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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不掉的癮

2020-01-06 03:37時巫
飛言情A 2020年11期
關鍵詞:聲聲

時巫

文章簡介:林聲聲一生清冷,偏偏對程野付出滿腔熱血。

他在一個黃昏,用義無反顧的姿態闖進她的生命里,從此,他成了她的月亮,她的星光,她要向他奔去,既使遍地荊棘也在無所畏懼。

在芝加哥漫天的風雪里,他終于對她伸出了手……

你是我這一生,戒不掉的癮?!桃?/p>

【01】

芝加哥初雪那天,林聲聲拉著她來時的那個銀灰色行李箱,從奧黑爾機場登機回國。

來的時候那個人沒來接她,走的時候,他應該也不會來送她了。

喜歡程野十年,緊追不舍十年,第十年的年末,林聲聲終于放棄了。

飛機起飛的時候,林聲聲吃了一片感冒藥。

困倦在細微的轟鳴聲中襲來,林聲聲戴上眼罩,在黑暗中,沉入過往多年的夢境里。

“程野,等飛機著陸,我就再也不想你了?!?/p>

【02】

喜歡程野的第一年,林聲聲十八歲。

夏日熱浪襲人,她站在程家門前,邊拍門邊吼:“程野!你說我一畢業就讓我當你女朋友,你說話不算話!”

有鄰居來看熱鬧:“小姑娘又來了,他今天答應你沒有?”

林聲聲一臉憤慨:“瞧瞧他,門都不開,不想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話音剛落,林聲聲身后的門毫無預兆地打開,一只大手伸出來,將門口的少女一把拖了進去,又把門“嘭”的一聲關上。

門內,程野雙手抱臂靠在窗旁,表情無奈地道:“你又在毀我清譽?!?/p>

林聲聲坐在柔軟的地毯里,耍賴道:“反正你不履行承諾我就不走了?!?/p>

程野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從冰箱里翻出一盒雪糕和一盒奶糖,又打開電視的卡通頻道,吩咐林聲聲:“別客氣,當自己家?!?/p>

林聲聲險些氣炸:“誰還看卡通片???!”

在程野眼里,她一個十八歲的青春少女,仿佛只是從未長大的三歲孩童?

林聲聲氣鼓鼓的,像一只被惹惱的小貓,跟在他身后,從客廳,到書房,鍥而不舍地喋喋不休。

直到程野走進畫室開始畫畫,林聲聲才安靜下來。

他的畫室五彩斑斕,興起的時候,他甚至拿著顏料往墻上潑涂,但底色是白的。

這個男人喜歡畫畫,理應熱愛世上所有的顏色,但他對白色有一種執念,就好像他明知自己涂涂畫畫容易把衣服染上顏色,卻總固執地穿一件白襯衫。

他坐在畫板前,襯衫的袖口卷起,露出一道十厘米長的傷疤。

林聲聲盯著那道疤,忽然開口:“還疼嗎?”

程野頭也不回地道:“小傷?!?/p>

林聲聲知道這不是小傷,因為他受傷的時候,她也在場。

她微微顫抖地伸出手,捂住了那條猙獰的傷疤,聲音鄭重得像在宣誓:“為我受的傷,我會記一輩子的?!?/p>

【03】

程野總說,他在學校后巷救下林聲聲,純屬意外。

他畢業多年,那天忽然想回母校逛逛,就在學校后巷看見被流氓圍堵的林聲聲。

據程野說,當時被堵在后巷的林聲聲簡直弱小無助又可憐。

他英雄情結發作,扯開領帶,丟下西裝,活動著手腕和脖頸,面無表情地一頭扎進流氓堆里開始揮拳。

沒多久,流氓們就屁滾尿流地從后巷逃走了,而他右手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林聲聲看著他熟練地拿出手帕按壓止血,渾身都是木的。

程野怕嚇著林聲聲,開口逗她:“怎么?被哥哥帥到了?”

