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三日

■龍平川

深入山谷，沉重的孤獨感立刻擊中了我。山谷中是沒有人聲的寂靜，但不乏樹葉的沙沙聲，鳥鳴蟲鳴。有小徑，模糊但可以辨認。這條小徑走了很久，才有下到河谷的通道——是一段沒有荊棘的坡地。亂石嶙峋，但也有平緩的地方，可以順著平緩走。

第一日

剛進入山谷，是一家農舍。正是中午，我在那里討水喝。拿出惟一一個大菠蘿包，四五歲的孩子盯著看。我見老鄉有點尷尬，于是把面包遞給孩子，對老鄉說：我用菠蘿包換你一頓飯好了。在老鄉家吃了一碗燉菜、一個卷餅，問了問路程。老鄉覺得驚訝：“下邊沒什么路?！彼戳怂膫€大紅西紅柿給我，我用塑料袋裝著，掛在背包上。

走入山谷大約一小時，聽見羊咩咩的叫聲，抬頭一看，一群羊，還有一個年紀輕輕的羊倌在山坡上，他和羊都在俯視著我。我揮了揮手，羊倌嚷嚷：“下邊沒路！”我說：“沒事的，走著看?！?/p>

我加快了速度。我覺得我這樣的速度可能不能按計劃到達目的地。朋友跟我約好如果不能按時回去，要展開救援的，雖然我堅決拒絕了。

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后背很快濕透了。這個荒蠻的世界如今只屬于自己一個人，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間似乎重返人類生命初始的狀態。中間站著喝了幾次水，一直沒有停下。在山間行走，有被塵世棄絕或棄絕塵世的感覺。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下午5點，我開始留意尋找宿營地。兩山高聳，中間就這一條山谷，找一塊平坦安全的地方不易。終于在距離山谷之上七八米的地方看到一塊適合的平地。支好帳篷，天已黑。下到山谷中，在懸崖下的凹處用石頭搭好爐灶，開始煮野外第一頓正餐：一瓶礦泉水煮開，下一兩束面條，加兩根香腸，一個西紅柿。一鍋亂燉好了，火已經滅了。為了以防萬一，鏟土蓋上灰燼。吃完之后，山谷中的夜已如墨一樣漆黑，但是頭頂的天空卻群星璀璨。

走入山谷的時候那種寂寞感又一次襲來。鉆進帳篷里久久不能入睡。風吹枝葉的聲音清晰入耳，風停歇的時候還能聽到草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響。獨自穿越的人經常會開玩笑說：這個時候最怕聽到的是腳步聲……聞著自己的汗味，在迷迷糊糊中進入夢鄉。

第二日

早上5點就醒來了。吃完一罐八寶粥，兩塊壓縮餅干，收拾好裝備，今天專心致志地順著山谷往前走。每次吃完喝完，都會欣喜背包減輕了一點，但是也會有一絲焦慮：食品又少了一點。不能有絲毫的差錯，因為我的食物備份并不多。

今天最難的，是在山谷中受到了阻攔——一座20 多米高的石墻擋住了山谷。我往回走了幾乎一百米，觀察了半天，兩邊山峰同樣險峻，繞不過去。幸好這個小山崖有很多可以手扣腳落的地方，出了一身臭汗，終于爬了上去。爬上去傻住了，面前的路荊棘叢生，林木茂盛，根本不能落腳。

我抽出了砍刀，用砍刀砍出一條路。這是穿越者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太過耗損體力。用了兩個多小時，邊砍邊走，累出一身臭汗，身上沾滿樹葉和樹皮，才走出這個密不透風的樹林子。然后一下跌坐在地上。吃了兩塊巧克力，才不覺得心慌。但是回頭一看，翻過石墻之后僅僅走出了一里地！

沒有阻攔之后，用急行軍的速度，有時候甚至小跑。有一只黃鼠狼嚇得在我前邊瘋跑，然后倏然一下鉆進石峰中不見了。荊棘一度越來越濃密，揮刀怎么砍也前行不了多少路程，砍了一個多小時，路徑才又稍微好走些。黝黑的石縫間有一股小小的泉水，泉水旁是一叢綠油油的薄荷。目測泉水的清澈程度，我沒有用過濾紙，直接用兩只簡易的塑料空水壺接滿了水，這樣我就比計劃多了兩壺水。

陽光已經偏移到山的另一側，山谷變得幽暗。我對前邊的路，沒有了把握。睡在荊棘叢中是最糟糕的選擇。遠遠沒有到天黑的時候，我已經帶上頭燈了。不遠處有沙沙的走動聲，我判斷是野雞一類，但是看不見，只聽見沙沙的走動聲越來越遠。之后猛然間看見十幾只漂亮的紅嘴藍鵲輕盈地飛過，讓我癡迷了好久。

終于走出了叢林密布的地方，又走了大約半小時，終于看見我要找的地方：前方一塊巨石兀然豎立，而巨石之上平平坦坦。找到一處可攀爬之處，奮力爬了上去。這是今晚的宿營地！山谷里的風，硬而澀，我鉆到帳篷里的時候，才感覺到餓得有點虛脫了。懶得爬下去生火做飯，吃了一個牛肉罐頭和最后兩個西紅柿，躺下就睡死了過去。

第三日

天光讓帳篷里明亮起來的時候，我醒過來一次。腰酸背疼得哼哼了好幾聲，然后又昏睡了過去。感覺到了陽光的溫熱，再次醒了過來。實在是不想動。讓自己機械地收拾好行囊，然后滑下這張兩人多高的石床。在避風處燒了熱水，泡了一杯咖啡，懶懶地半躺著，享受著一種寂靜。

一看表，已經十點！在指南針和地圖上再次確定了方向，于是站起來，趔趄著繼續前行。在山谷分岔的地方循著右邊的山坡開始攀爬，碩大的雙肩背包輕了一些，我的食物也不多了，幸好還有兩壺水。這個季節的山坡上藤藤蔓蔓無邊無際，讓攀爬更加費力。一邊爬一邊出汗，一邊脫掉外衣。爬到山脊之上，一陣陣涼風吹來，又讓人渾身發冷，不得不再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鼓起勇氣爬上側面最高的巖石，俯瞰山川。群山起伏，溝壑縱橫，盡收眼底。右前方山谷深處有一處村莊，十幾面殘缺不全的屋頂錯落有致。那是我在手繪的地圖上，計劃兩天內到達的地方，也就是昨晚我應該在那里宿營，然后今天早上進入村莊西邊的一條山谷。我比計劃至少晚了半天。

順著山脊往前走，終于在一處野桃樹林下辨認出一條半人寬的山路，循著崎嶇的山路往下走，走到廢棄的村莊。如果此刻要放棄，可以順著村道向北，大概再走兩個小時就可以到國道邊。我站在村子的中央，想象著這里最熱鬧的情景，想象著孩子的奔跑和呼叫，想象著炊煙升起……緊貼村南的是十幾株梨樹，梨花以最貞潔的方式盛開，潔白耀眼。

我依然向前走去，再次走進了山谷。在這樣一個特殊的被封閉時期，我寧愿選擇自我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