部的反越勢力。越南戰爭雖結束已近半個世紀，但對于美國人而言，越南戰爭依然是其夢魘般的記憶。目前，在美國國內還有強大的反越勢力。1973年隨著美軍撤出南越，大量的南越政權當權者、追隨者及其家人也來到了美國。這些人既沒辦法返回故土，也沒有完全地融入美國社會，成了南越政權的遺老遺少。這些人還受到美國政府的資助，組成了反越組織。美國國內強大的反越勢力，勢必會妨礙到越美關系的進一步深化。

第三，貿易逆差問題。雖然越美貨物貿易數量巨大，但存在著雙邊貿易額失衡的現象，主要表現為長期以來美國對越南貿易存在巨額逆差。特朗普上臺以來，為解決美國對外貿易中的巨額逆差問題，到處揮舞貿易制裁的大棒。美國不僅對中國發動前所未有的貿易戰，美國對傳統盟友也不放過。特朗普就曾公開要求越南進口更多美國產品，并對赴美投資領域提出更多要求。美國是否也把貿易大棒砸向越南，都是未知之事。5月28日，美國政府把越南列入匯率操縱國觀察名單。(31)Dat Nguyen,2019 US adds Vietnam to currency manipulation watchlist,https://e.vnexpress.net/news/ business/economy/us-adds-vietnam-to-currency-manipulation-watchlist-3930961.html，2019年5月29日。這進一步加劇了越南面臨美國貿易制裁的風險。

第四，美國對越南的輕視。特朗普到越南參加“特金會2.0”，越南官方將之定位為“這是特朗普繼2017年參加峴港APEC會議后再次訪問越南”。但是，美國政府則持否定態度，美方避免與越南領導人有過多接觸，以免外界誤以為美越合作較多，從而使越南想利用“特金會2.0”提升其國際地位和作用的努力受到影響。越美此次所簽署的4個價值210億美元的經濟合作協議，全部都是越南向美國購買飛機及零部件和服務。這更像是特朗普的到來非但沒有給越南送去實惠，反而要越南購買更多美國的產品。這也進一步說明，越南對越美關系的期待與美國對越南的態度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落差，雙方的關系是嚴重不平等的。

(三)越朝關系缺乏經濟基礎

第一，越南企業對前往朝鮮投資心存顧忌。雖然朝鮮近段時間表現出了進行經濟改革的跡象，使外界對朝鮮的經濟改革充滿期待，但自從朝鮮建國以來，朝鮮實行的一直都是計劃經濟。長期以來，朝鮮內外政策波動較大，這讓曾經到朝鮮進行投資的中國和韓國企業無所適從。從過往的經驗出發，外界對朝鮮難免還有所擔心。從現有情況來看，沒有越南企業對于投資朝鮮表現出興趣。

第二，受歷史慣性以及思維方式的影響，朝鮮短期內還不容易接受和習慣以市場為主導的經濟合作方式。雖然越南曾經也實施計劃經濟，但現在越朝兩國的經濟制度已經有著本質的差別，越南已經擁有大量外資和民營企業。越南在1986年后巨大的政策調整對于絕不會觸及生產資料社會主義所有制性質的朝鮮來說，幾乎不可實現。同時，朝鮮期待的經濟合作方式是計劃經濟式的，即其他國家向朝鮮直接提供物資援助，而非以市場為導向的投資和貿易。這樣的一種合作方式對實施市場經濟體制的越南而言，很難大規模實施。

第三，越朝經濟關系的發展受制于美國以及聯合國對朝經濟制裁的處理情況。特朗普在出發前往朝鮮之前，就已經明確表示不會解除對朝鮮的經濟制裁。2019年3月12日美國朝鮮政策特別代表比根表示，“在朝鮮完成無核化進行之前，我們不會解除制裁”。(32)[新]《聯合早報》：《對朝政策特別代表比根：美國不會接受朝鮮分階段棄核》，http://www.zaobao.com/news/world/story20190313-939452，2019年3月14日。鑒于此，如果越南發展與朝鮮的經濟關系，這就等同于幫助朝鮮解除經濟制裁，這會因此而開罪美國。例如本次“特金會2.0”的贊助商之一、越南最大的電信公司Viettel在2010年就曾試圖進入朝鮮建立移動網絡的許可，但截至目前也還在等待美國解除對朝鮮的制裁。

第四，越南需考慮與韓國的關系。在經濟上，越南不需要來自朝鮮的廉價勞動力或紡織品，卻極大依賴于韓國的投資。在外交方面，盡管朝鮮在越南戰爭期間提供了一些支持，但關系并不是特別緊密。(33)[美]Simon Denyer,North Korean leader Kim Jong Un leaves Vietnam with a grin and a wave but empty hands,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north-korean-leader-kim-jong-un-leaves-vietnam-with-a-grin-and-a-wave-but-empty-hands/2019/03/02/，2019年3月2日。過去10年，在越南引進外資的名單中，來自韓國的投資皆處于前兩位。特別是三星集團把越南當作主要生產基地，將近一半的三星手機產自越南。2018年三星電子在越南的銷售額為74萬億韓元(約657億美元)，占越南國內生產總值的28%。(34)[韓]Kim Eun-jin，Samsung Electronics Accounts for 28% of Vietnam’s GDP，http://www.businesskorea.co.kr/news/articleView.html?idxno=29966，2019年3月14日。鑒于韓國對越南經濟的重要性，越南在處理對朝關系時，需顧及韓國的感受。越南縱然要發展與朝鮮的經濟關系，步伐也不敢邁得太大。

第五，在對外合作方面，朝鮮有興趣借鑒越南的部分經驗，但不代表要復制“越南模式”。雖然越南外向型經濟模式取得了不少成就，但是高度依賴外資和外貿、經濟內生動力不足的弊端已經顯現。朝鮮一直強調在經濟上要自力更生，越南這種經濟發展模式，朝鮮難以接受，加之朝鮮還面臨美國和韓國的強大壓力。對于經濟承受力和忍耐力頗有韌性的朝鮮而言，首要目標是通過棄核談判給自身發展爭取有利的安全環境，不可能讓其經濟大門洞開，使其經濟受制于外資。

四、結語

在金正恩訪問越南期間，朝鮮代表團訪問了越南工業園區，表現出了對越南經濟發展模式的興趣。對于朝鮮而言，越南的革新事業有其可借鑒之處。但鑒于朝鮮特殊的國情及半島多變的局勢，“越南模式”能夠在多大程度上促使朝鮮發生改變，充滿了不確定性。本次河內峰會是金正恩在國際舞臺上展現自己的重要機會，訪問越南也有助于兩國關系的深化，使越南的國家形象得到展示?！疤亟饡?.0”是越南在國際舞臺中展現自己的重要機遇，也為其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能夠預見，越南很樂意在促進朝鮮半島和平進程扮演和平推動者作用。(35)[越]越通社：《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越南愿在促進朝鮮半島和平進程扮演和平推動者作用》，https://zh.vietnamplus.vn/美朝領導人第二次會晤：越南愿在促進朝鮮半島和平進程扮演和平推動者作用/92663.vnp，2019年2月28日。隨著“特金會2.0”的謝幕，從長期來看越南從中能夠獲益多少，還有待時間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