林聲聲反應遲鈍地點了點頭。

程野在紈绔子弟圈里混跡多年,一開起玩笑來就沒個邊:“行啊,那等你畢業了,讓你當哥哥的女朋友?!?/p>

后來程野的手臂縫了二十三針。

縫完針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堅持陪同的林聲聲表情鄭重地開口:“你……等我畢業?!?/p>

那時程野背對著醫院外墻下落的夕陽,忍著笑應了下來:“好啊?!?/p>

林聲聲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特別顯小,如今女孩子們的偶像一月一換,熱情不過三分鐘,程野權當她是一時沖動,并未當真。

但在林聲聲看來,約好畢業就當程野女朋友這件事,她是當人生大事來決定的,而且當時她距離畢業,只有一百天了。

從那以后,留了聯系方式的程野開始收到林聲聲的倒計時信息,每天一條,特別準時,直到她順利畢業。

程野后知后覺地發現,他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原來有些女孩不撞南墻不回頭,夸父追日般一往無前。

他無可奈何,卻又不敢有任何拒絕的行為,畢竟她要高考了,這在他看來才是真正的人生大事。

如今林聲聲高考結束,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畫室的白色窗紗隱約透著日光,程野在陰影里,拉開林聲聲蓋在傷疤上的手,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我說等你畢業就讓你當我女朋友,是假的?!?/p>

眼前的女孩子沒有說話,明明和他一樣蹲在陰影里,可她干凈純粹得像是會發光,程野忍不住撇開眼睛,去看窗外那真正耀眼的太陽。

他的聲音很誠懇,也很殘忍:“但林聲聲,我不喜歡你,這是真的?!?/p>

【04】

林聲聲認為,程野不喜歡她這件事,才是個謊言。就算目前不是謊言,也即將變成一個謊言。所以,即使女朋友的身份沒有被承認,她還是選擇留在了程野的身邊。

大學的功課對林聲聲來說很輕松,她按著課表上課,課余打工,再余下的時間,她會去找程野。

程野是傳說中的紈绔子弟,高雅的東西他什么都懂一點兒,混圈子,喜歡玩表,也有固定的玩樂地點。

林聲聲第一次偷偷跟著他去一家高級會所的時候,被會所的保安攔在外頭,穿著黑西服戴著黑色耳機的保安對她說:“抱歉小姐,我們只對會員開放?!?/p>

那陣勢唬得林聲聲以為程野參與了什么犯罪團伙,嚇得她差兒報警。

但最后她只是打了程野的電話,苦口婆心地勸他回頭是岸,程野得知始末,哭笑不得地出來把人接了進去。

林聲聲拘謹地看著里頭奢華的裝修,嘟囔著:“你笑我做什么?我又沒來過這種地方?!?/p>

走在前面帶路的程野頓了頓腳步,欲言又止,最后卻什么都沒說,沉默著推開了面前包廂的大門。

林聲聲跟在程野后頭進去,便聽到有人起哄:“嚯,程少爺總算破戒了,還以為你要打一輩子光棍呢?!?/p>

林聲聲從程野身后探出頭,看見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隨后,那人又笑著看向程野:“哎,你這轉變有點兒大啊?!?/p>

程野連絲笑容都不給對方,只是輕蔑道:“關你什么事?”

那一個晚上,林聲聲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作一擲千金。

程野的朋友非富即貴,又都愛玩兒,聚在一起什么都敢說,帶在身邊的女伴個個妝容精致,爭妍斗麗。

他們談機械表,談夏天要去哪個國家避暑,談股市,談某某為了追一個模特砸了多少錢。

話題五花八門,可林聲聲大部分時間是聽不懂的,她也沒怎么聽,她的目光全落在程野身上。

包廂里燈光有些昏暗,程野西裝革履,衣袖間腕表精致,林聲聲不知道牌子,但也懂得是價值不菲的。

程野這一身行頭不知道抵她多長時間的生活費,林聲聲感覺莫名懊惱,又為燈光下言笑晏晏的男人心動。

程野很容易喝醉,紅著一張臉使勁地揉頭發。林聲聲連忙背起自己的包,拉著程野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p>

包廂里不知是誰嗤笑一聲道:“喝醉了就回家?妹妹,我們的節目才剛開始呢!”

