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伯格的女兒》中羅莎的文化身份解讀

2020-02-28 23:58李騰飛高超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20年3期
關鍵詞:第三空間文化身份羅莎

李騰飛 高超

摘 要:納丁·戈迪默的《伯格的女兒》以主人公羅莎探尋并重構其文化身份為表現內容,展現了種族隔離制度給身份認同造成的困境。在霍米·巴巴的文化身份建構理論視域下,本文分析了主人公羅莎經歷身份的“他者”之惑到身份的缺失,再到混雜場域中身份重構的過程,探討她在“第三空間”如何破除南非殖民文化造成的身份枷鎖,回歸南非的動因,并闡釋了羅莎重構自身文化身份的價值。

關鍵詞:《伯格的女兒》 羅莎 文化身份 混雜性 第三空間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南非作家納丁·戈迪默的《伯格的女兒》是她中期創作的代表性作品,當時正值種族隔離盛行期,種族矛盾沖突表現得異常突出與尖銳。小說主人公羅莎的父母是反種族隔離的革命家。由于父母工作的特殊性,羅莎從小不僅得不到父母的關愛,而且還冒險擔負著遞送情報的工作。父母相繼離世后,羅莎離開南非前往法國投奔父親的前妻。在法國,她不僅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還偶遇了兒時的黑人玩伴巴塞爾。這些復雜的經歷又指引著羅莎重新回到南非,并重拾兒時的信念,幫助黑人伙伴擺脫生活困境。羅莎在逃離與回歸中,最終對自己的文化身份有了清醒的認知。

一、迷失:文化身份的困惑

“文化身份又譯做文化認同,是在文學和文化研究中的民族本質特征和民族文化印記?!盿文化身份問題是文化研究中的熱點,在當下的全球化背景下研究文化身份顯得愈發重要。影響文化身份型塑的因素有很多,諸如種族和階級等等,所以文化身份不是固定不變的,它是不斷發展和建構起來的對個體存在的認同。而個體在找尋與建構文化身份的同時,必然要尋找另一個形象作為參照,據此樹立起對個體文化身份的認知,而這個形象就是大家熟知的“他者”。包括霍米·巴巴在內的許多后殖民主義理論家都有較為一致的文化身份觀,他們認為“身份不但是被建構起來的,而且是依賴某種‘他者而建構起來的”b。作品中的主人公羅莎對自己身份的認同困惑恰恰是一個又一個“他者”所建構的。

根據瑞科的觀點,身份認同基本有兩種狀態:“其一為固定認同,指自我在某一特定的傳統與地理環境下,被賦予認定之身份;其二為敘述認同,指通過文化建構、敘事和時間的累積而形成的認同,必須經常通過主體的敘述再現自我,處于不斷流動的建構與調解過程中?!眂羅莎在文化身份認同之初就表現為前者的“固定認同”:作為“他者”的父母,會強加在她身上他們所認為該有的身份。羅莎的父母作為共產主義革命家,他們借用共產主義先鋒羅莎·盧森堡和歐瑪·瑪麗·伯格的名字給她命名,希冀羅莎也能成為像她們一樣的人。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生便是他們給羅莎下的“定義”。十四歲那年,對訓練有素的羅莎而言,她不得不佯裝給母親送保溫杯,借以通過藏在瓶底的紙條給母親傳遞獄外的狀況。在看似毫無破綻的演技下,羅莎卻遭受著劇痛的折磨?!拔姨幵诿吭乱淮蔚臍缧晕C中,我自身構造在不斷地清除、撕裂、排泄?!眃無論身體處于何種狀況,羅莎都不得不服從父母與組織的安排。在白人身份、女性身份和嫌疑人身份(或革命者身份)之間的不斷游離,讓羅莎變得無所適從。

羅莎的父母在數次入獄后,病痛纏身,相繼離世。對羅莎而言,父母的去世對她來說是其身份認知轉變的關鍵節點。社會學家高夫曼曾指出:“個體的能力、態度和行為方式會隨著周圍人的變化而變化,自我具有‘流動性?!眅羅莎因其父母的原因,被南非政府作為重點“關照”對象,失去了人身自由。此刻的羅莎儼然又成為另一層面的“他者”。雖然于種族歧視而言,身為白人的她貌似站在有利的一方,但因家庭和種族的原因使她失去了自由。此時,羅莎的固定認同開始變得模糊。

而康拉德的出現對羅莎此在的身份認知起到了一定程度的明朗化作用。這位來自英國的自由主義者,將人生定義為兩個詞:性和死亡。這種自由超脫的人生觀與羅莎父母政治理想至上的想法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也給羅莎壓抑的少女時代開啟了一扇全新的窗口??道碌男∥萃耆菑氖滤饺嘶顒拥膫€人場所,而不是父母那個被當作聚集革命者的家。然而,當康拉德離開后,羅莎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又開始模糊,她好像得到了康拉德口中的自由,但這自由卻是受限的。同樣是白人,僅僅因為父母曾經幫助黑人反對過種族隔離而使自己也受到牽連。這種種族間糾葛不清的關系使她自己身陷囹圄。她賣掉父母的房子,辭掉醫院護士的工作,想要追求一種全新的開始。但只要她在南非,她就時時刻刻處于被監禁的狀態,不能實現完全的自由,處于“他者”的境地。

