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村資源分配方式、鄉村治理模式與干群關系

2019-12-16 01:39王敬海莉娟王明剛
南方農村 2019年4期
關鍵詞:公私資源分配鄉村治理

王敬 海莉娟 王明剛

摘? ?要:稅費改革是我國鄉村治理模式與農村干群關系發生轉型的分水嶺。稅費改革前,農村資源分配的方式是“自下而上”的調動資源和汲取資源;稅費改革后,農村資源分配的方式是“自上而下”的供給資源和分配資源。不同的資源分配方式形塑不同的鄉村治理模式,進而導致不同的干群關系問題。為了展開這一研究,本文通過陜西關中地區D村村干部與村民進行結構化和開放式訪談,深入了解農村資源分配方式、鄉村治理模式以及干群關系的轉型,揭示農村公共政策執行過程中存在的信息溝通機制失靈、村干部“尋租謀私”、信任滑坡等問題。隨著城鎮化和現代化的發展,傳統的熟人社會的鄉土邏輯發生深刻變遷,主要體現在農村“公私”邏輯的變遷。

關鍵詞:資源分配;鄉村治理;干群關系;“公私”邏輯

中圖分類號:F325.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2697(2019)03-0045-04

一、導論

資源對鄉村治理起到基礎性作用。隨著市場經濟發展以及稅費改革制度的建立,農村資源分配和調動的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稅費改革前,農村資源分配方式是“自下而上”的汲取資源,如農業稅費的收取;稅費改革后,農村資源分配方式開始向資源供給型轉變(印子,2014),如“項目下鄉”等農村的建設與發展政策。計劃經濟時代是“政治高于一切”,農村經濟與文化的建設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忽視。在計劃經濟體制下,農村與農業的發展受到“剛性的控制”(孔繁金,2012),高額的農業稅費嚴重的增加了農民的經濟負擔,為了支持城市發展與工業建設,農村的發展以及農民的利益受到很大的犧牲。隨著改革開放以及市場經濟的發展,“政治高于一切”讓位于經濟建設(孔繁金,2012)。為了彌補農村與農民在國家經濟發展初期所作出的犧牲,國家公共政策逐漸向“三農”領域傾斜,國家開始全方位地進入農村公共服務領域,為農村發展、農業增產、與農民增收(減少經濟壓力)起到了促進作用。國家資源下鄉在農村與農業的發展與建設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農村干群關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在計劃經濟體制以及農業稅費政策背景下,干部與群眾之間的關系是“聯系緊密”但“矛盾深化”的。一方面,農民依賴于村干部自下而上的收取資源,干群之間存在著自下而上的回應機制。農村干群緊密關系是靠“強制”而實現的。另一方面,稅費改革之前,干群關系緊張、矛盾深化。干部與群眾的矛盾主要由上交農業稅、收取農業費、收取計劃生育費以及樁基清理引起的。在市場經濟體制以及稅費改革背景下,干部與群眾之間的關系發生轉變。一方面,隨著經濟的發展以及外出務工的“常態化”,農民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到了“增加家庭收入”上。相對計劃經濟時代,農民更加追求“物質利益”。干部與群眾之間的關系比較“松散”(賀雪峰,2017)。另外一方面,在“資源項目下鄉”的背景下,干部與群眾的矛盾主要集中在“項目資源的爭取”與“項目資源的分配上”。

隨著農村資源分配方式、鄉村治理模式以及干群關系的變化,傳統的熟人社會的“公私”關系發生變化。在稅費改革前,村干部代表“公”在村莊內部收取農業稅費等資源;在稅費改革后,資源來自于“農村外部”,村干部手中支配的公共經濟量大幅度增加(王沛,2018)。此時,村干部除了是“公家人”,還與普通的群眾一樣是“理性經濟人”(馬維強,2018),村干部在資源分配中代表“私”。