林聲聲充耳不聞,一群人也不幫忙,看著嬌嬌小小的林聲聲把這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架起來,腳步踉蹌地往外走。

她走得艱難,程野也不配合,他被架得煩了,忽然一扭身,將林聲聲整個壓在了墻上。

這個娛樂會所連走廊的燈光都這么曖昧,光影淺淺地浮在程野的眼瞼上,顯得他多情又動人。

他的頭越來越低,林聲聲幾乎以為他就要吻下來了,下一刻,他的唇卻險險擦過她的臉,落在她的耳邊,聲音里都帶著迷糊。

“你看到了吧,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p>

林聲聲愣了一下,身前的重量卻驟然消失,她抬眼,就看見包廂里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單手架住了程野,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說:“認識一下,我叫蘇恒,程野的發小?!?/p>

【05】

林聲聲后來才知道,蘇恒與程野從小一起長大,但他們不是朋友,而是仇人。

可世上的事大多諷刺,敵人偏偏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蘇恒熟知程野的一切,程野愛吃杭州菜,程野家里有一百三十二塊表,程野是跆拳道紅黑帶,但小時候曾被一個小女生打得屁滾尿流。

蘇恒手里夾著煙,單手握著方向盤,車窗半敞著,街道上初秋的風爭先恐后地灌進來,吹亂了林聲聲的頭發,而程野已經睡著,醺紅著臉,眼睫毛不停地顫動,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

林聲聲在后視鏡里和蘇恒對視,不閃不避。

半晌,蘇恒笑了一聲:“你這個姑娘挺倔,明知你不會聽的,但我還是想勸……”

林聲聲沉默了一路,此時終于開口:“明知我不會聽,那你就別說了?!?/p>

蘇恒大笑起來,但還是把剩下的話說出了口:“你得不到他的,他心里有人了?!?/p>

林聲聲在蘇恒開口的時候將車窗徹底打開,風聲呼呼,把蘇恒的聲音卷到了后面,這樣她就可以當作聽不到了。

林聲聲很聰明,她解數學題的時候比班上任何男生都要快,可是她媽媽總告訴她,在感情上,女孩子還是傻一點兒比較好。

林聲聲已經裝傻很久了,在她第一次踏進程野家的時候,在她第一次看見程野往墻上潑水彩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他的家里到處都有那個人的身影,兒時的合照,用過一半的粉紅貓橡皮擦,年代久遠的布偶和芭比,小女孩過家家的水晶皇冠,卡通的OK繃,還有色彩斑斕的發繩,一件一件,像展覽品一樣陳列在柜子里。

好在,林聲聲除了在程野畫里看見過那個人的剪影,從未見過真人。

林聲聲用她解數學題的思維推斷,這個人要么已經不在世上,要么去了遠方,要么已嫁作人婦,反正,這個人不在程野身邊。

看不見的對手,沒有什么好可怕的。林聲聲是這樣想的。

車在程野家樓下停下,蘇恒邊把程野架出來,邊問她:“你怎么什么都不問?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林聲聲一路都沒吭聲,走到公寓門前,她把程野從蘇恒懷里接過來,聲音淡淡地說:“剩下的我來就好?!?/p>

程野玩樂的朋友很多,可是林聲聲知道,他從沒邀請任何一個人來過家里。

蘇恒愣了下,把人交給林聲聲,道:“下次別自己動手了,會所其實有醉酒服務的?!?/p>

林聲聲抬眼看他,像是在問他剛才為什么不說。

蘇恒哈哈大笑:“這不是想了解一下你嗎?小姑娘,你真有趣,我們做個朋友?!?/p>

林聲聲沒有應答,擋著蘇恒的目光在門上摁下密碼。

在她轉身把門關上之前,蘇恒忽然踏前一步,抬手拉住了門。

他的聲音有些啞,目光卻落在程野身上:“真的不試試?和我做朋友有很多好處?!?/p>

林聲聲默不作聲地把門關上了。

門關上的一瞬間,她整個人忽然被翻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程野抵在了門上。

他的眼睛映著窗外的人間燈火,亮得嚇人。

林聲聲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醒的,又聽到了多少,可他一言不發,只是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來。

那是林聲聲的初吻,沒有想象中的溫柔繾綣,只有瘋狂的攻城略地,直至她口腔里出現了血腥味,忍不住痛哼出聲,眼前人才仿佛驚醒似的猛地撒手后退。

程野于黑暗中緩緩地跌坐在沙發上,抬手遮住眼睛,長長地嘆了一聲:“對不起,我醉了?!?/p>

林聲聲松了一口氣,那個時候,她多怕他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林聲聲想,幸好,幸好!

