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支教的壯烈堅守：愛情逃兵陪你回天山

夏小夏

邵杰和胡捷是一對大學戀人，2012年，他們從河北師范大學畢業，參與“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遠赴新疆阿克蘇地區溫宿縣支教。一年后，邵杰忍受不了貧瘠的生活，與堅持留下的胡捷揮淚告別。2016年，當邵杰鼓起勇氣再赴天山腳下看望昔日的戀人時，他才發現，胡捷已百病纏身。

當邵杰將胡捷帶回北京四處尋醫時，卻被告知，胡捷的身體已是無藥可醫。胡捷堅持要回到阿克蘇，在那里走完自己的一生，這一次，邵杰如何抉擇？

為了天山下的孩子，她選擇獨自留下

2016年11月18日傍晚，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克蘇地區溫宿縣一所鄉鎮小學內，宿舍的木門“吱呀”一響，女教師胡捷抬眼，看到孩子們沖進來，她滿臉是笑：“不是都放學了么，你們……”話音未落，孩子們身后出現一個男子，他拍開身上的落雪，說：“阿克蘇還是這么冷，你還好嗎？”那是胡捷昔日的戀人邵杰，天山一別，已3年。

胡捷是北京姑娘，出生于1990年。2010年，在河北師范大學讀大二的她，與同班同學邵杰相戀了。2012年畢業季，胡捷提出，她要參加“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邵杰義無反顧地說：“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就這樣，二人遠赴新疆阿克蘇地區。

他們支教的小學在阿克蘇溫宿縣，位于天山腳下，這里的戈壁灘是金黃色的，云朵觸手可及，雪山壯闊……他們一到這里，都忍不住發出感嘆：“太美了！”然而，因為地處偏遠，這里的手機信號微弱，更沒有網絡，胡捷和邵杰的生活方式仿佛倒退了好些年。因為水資源匱乏，他們連澡都很少洗。但是這里的人民樸實善良、孩子天真可愛。他們堅信，再貧瘠的土地，只要努力改造，總有一天會變好。

2013年3月的一天，邵杰和胡捷帶著孩子們去鹽堿地參加種植胡楊小樹苗活動，孩子們興奮奔跑著，掄起鋤頭和鐵鍬，種下一棵棵小樹苗，那認真的樣子可愛極了。一行人忙到日落才歸去。

新疆的早晚溫差很大，白天他們揮汗如雨，晚上卻圍著火爐烤火。胡捷覺得胸悶、眩暈，見她臉色不對，邵杰扶住她：“又不舒服了？”

胡捷曾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右心房室間隔缺損，她8歲時，接受過一次手術，術后醫生叮囑她，不可劇烈運動，堅持體檢。這些年，胡捷的身體一直保持不錯的狀態，可到新疆后，她常胸悶，會突然喘不過氣來，邵杰有些憂心。他猜測，胡捷的身體狀況和現在的環境有很大關系。在心里下定決心，只要支教期滿，他就立即帶胡捷回北京。

2013年7月12日那天，邵杰和胡捷說好了，往庫爾德寧方向去看看風景。結果，兩個人才走了三公里多，邵杰眼尖，大喊：“東北方向是不是有沙塵暴？”巨大的沙塵暴猶如滔天巨浪般卷來。二人拉緊衣服，戴好口罩，緊緊拉著手，就近趴下，風沙很快席卷而至，白晝頓時猶如黑夜，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狼狽地爬起來，頭上、身上蓋了厚厚的一層塵土。

“太糟糕了，咱們回去吧?！鄙劢芫趩实卣f，但是胡捷堅持，抖抖灰，繼續上路。終于，他們千辛萬苦到了庫爾德寧，這里風景與戈壁、沙漠徹底不同。雪山、花海、云杉，河水潺潺，草莓、馬林、蘑菇俯拾皆是，成群的牛羊在草甸上悠閑地吃草。

胡捷拉著邵杰開懷地奔跑著，邵杰不住提示：“慢點，慢點，注意身體??！”胡捷笑了：“你好嘮叨！”邵杰嘆氣，這里的美景再好，女友的身體狀況卻不佳，他根本沒有心情在這片土地上久待。好在支教期還剩半個月，他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7月25日傍晚，胡捷放學后，發現宿舍里堆滿了牛羊肉、葡萄干、枸杞等禮物，熱情的村民們不斷趕來?！袄蠋?，我們聽說你要走了，都很舍不得，這是送給你的?！焙⒆觽儧_上前抓著胡捷的衣襟，胡捷眼眶一熱?！昂蠋?，孩子們說，他們可喜歡你了，我們村里這些年來來回回那么多老師，沒有一個留下來，孩子們知道你肯定會走，在家里哭了好幾場……”胡捷強忍著眼淚，安撫著大家，村民們慢慢散了。