為了展開這一研究,我們在2014年7月與2017年8月進行實地調研,我們在陜西省武功縣SF鎮D村調研。D村地處陜西關中平原地區,屬于一年兩熟農作物地區。冬小麥和夏玉米輪作是關中地區糧食生產的最基本的特征。由于糧食作物收入低,1992年,D村農民開始種植蘋果樹。蘋果樹及外出務工是D村村民的最主要收入來源。D村1362人,共3個村民小組,320多戶,外出務工210多人。其中有很多中年農民在當地的磚廠務工。我們調研期間,對村干部以及群眾進行深入訪談,訪談的內容主要涉及農村資源的來源與分配、農村治理模式、干群關系的變化以及傳統“熟人社會”的邏輯變遷等。

二、“資源下鄉”的基層運作

資源下鄉的基層運作可以歸納為三個階段:項目的爭取、項目的使用、項目實施效果的監督(劉成良,2015)。首先,“項目爭取”是彰顯村干部“能力”的階段。國家的資源下鄉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項目下鄉”;另一種是一卡通到戶(賀雪峰,2017)。一卡通到戶基本上屬于普惠性的國家資源下鄉,村干部以及村民不需要去和其他的村莊去競爭、去爭取?!绊椖肯锣l”的資源是稀缺的,需要有“能力”的村干部“向上跑項目”,去爭取村莊發展與建設的機會。據D村書記介紹,現在的工作不好做,如果村干部不跑項目,老百姓認為村干部沒有本事,不干實事;如果跑項目,村民又會覺得村干部貪污腐敗。

其次,公共資源的使用階段問題凸顯,“資源下鄉”的初衷發生扭曲。村干部掌有公共資源量,具有很大的支配權。在項目的使用階段,基層干部侵犯群眾利益的事情時有發生(康棣宣、李強,2013)。項目的使用情況是不公開的。村務的不公開在農村已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普通村民在農村公共政策的執行中一直處于弱勢地位(周晨虹,2011),被排擠到項目之外。如今,D村項目資金利用情況混亂,“??畈粚S谩?、 “隨意挪用”、以及“隱瞞村民”現象十分普遍。

案例一:在2007年,村委改建的時候,不得不將村里的廟挪位置并且重新修整。在原來廟的位置上修建了村委會辦公樓,把廟挪到了村委會的后面。修廟共使用了12萬元(老百姓捐款4萬元,村里花了8萬多)。村子里沒有錢,于是村干部決定挪用生態養殖項目的2萬多元,用在了寺廟改建上。

案例二:在2010年,D村修建街道,要求從群眾手里收錢,但僅僅有三分之二的群眾交了錢,最后,村里還是決定先修路。由于工作的失誤(施工方和村干部),剛剛修好的路沒有保管好,結果路凍壞了,于是不得不在第二年春天重新鋪一遍路。第一次鋪路花了5萬多,第二次重新鋪路花了2.6萬元,村干部不得不再次做主挪用了扶貧項目的錢。

案例三:2010年與2011年,鎮里舉辦評選“好媳婦”“好公婆”的活動,據村民們介紹,他們根本不知道有這個活動,完全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最后,村書記的大兒媳得到“好媳婦”的榮譽,在省政府部門工作行政人員的父母得到了“好公婆”榮譽稱號,分別獲得電視機和洗衣機一臺。

在項目的使用過程中,缺乏干群之間的信息溝通機制以及村民意愿表達機制。村干部利用“公”的身份將“公”的項目據為“私有”,是影響干群關系的關鍵。村干部與群眾之間的“魚水關系”被“油水關系”取代(王沛,2018)。干群關系的好壞直接影響著項目的執行效果,進而影響農村建設、發展與穩定(何凌霄等,2017)。一方面,干群關系的好壞影響村干部對群眾的動員效應(農戶參與意愿低);另一方面,干群關系的好壞影響村民對公共資源下鄉項目的認同,進而影響農民對國家公共政策的認同效應。