【06】

電影里有許多一吻定情的橋段,可惜到林聲聲這里就失了效。

程野非但沒有和她定情,還越發將她拒之門外,電話不接,短信不回。

林聲聲考試在即,雖然忙著復習功課,也仍記掛著那個夜里的吻,每每想起就面紅耳赤。

她照鏡子的時候總想,那天晚上她的臉一定熟透了,可是夜色那樣暗,程野一定什么也看不見。

考試結束后,她把羞澀的心情藏起來,準備重整旗鼓。

她到程野家找他,恰好遇見他出門,多日不見,他依舊是西裝革履,腕表精致。

好事的鄰居和他打招呼:“哎,你的小女友又來找你了?!?/p>

程野哂笑:“沒有,她是我的朋友,就愛和我開玩笑?!?/p>

鄰居聽了朝他笑笑,揚揚眉。

林聲聲無奈極了,第一次見面,他讓她管他叫哥哥,她告白以后,他就成了朋友。

她照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嘟囔:“程野,你變得太快了?!?/p>

程野腳步如風地往外走:“所以你別再喜歡我,沒準哪一天,我就變得你不認識了?!?/p>

他頭也不回地鉆進他的保時捷,林聲聲敏捷地溜到另一邊,想要鉆進副駕駛座,可程野眼疾手快地摁了鎖車鍵。

林聲聲第一次沒能拉開車門,頓在了那里。

窗戶打開,程野眉目精致的臉露出來,他眉頭微皺道:“今天不行?!?/p>

自從林聲聲上了大學,她就黏著他了,在他出門的時候死皮賴臉地跟著,他雖然嘴巴上趕她,可是實際行動并沒有多拒絕。

她非要跟著,他就帶著她走,開車去兜風,去天文館看星星,去美術館看油畫,去米其林餐廳吃貴得要死的法國菜。

雖然他全程都不說話,除了必要的吃喝,都只當她是透明人,他輸密碼開鎖的時候甚至都不避諱她。

林聲聲越靠近程野,越覺得他真是個寂寞的人,雖然有許多玩伴,但也只是玩伴。

她覺得能這樣寂靜無聲地陪在他身邊,已經很好了。

可程野今天卻告訴她,不行。

程野的保時捷不消幾秒就從眼前消失了,林聲聲能嗅到空氣里隱約的木質香,是程野留下來的。

可她記得,程野不喜歡用香水。

她沒有猶豫太久,從包里摸出一張名片,第一次打了蘇恒的電話。

蘇恒來得很快,單手架在車窗上,帶著笑意看她:“哦,我還以為你真的不介意呢?!?/p>

林聲聲的手有些發抖,她此時此刻才終于愿意承認,原來看不見的對手最可怕。

她沒有辯解,沉默著上了蘇恒的車。

蘇恒車開得又穩又快,他像只獵豹一樣疾馳在馬路上,連帶看林聲聲的目光都帶著危險。

林聲聲原意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眼程野,她會在滿足了好奇心之后,繼續回去裝傻。

可蘇恒沒有這個打算,他把車停在一間雅致的茶舍門口,不顧林聲聲的反對,拖著她就往里走。

在一間日式裝潢的包廂前,蘇恒拉開門,將她推了進去。

林聲聲這個不速之客打斷了幾個人的談話,程野坐在其中,對著她揚了揚眉毛。

其中有些見過林聲聲的,當即打趣:“喲,都找到這兒來了,可真黏人呀!”

程野還未開口說話,旁邊一只白嫩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手臂,林聲聲順著那只手看過去,幾乎什么都不用問,就知道,那就是程野心里的那個人。

一看就是被寵著長大的女生,像只驕傲昂首的天鵝,舉手投足間都透著矜貴。更重要的是她漂亮,非常的漂亮,像極了程野潑在白色墻壁上那些瀲滟奪目的顏色。

林聲聲聽見她問:“阿野,你女朋友?”