一個小個子女孩兒鉆了進來，撲進胡捷的懷里，哭著喊：“胡媽媽，我不要你走，不要，不要！”這個孩子從小沒有媽媽，她敏感、孤僻，是耐心的胡捷一點點打開了她的心，孩子認她，愛她，喊她“胡媽媽”，如今胡捷要走，孩子就像被親生母親拋棄一樣難過，胡捷再也忍不住，抱著孩子哭了。

那晚，胡捷下定決心，告訴邵杰，她要留下來。邵杰驚訝極了：“你瘋了嗎？”胡捷搖搖頭：“你知道我爸媽的故事，我是真心想留在這里?！?/p>

原來，胡捷的父母都是北京市大興區的中學老師，多年前，他們就遠赴新疆、西藏一帶支教。然而，2009年秋，他們在赴新疆支教時，在阿瓦提縣遭遇一場泥石流，不幸喪生。胡捷在叔叔的資助下，堅持完成了學業，也在心里種下了遠赴新疆的夢想，她想把青春和熱血都獻給這片土地！

邵杰急得不行，和胡捷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軸，你想想自己的身體，好嗎？”直到分別那一天，邵杰還在試圖勸胡捷跟他回去，可胡捷含著淚說：“你，快走吧，千萬不要回頭?！鄙劢苓煅手宪囯x去，胡捷哭著倒在蒼茫的戈壁……

生命時日無多，該拿什么拯救你

天山一別，胡捷帶著一波又一波的可愛孩子，一次次將胡楊林擴得更大。學校的師資力量跟不上，胡捷挑起了班主任的擔子，還承擔了三門課程的教學任務。她研究最新的體育、德育經驗，做課程計劃，組織課外活動……時常在燈下熬得雙眼通紅，她的身體被嚴重消耗，胃潰瘍、貧血、吐血、心悸，渾身是病。她屏蔽了一切關于邵杰的信息。她想，邵杰定已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當他出現時，她不敢置信。

邵杰告訴她，這幾年，他在北京一家國際培訓機構當老師，燈火通明的城市里，他看不到阿克蘇特有的絕美星空。他試著談戀愛，卻再也找不到與胡捷在一起時的那種悸動……無數個夢境里，邵杰回到了北疆，在天山腳下，他和胡捷拉著手，奔跑著，臉上的笑容比格?；ㄟ€要燦爛……

2016年10月1日，胡捷與邵杰一位共同的大學朋友結婚，她邀請邵杰參加喜宴。當他聽朋友說，胡捷的身體早已負荷超載，筋疲力盡時，邵杰再也坐不住了，把工作托付給同事后，直奔阿克蘇。

邵杰如此惦記著她，胡捷很高興。她拉著邵杰去看曾經貧瘠的鹽堿地變成了綠洲，邵杰卻心疼地說：“你在乎這里的一切，唯獨沒有在乎過自己，跟我回去吧，好好檢查身體。你只有把身體治好了，才能守護好這片土地和這里的孩子?！?/p>

2017年1月中旬，胡捷跟著邵杰回了北京。邵杰去醫院給她排隊掛專家號。她一邊等待，一邊化了淡妝，和曾經的朋友聚會。1月25日中午1點多，胡捷突然人事不省，被送往北京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急救。

病房里，邵杰被攔在一邊。他聽護士大喊：“快，啟動AED（除顫器）！”他透過窗戶，隱約看到顯示屏上，胡捷的心跳成了一條直線，報警器直響！

AED很快就位，“一二三！一二三！”在電擊下，胡捷的上半身，被電得彈起又落下。邵杰心里慌得也如被電擊一樣，抖得像個篩子。

終于，顯示器上，曲線慢慢躍了起來，醫生仔細觀察著胡捷的狀況，宣布：“患者恢復正常心率……”邵杰腿軟得根本站不起來，被護士扶起來，帶出了急救室：“我們會觀察患者病情，你等著吧?！?/p>

他抓住醫生，追問：“她到底怎么了？”醫生說：“初步判斷患者有嚴重的心衰癥狀?！鄙劢艽舸舻卣驹谠?。不知過了多久，聽說胡捷醒了，他急忙跑去看她?？吹缴劢茉诳?，胡捷笑他說：“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你哭得像個娘們。沒事兒，我也不是第一次暈倒了?！痹诎⒖颂K的這幾年，她越來越頻繁地暈倒，好在很快就會恢復，她總覺得這沒多大事兒。

那天進行了20多項檢查，她有嚴重的肺動脈高壓癥，并發心臟衰竭！原來，先天性心臟病者存活越久，就越可能產生繼發性肺動脈高壓。這幾年，胡捷出現了咳嗽、咳血、下肢水腫以及頭暈等一系列晚期肺動脈高壓的癥狀，隨時有可能出現肺栓塞、猝死等癥狀，這一次，若非搶救及時，后果不堪設想。