再次,在項目實施效果方面缺乏監督機制。資源下鄉難以組織監督主要體現在“上下”監督無處發力:一是用當地村民的話說“上面只管布置,而不管落實”,這樣就為村干部和駐村鄉鎮干部留下了謀取利益的空間。村干部與鄉鎮干部成為利益的共同體,缺乏有力的監督機制。村子里的信息和財務不公開,造成村干部權力膨脹。村干部在資源分配時,出發點是私人獲利的角度。二是農村公共政策目標度量困難,如農村政策目標模糊(沒有量化的目標)、目標多重(經濟、社會、文化)、目標沖突等(譚秋成,2008;周晨虹,2011)。村干部是農村資源下鄉的最終落實者,由于“向上跑項目”的資源分配方式,村干部的治理模式“向上負責,對內脫離”(劉建平、陳文瓊,2016)。村干部采取村務“半遮面”的形式,應付鎮政府以及上級政府部門的檢查。而上一級政府部門很難做到對村務事無巨細的了解,只能“得過且過”。三是由于打工經濟的“常態化”,農村由傳統的“熟人社會”轉向“無主體的熟人社會”。大多數青年人以及中年男人都選擇外出務工,增加家庭收入。留在農村的是老人、中年婦女以及兒童,在農村日常政治參與中處于弱勢地位,且對村莊政治參與意愿低。此外,村委與宗族勢力的相結合,使得當地村民對村干部項目資源使用不公的現象“敢怒而不敢言”。

綜上,在資源下鄉基層運作的三個階段中產生的各種問題,違背了農村公共政策的初衷。形塑了農村公共資源下鄉的“最后一公里問題”,滋生了村干部以及少數村民分利的農村秩序。

三、干群關系變化邏輯路線

在集體經濟時代,自下而上的收取資源的方式,遵循“公”的邏輯,公共性與政治性特征強,村干部與群眾之間主要是“公與私”的互動,是一種“政治高壓”下的互動(如圖1)。村干部起到聯系公社與村民的作用,是“公”的代理人。由于沉重的稅費負擔,此時的干群矛盾尖銳。

案例一:代某,84年老生產大隊隊改村后,第一任村長,任期為1984年到1991年。用老村長的話說:“成天要錢,不好做工作”。每年交農業稅的時候,干部和群眾的矛盾很緊張。村干部還要打點好和糧站的關系,要花100元左右請糧站的人吃飯(100元錢要從村民手里收?。?,這樣才能給村里的糧食評上一個好的等級。此外,亂收費現象也很嚴重,除征繳農業稅外,以各種名目征收各類款項,如建???00多元,吃水井每年交5元(征收了兩年),樁基費(每年20元,征繳了兩年,后來沒有收),提留款100斤的玉麥等。1991年的時候,老村長不干了,當時的社會風氣太差了,覺得繼續干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干群關系已經激化到了一定程度。

稅費改革后,干群緊張關系得以緩和。但是隨著資源下鄉等惠民政策,新的干群問題出現。村干部在“破”集體時代(打破以公社、大隊、生產隊為單位的“大鍋飯”的時代),在自上而下的資源分配方式下,村干部遵循“私”的邏輯,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私利”,然后是集體的“公利”,村干部與群眾之間是“私與私”的互動(如圖2)。

村干部主要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為消極行政者(印子,2014)?!跋麡O行政者”形成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村莊缺少外部的人力資本,二是自己不具備所謂的“向上跑、向上訴苦”的能力。D村有在省政府部門掌管工作的行政人員。所以D村的發展比其他周圍的村莊多了很多機會,例如D村爭取了扶貧項目、以及其他基礎設施建設的項目款(如修路、挖深水井等)。第二類為盈利性經紀人(印子,2014)。這類村干部通過向上跑項目,為村莊爭取建設發展機會,同時獲得自己的經濟利益。第三類為“富人治村”(印子,2014),這類村干部自身是經濟能力大“經濟人”,通過村干部的“行政人”身份,為自己獲得更多的利益(如工程項目)。當今農村有很多“富人賄選、富人治村”的現象。無論是消極行政者、盈利經紀人、還是“經紀人+行政人”,村干部都是從“私”的角度出發,選擇自己的公共政策執行的方式。