她莫名心虛,忍不住搶答:“我只是他的朋友?!?/p>

在座幾個人忍不住笑起來,那個漂亮的女人也笑了:“哦,我和他一起長大的,怎么不知道他居然還有個隱形朋友?”

林聲聲面紅耳熱,半點兒不敢去看程野的臉色,她轉身想逃,還沒踏出門口,就被一雙大手摁住了肩膀,強行將她又旋了回去。

蘇恒不知道何時出現在她身后,言笑晏晏道:“我女朋友比較調皮,喜歡開玩笑?!?/p>

說著,他轉向那個女生:“余嘉蔚,我們也好久不見了?!?/p>

那一刻,林聲聲驚奇地看見方才還艷麗不可方物的人,臉色驟然灰敗。

而下一刻,程野驟然站起來,擋在了余嘉蔚面前,聲音低沉冰冷:“你們先回去吧?!?/p>

林聲聲清楚地聽見,他用的是“你們”,這句話是對她和蘇恒說的。

那日陽光遍地,她身在溫暖的室內,卻只覺得寒風凜冽地貫穿身體,在心臟上狠狠地割開了一個洞。

【07】

林聲聲是被蘇恒摟著走出茶舍的,她沒有辦法,倘若她不靠蘇恒支撐,很可能就會直接癱軟在地。

蘇恒送她回學校,把車泊在林蔭道下,抬手點煙:“看到了嗎?他永遠對余嘉蔚死心塌地,你贏不了的?!?/p>

林聲聲顫抖著抬起手,她想用力打向蘇恒,拳頭落在他身上,卻軟綿無力。

她怒吼:“關你什么事?!”

蘇恒挑眉:“程野沒告訴你嗎?我從小到大最喜歡搶他的東西,我們就是這樣反目成仇的?!?/p>

林聲聲沒有再聽他說下去,她跳下車,摔上車門,走得跌跌撞撞。

她沒有回宿舍,在校園里胡亂逛到天色黑透,才行尸走肉般地往宿舍走去。

宿舍樓下的燈光昏黃,林聲聲??吹皆S多男生站在燈下等女朋友,她偷偷幻想過程野站在那里等她的場景,可今天這個幻影太真實,真實得林聲聲懷疑自己是不是難過到生病了。

然而那個幻影看見了她,大步走過來停在她跟前,低頭看著她,而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林聲聲其實沒想哭的,可是聽見程野嘆氣的那個瞬間,委屈忽然如同大雨傾盆,她捂著臉哭出聲來:“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明明是你要我做你女朋友的,明明是你說話不算話,程野,你渾蛋!”

程野忽然有些手足無措,他找不到紙巾,只能胡亂把自己的衣袖遞給她。

林聲聲不接,他沉默了一瞬,往前一步,把她圈進了懷里。

林聲聲向來知道程野的衣裝昂貴,可這回她只想不管不顧,把眼淚鼻涕都往他衣服上蹭。

程野像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路過的同學把他們當成鬧別扭的小情侶,可林聲聲莫名心慌,這個擁抱沒能安慰她,反而讓她越哭越兇。

那晚林聲聲站得雙腳發麻,哭得聲音嘶啞,才終于聽見程野緩緩開口:“林聲聲,對不起?!?/p>

林聲聲掙扎了一下,她很想阻止程野繼續說下去,因為只要那句話沒說出口,他們之間就不會有別離。

可程野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他把她抱得更緊,聲音隨著雪花落在她耳邊。

他說:“我要去美國了,我這個渾蛋,你就忘了吧?!?/p>

那天恰好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場雪,林聲聲木然地看著程野踩著雪一步步走遠,忽然鉚起勁兒來,跑著追過去,用力喊:“程野,我會去找你的!你要去美國,那我就去美國找你!”