邵杰從沒想過，胡捷的病竟嚴重至此，他緊張地追問：“那這病要怎么治呢？”醫生委婉地表示，胡捷的情況很嚴重，已沒有進行肺移植和心肺聯合移植的必要了，她最多只剩一年的光景。邵杰一口氣沖到醫院樓下，嚎啕大哭。他怎么也不肯相信，那年校園里沖他明媚笑著的女孩，與他在天山腳下并肩奮斗的女孩，已時日無多。離開阿克蘇后，他一直惦記著胡捷，再見她時，他已下定決心，再不與她分離……

當所有人都建議邵杰向胡捷隱瞞時，他卻選擇告訴她真相。他太了解她了，她需要知道一切，帶著尊嚴和對生活的熱愛走到生命盡頭。病榻上的胡捷平靜地看著邵杰，輕輕點頭，漸漸地，她雙肩聳動，低頭，捂著臉哭了。緩了許久，她抽泣著說：“如果我走了，請你帶著我的骨灰去阿克蘇，我想再吹一吹山里的風，看一看戈壁的落日，請你告訴孩子們，我愛他們，好遺憾不能和他們相見……”

邵杰把胡捷抱在懷里，哽咽道：“我們分別這么久，好不容易團聚，你不能再離開我！”

相聚在天山，愛情創下生命奇跡

醫院里，胡捷每天靠著波生坦、安立生坦等靶向的藥物緩解身體的狀況，有時候還要使用加量的嗎啡、強心劑。她被20多種藥物折磨得痛苦不堪。好在兩個月后，她的病情總算得到了緩解。孩子們見她遲遲沒有回去，紛紛打來電話，胡捷笑著道歉：“呀，老師在北京給你們拍照片呢，北京太大了，還沒拍夠呢?！?/p>

北京的冰雪還未開始消融，胡捷告訴邵杰，她想回阿克蘇，邵杰瘋狂地搖頭。盡管阿克蘇已是綠洲城市，可就醫環境和北京根本無法相比，她回去，就意味著生命的時長會被縮得更短。

“我想和孩子們一起，去種蘋果樹，在樹下唱歌，就算死在那里，我也沒有遺憾了！”邵杰吼她：“你還年輕，你還沒有嫁人，還沒有生子，怎么能說沒有遺憾呢？”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邵杰沒有和胡捷打招呼，直接去請辭了。他已經做到了培訓機構營銷總監的位置，當他請辭時，老板不敢置信，但是，聽說他和胡捷的故事后，老板被深深感動了，他不僅提供了一筆豐厚的離職費，還歡迎邵杰隨時回來。

2017年3月，當他們再次踏上阿克蘇的土地時，天山的風調皮地吹著邵杰和胡捷的衣裳，鄉親們一擁而上，孩子們大喊著：“胡老師回來啦，胡老師回來啦！”他們被簇擁著，回到了學校。一開始，胡捷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平時，她堅持教課;到了周末，他們就一起去附近走走，與羊群為伴。

他們可以牽著手走上一天一夜，累了就席地而坐，困了就彼此依靠著熟睡。他們，像兩個最肆意生活的旅人。有時候，胡捷笑著笑著，就會哭起來。她現在很幸福，這讓她害怕死亡的到來。每當這時，邵杰就會把她抱入懷里，輕輕哼歌，安慰她，與其沉浸在對死亡的恐懼里，不如珍惜當下的美好。沒準兒奇跡也能降臨在他們身上呢？

在邵杰的勸說下，胡捷坦陳了自己的病情，鄉親們都紅了眼眶，所有人都竭盡全力幫助他們。

邵杰也很能干，在他的引導下，村民們學會了開通網店，邵杰為他們寫宣傳帖，修改文案，他自己也收購附近相親們所種植的阿克蘇蘋果，以及黑枸杞等特色農產品，在網上進行直銷。由于阿克蘇的蘋果脆甜多汁，十分可口，加上他們的售價很實在，購買者越來越多。邵杰和胡捷懷著感恩的心，一點點積攢著錢，他們靠著這些錢，購買更加有效的進口藥物，令胡捷的身體保持尚可的狀態。

日子過得越來越充實，胡捷不再去想生死，心情舒暢，吃得下，睡得著！她活過了醫生預言的一年時間，然后，時間慢慢拉長，她又活過了兩年……

2019年3月，在天山腳下，邵杰鄭重地向女友求婚。他表示，他愿意留在這片熱土陪伴她，更愿意娶她，胡捷流著淚答應了。2019年4月12日，他們在天山腳下舉辦了婚禮，他們教導過的孩子，還有村民們，都來見證了這一幸福的時刻。藍天之下，胡捷的笑容，比天山雪蓮，還要清澈、美麗、動人！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