四、總結與討論

從資源角度對農村進行分類,農村主要包括:發展型的農村、維持型的農村、資源型的農村。而西部農村是農業型的,即維持型的,村莊內部沒有多少資源空間。農民的治理期待就是關于水利、宅基地、道路等等公共物品的訴求。但是在這種公共品訴求的過程中,村干部的獲利空間很大,甚至村干部和鄉鎮形成了利益共同體,與農民的利益相對。村子里的賬務不公開成為新的傳統。對村干部的監督存在一定的困境,而且沒有明確的監督機制?!班l鎮權力的內卷化”嚴重。

農民對村莊政治的漠然。在維持型的村莊里,老百姓的政治訴求很低。治理的邏輯是無治理狀態。在經濟社會中,老百姓一睜眼一閉眼,想的全部都是如何“掙錢”的問題。農民心中的民意淪落到“不損害自己的利益”。對村莊的治理不關心,很少在乎公平不公平。村莊的治理呈現一潭“死水”的狀態?,F在的干群矛盾小了,原因是老百姓的基本想法就是“只要不跟我要錢就好”。在稅改之前,D村的財務是公開的,村上的隊長,會計和出納會定期公開財務。但是,稅費改革后,賬務不公開了,例如縣財政撥款以及省文聯的扶貧款等,老百姓都不知道錢具體是做什么用了,群眾有意見,但是也沒辦法。在征收農業稅時,農民關心村里事務,減免農業稅后,農民對村莊政治默然。

在農村公共政策制定和執行的過程中,農民一直處于弱勢地位。農民是農村公共政策的最終目標群體,目標群體的行為意識決定著公共政策實施的效果。在公共政策的執行過程中,應充分尊重農民的知情權,建立干群之間有效的信息溝通機制以及村民利益表達機制。農民的參與有利于公共政策執行效果的提升,并有利于加強對村干部的監督,防止村干部“公權私用”。

參考文獻:

[1] 何凌霄,張忠根,南永清,等.制度規則與干群關系:破解農村基礎設施管護行動的困境[ J ].農村經濟問題,2017(01).

[2] 賀雪峰.建設屬于農民的鄉村[ J ].河北學刊,2017(04).

[3] 康棣宣,李強.新形式下密切農村干群關系的現實困境及路徑選擇[ J ].西南大學學報,2013(07).

[4] 孔繁金.社會轉型背景下農村干群新型互信關系論析[ J ].理論探討,2012(04).

[5] 劉成良.“項目進村”實踐效果差異性的鄉土邏輯[ J ].華南農業大學學報,2015(03).

[6] 李凌,張小飛.農民社會流動增強與農村干群關系的新變化[ J ].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2(02).

[7] 劉建平,陳文瓊.“最后一公里”困境與農民動員——對資源下鄉背景下基層治理困境的分析[ J ].中國行政管理,2016 (02).

[8] 馬維強.階級話語與日常生活:集體化時代干群身份及其關系的歷史建構——以山西平遙雙口村為例[ J ].中國農業大學學報,2018(02).

[9] 譚秋成.農業政策為什么在執行中容易走樣[ J ].中國農村觀察,2008(04).

[10] 王沛.城鎮化進程中農村基層干群關系探討[ J ].學理論,2018(02).

[11] 印子.治理消解行政:對國家政策執行偏差的一種解釋——基于豫南G鎮低保政策的實踐分析[ J ].南京農業大學學報,2014(03).

[12] 周晨虹.農村公共政策執行過程中的農民參與研究[ J ].山東社會科學,2011(10).

(責任編輯:羅湘龍)

猜你喜歡
公私資源分配鄉村治理
基于深度Q學習的工業多任務資源分配方案
有公私者,亦盜也;亡公私者,亦盜也
基于動態規劃理論的特種設備檢驗資源分配研究
基于動態規劃理論的特種設備檢驗資源分配研究
銀監會出臺公私分開和履職回避制度
云環境下公平性優化的資源分配方法
國內關于鄉村治理理論研究綜述
他人損壞多少財物可以報案立案?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