林聲聲跑得太急,踩著雪水仰面滑到。夜空落下白色的小雪點兒,落在她的眼睛里,冷得她用力閉上了眼睛。

往后林聲聲不斷地回想起這個場景,她在雪地里掙扎著,卻怎么也爬不起來,而程野漸行漸遠,沒有回頭。

【08】

程野去了芝加哥。

他走之前給林聲聲留了最后一條信息:“蘇恒不是什么好人,離他遠點兒?!?/p>

林聲聲沒有聽,因為世上只有蘇恒會給她提供程野的消息。

蘇恒告訴她,程野是和余嘉蔚一起走的,他和家人反目,放棄了繼承權,帶著他所有的財產,遠走他鄉,去投資余嘉蔚的事業。

林聲聲知道的,程野不是為了什么事業,他只是為了能待在余嘉蔚的身邊,自他懂事開始,便在收集余嘉蔚身邊的那些小東西,這份感情日久天長,根深蒂固,他一定很愛她。

程野離開之后,林聲聲天天給他寫信,可程野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她連發個郵件都會被退回。

后來她干脆買了厚厚的筆記本,一筆一畫,把千絲萬縷的心情都記在紙上。

她想,等再見到程野,她就把這些都拿給他看。

一直寫到第四年,她大學畢業,成功考上了研究生,她要去美國了,她可以去找程野了。

她把這些年來寫的筆記本帶在身邊,裝滿了整整一個二十一寸的行李箱。

來送她的人只有蘇恒。

這些年來,蘇恒上位極快,有時林聲聲甚至能在財經和娛樂新聞上看見他的名字。蘇恒也不避諱:“我和程野向來是競爭對手,外公的事業,在我們兩個之間二選一,如果他不走的話,這些東西就是他的了?!?/p>

林聲聲早已知悉真相,程野與蘇恒其實是表兄弟,在事業上是競爭對手,感情上亦是。

蘇恒因為外公不喜歡,早早放棄了余嘉蔚,而程野不一樣,他這些年來初心未改,寧可放棄所有,也要跟著她去芝加哥。

林聲聲走進安檢口之前,蘇恒喊了她一聲,說:“即使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程野了,你也不后悔嗎?”

林聲聲沒有應答,從初見程野的第一面,她往后的人生就已經確認好了,到程野身邊去,如果可以,嫁給他!

蘇恒沒再問,他說:“我告訴他你去找他了,算是我給你的送別禮物吧?!?/p>

林聲聲說了一句“謝謝”,轉身進了安檢口。

【09】

蘇恒說,程野是知道她要去芝加哥的,航班起飛的時間,降落的時間,程野一清二楚。

可林聲聲在奧黑爾機場從天亮等到天黑,都沒有等到他來。

這個國家她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唯一認識的人就是他,可他沒有來。

林聲聲拖著她的行李箱,終究還是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沒關系,我等得起?!?/p>

程野不來找她,她就去找程野,反正這種事情,她也做過不下百次了。

等林聲聲按著蘇恒給的地址去到程野住的地方時,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蘇恒說程野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那是一間廉價的公寓,程野就蝸居在其中的一個房間里。

房間逼仄,窗口窄小,只有一張老舊的床墊,除此之外就是程野的畫板和顏料。

程野消瘦了一圈,向來形容整潔的他穿著老舊的T恤,下巴上長滿胡須,他撐在門框上凝視著她,只說了兩個字:“愚蠢?!?/p>

余嘉蔚的生意失敗,他所有的投資都輸得精光,卻沒有因此獲得愛情。余嘉蔚留下一紙道歉信,轉身去到了別人身邊。

程野什么都沒有了,他最愛的那些機械表,一件一件地變賣,唯獨是他手上那款圓桌騎士,他沒舍得,因為那是余嘉蔚送他的最后一件禮物。

他說這些的時候表情麻木,林聲聲卻在心里生出了強烈的不忍,她撲上去,一把抱住了程野。

“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我長大了,我也跟你走到這兒了,你不能再出爾反爾了?!?/p>

懷里的姑娘已經不似以前瘦小,程野恍惚了很久,才想起當年,意氣風發的他在一個黃昏許了一個不切實際的諾言。

他說:“行啊,那等你畢業了,讓你當哥哥的女朋友?!?/p>

如今,距離她畢業,已經過了整整四年。

他沒動,也沒說話,天花板上暖黃色的燈泡不住地搖晃,搖得人頭暈眼花。

林聲聲就是在這個時候抬起頭,帶著她所有決絕的勇氣,吻了眼前這個男人。

她微微顫抖,用已經成熟誘人的聲音,說著天真的話:“程野,你不出聲,我就當你答應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女朋友了?!?/p>

程野仿佛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長久地看著她,而她和他對視,不閃不避。

過了許久,他終于嘆出一口氣,如同數年前的雪夜,可這次他沒有轉身就走,他只是捧著林聲聲的臉,俯首吻她。

窄小的窗外是同樣昏黃的路燈,看不見月亮,更遑論星光,可林聲聲的眼睛是亮的。

整整四年,她想,她的愛情終于塵埃落定了。

【10】

林聲聲在學校附近找了房子,拉著程野搬進去住,她依舊在繁忙的課業外努力打工。

讓她欣慰的是,程野沒有頹廢太久,大約是她這個女朋友讓他肩上又有了責任,他開始聯系畫廊,售賣他的畫作。

他的風格小眾但鮮明,很快便售出幾幅,雖然價格不高,卻足以讓林聲聲高興上一整天。

她拉著程野去逛街,在打折店紅著臉給他挑衣服,她深知他從來生活優渥,何曾這樣落魄,她為他挑選一件純白T恤,抬眼看他:“等我畢業了,賺到錢了,我給你買更好的?!?/p>

她這樣說著,自己卻穿著廉價的舊衣服,連化妝品都不舍得用,她想到的只有他。

彼時背景喧嘩,人來人往,可程野低頭看她時,世界驟然安靜,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動容,還有這么多年來,她期待許久的愛意。

他的聲音是顫抖的:“聲聲,從沒有人像你這樣愛我?!?/p>

林聲聲忍著心頭的震動,笑著問他:“我都愛了你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嗎?”

程野沒再說話,只是握緊了她的手。林聲聲莫名覺得,他和她的十指緊扣像是一種承諾,這個男人,應該是她的了。

往后的日子幸福得如在云端,程野像一匹黑馬,在畫家圈里風頭越來越盛,不過兩年多的時間,他便得到投資,在富人區開了一間藝術畫廊,售賣自己和他人的畫。

他從前便是個風雅的人,一時間如魚得水,很快便從廉價的出租房里搬了出來,住進了租金昂貴的復式小樓。

林聲聲偶爾也出入他混跡的上流場合,會有人舉杯對她微笑,喊她一聲“程太太”。

她倉皇地轉頭,望向一旁的程野,程野的眼睛里五光十色,都是笑意:“看我做什么?人家叫你呢?!?/p>

林聲聲呆滯片刻,忍了忍,終究沒壓抑住上揚的嘴角。

后來林聲聲會想,倘若蘇恒沒有出現,或許,她會裝著傻,繼續心滿意足地當她的“程太太”。

【11】

蘇恒出現在一個冬日的黃昏,他夾著煙,站在林聲聲的學校門口,笑著和她打招呼。

縱使蘇恒與程野不睦,可這些年來,是蘇恒支撐著她走了過來,林聲聲請他吃飯,和他寒暄,告訴他,她和程野歷經艱辛,或許就要修成正果。

蘇恒笑笑,也不答話,只是在離別時驟然叫住她:“林聲聲,不問我為什么來?”

林聲聲頓了頓,沒有說話。

蘇恒笑了笑:“你這么聰明的女孩子,為了愛情老是裝傻,值得嗎?”

林聲聲沒有問,可蘇恒就是蘇恒,他總是不顧你的意愿,便把你推至抉擇的邊緣。

他說:“是余嘉蔚讓我來的,她愛上了一個已婚男人,如今聲名狼藉,國內是回不去了,喊我過來,是希望我還能接受她?!?/p>

蘇恒說:“我拒絕了她,你知道她下一個會去找誰,他向來是她最后的底牌……”

林聲聲斬釘截鐵地打斷:“他不會?!?/p>

蘇恒笑了:“但愿如此?!?/p>

蘇恒離開后,林聲聲變得惶惶不可終日。

人一旦擁有,便更害怕失去,有一日,她從抽屜里翻出來那塊余嘉蔚送的圓桌騎士,用開玩笑的語氣問程野:“把你的手表賣了,給我換一枚戒指好嗎?”

彼時程野正在作畫,手上的筆沒有抓穩,劃出了一道黑線,他笑著將目光挪開道:“我們今時今日,還需靠賣表換錢嗎?”

林聲聲捏著衣角的手不住收緊,緊到顫抖,最終緩緩松開。

這塊表是余嘉蔚留給他的,在最窮困潦倒時他都不舍得賣掉,如今依舊。

她將手表收起來,日復一日地想,沒事的,這世上只有自己最愛他,程野不會走的。

時間會讓人把一個想法變成信念,可林聲聲沒來得及,因為余嘉蔚到底找來了。

那是林聲聲研究生畢業前夕,她匆匆來畫廊找程野一同去慶祝,卻在進門的前一刻,看見里頭一抹紅色的身影。

程野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穿著廉價衣衫的落魄男人,他此刻即使不是西裝革履,也儀表堂堂,和余嘉蔚站在一起,如同一對璧人。

她站在玻璃門后,看著程野言笑晏晏,抬手從表盒里取出那塊圓桌騎士,親手戴在余嘉蔚腕間。

林聲聲太知道那塊手表的意義,它不是婚戒,卻勝似婚戒。

世界忽然雷聲隆隆,林聲聲看著余嘉蔚仰起頭,朝程野走近了一步。

她永遠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是一個吻或是一個擁抱,因為她毫不猶豫地轉頭離開,腳步匆匆,比當年來時更加急切。

她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與其再次看著程野離開,那么這次,讓她留一點兒尊嚴,讓她先走。

她只帶了證件和隨身衣物便奔赴機場。臨走前,她舉筆數秒,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也只留下了一句話:“我回國了?!?/p>

原來她和程野,這就是終點了。

【12】

到達國內時,已是黃昏。機場人潮洶涌,林聲聲在大廳里坐了許久,有些不知何去何從。

大約是感冒藥的副作用,她耳鳴得厲害,厲害得讓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聽到程野的聲音,近在身旁:“林聲聲?!?/p>

如果此刻的聲音依舊如同虛幻,那么下一秒結實的擁抱卻讓她瞬間回到現實。

不是幻覺,程野當真從芝加哥追過來了。

他從未試過將她抱得如此緊,氣急敗壞地質問:“你跑什么?學什么偶像劇說跑就跑!”

林聲聲謹記答應過自己的事情,她推開他:“她來了,我就該走了?!?/p>

程野不管不顧地將人又摁回懷里:“我看過監控,知道你來過畫廊,你也得看完再走??!”

他無奈地說:“林聲聲,我把那表還給她了,也把這些年自以為是的感情還給她了?!?/p>

林聲聲在程野的懷里有些發蒙,可他絲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繼續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聲聲,我一直認為感情要從一而終,所以小時候喜歡的人,我便要求自己要喜歡一輩子??墒窃谀銇淼轿疑镆院?,我開始動搖,也開始害怕了。我怕違背自己的承諾,所以當初余嘉蔚來找我時,我為了證明自己的堅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p>

他語速很快:“你來芝加哥,我不敢去接你,是我害怕承認,原來即使我遠走他國,即使我在我自以為愛著的人身旁,也會想起你?!?/p>

“在你出現在芝加哥的那個夜里,我知道自己對你已經上癮了,再也戒不掉了?!?/p>

程野放開她,打開那個看起來格外笨重的行李箱,里面是一個又一個老舊的日記本,是那些年林聲聲寫給他的信。

程野抬眼看著她道:“我都看了,還有……程太太,我欠你的那枚戒指,不需要用別人送的手表來換,我和她不會再有任何糾葛?!?/p>

當時到了芝加哥以后,林聲聲就將這些東西裝箱存放,她從未想過他會去看。更沒有想過,最后他會在完璧歸趙的同時,在其中放入一枚閃亮的鉆戒。

他的聲音鄭重,如同起誓:“聲聲,我愛你?!?/p>

林聲聲沒有說話,呆立許久后,她轉身就走。

身后傳來行李箱滑輪“咕嚕咕?!鞭D動的聲音,還有男人急忙跟上的腳步聲。

這些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安心,仿佛回到那個夕陽如血的午后,年輕的男人對她說:“到我身邊來,別怕?!?/p>

她再也不怕了。

因為這一次,她終于可以確定,這一生,她的愛情都會跟在她身后,再不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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