“進行身份認同,最終的目的是想建構一個自覺、獨立、具有歷史連續性及完整感的自我,而這項工程恰恰是在不斷對‘他者進行劃界、標志和確認中完成的?!眆羅莎的困惑感在身份認同初期一直存在。她從記事起便處處依父母的吩咐辦事,在父母去世后,她又被南非政府監視,毫無個體自由。曾經給過她希望的康拉德的離開更是把她推向迷霧深處。身份困惑使她不知怎樣去面對自己,不知該以怎樣的標準來衡量白人和黑人之間的關系。她在極力拯救黑人擺脫“他者”處境之時,自己也不自覺被“他者”化。

二、掙扎:文化身份的缺失

如前文瑞科所言,隨著個體成長,身份認同會出現新的變化并隨之進入新的狀態,即敘述認同。主體在反復敘述中,通過記憶的依托,將彼時與此在的自我進行比照,從而使身份在動態中找到認同。父母去世后,羅莎跳出固定認同的枷鎖,在流動的自我中找尋自己的真實身份。就身份而言,羅莎其實具有雙重身份。一方面她是自我的主體,在南非有白人的種族優越性;另一方面她又是被地域圍困的個體,在幫助黑人擺脫困境不得時自己又深陷被監視的囹圄。就所處環境而言,羅莎又生活在種族“混雜”的南非場域里,身心一直處于一種“矛盾狀態”。面對身份與環境的雙重夾擊,羅莎在找尋與建構自己文化身份的過程中,身份認同一直處于掙扎狀態。

生活在南非的羅莎,一出生就不可避免地處在一種混雜的環境里。在不同文化和強烈種族觀念所包裹的意識形態的高壓之下,互為異質的文明發生激烈碰撞,這使得羅莎缺乏固定的身份認同感。年幼的羅莎,由于受到父母觀念的浸染,對種族問題其實并沒有獨立的看法。在與黑人伙伴同居的日子里,孩子們眼中只有玩伴,沒有種族概念,這時混雜的“矛盾狀態”還沒有顯現。而在羅莎父母去世后一人獨居的日子里,周遭的人與事使“矛盾狀態”悄然顯現,在混雜環境中她開始面臨身份缺失的痛苦。

羅莎幼時曾在姑媽維爾瑪和姑父科恩開的旅館中住過一些時日,年少時的她曾目睹旅館中像丹尼爾一樣的黑人侍應生受盡白人的驅使與冷眼。他們如果被發現偷喝酒品,便會被白人用皮帶殘忍鞭笞;他們不允許進入白人劃定的專屬區,甚至只能在大街上溜達,只有白人能在旅館門廊享受蔭涼。在父親死后,居無定所的羅莎在廣場吃午餐時所看到的一幕,更是讓羅莎感慨萬千。和她同在廣場座椅上坐著的一個“正在打盹的”黑人男子竟被發現已經死去卻無人問詢。黑人的遭際使她開始思考父親革命的意義。而真正讓羅莎決定離開南非的導火索則是在她親眼看到一位黑人男子殘暴粗魯地鞭打一頭驢。她曾想利用自己的白人身份制止這一行為,但她并沒有這么做。因為于她而言,從道德的層面來講,她處于負罪感與優越感交互混雜的矛盾狀態。這一“矛盾狀態”也讓羅莎通過選擇逃離來尋找身份歸屬?!霸诖蝮H事件之后,我不能阻止我自己。我不知該如何生活在萊昂納爾的國家。我充滿了逃離的渴求,就像逃離某種污穢的東西一樣?!眊她輾轉換過多份工作,想遠離目睹的一切,可都徒勞無功。因為在南非,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看到種族隔離的影子。因此,羅莎決定離開父母及革命同志所賦予她“崇高責任”的這塊南非土地,投奔在法國尼斯的父親的前妻卡佳。

“自我身份的基本功能就是建立并保持自我同一性或自我認同感,一旦不能處理這些問題,就會產生危機,導致角色混亂?!県面對幼時懵懂的記憶和現實殘酷的境況,羅莎的身份已然失去了同一性,自我認同支離破碎。在這片黑人與白人“混雜”的土地上,她的身份遭到了自我質疑。面對種族隔離與歧視,她已經不僅僅是一開始的困惑,而是強烈的掙扎,并且想極力逃離現在的處境。她選擇前往歐洲,想在白人的地域里尋求自我的歸屬感,找尋自己的文化身份。

三、回歸:文化身份的認同與重建

在來到法國之后,羅莎對待非洲文化與歐洲文化的態度有一個轉變的過程。在南非重新建構她的新身份之前,羅莎對這兩種文化經歷了復雜的情感選擇。

在來到法國尼斯這個新環境后,卡佳帶她領略了全新的世界,使得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身份。小說用大量筆段描寫了卡佳為羅莎準備的房間:與南非的“那個家”風格迥異,只有鮮花與溫暖,沒有冰冷的革命氣息。她還帶羅莎認識了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其中一位是已婚教授伯納德。從南非被動監視的客體狀態轉化為在法國主動觀察的主體狀態,羅莎十分享受這種全新的生活模式。這時羅莎的情感選擇明顯偏向于歐洲文化。但無論是卡佳給予她短暫的母愛,還是情人敢于舍棄一切的寵溺,都無法真正排解她內心深處飄搖不定的疏離感。在法國,每當她沉浸在周圍白人的世界之時,她都會想起母國的黑人“兄弟”,就因為她是白人,才被別人誤認為是歐洲土著,而曾經生活在“革命之家”的黑人伙伴,卻要遭到別人的冷眼與奚落?!熬駳赓|是一種共同經歷,來自人類相遇中的共同認識;它不是某種一致的論點或意識形態,而是共同的經歷,以持續的記憶為養分?!眎這種與黑人“兄弟”強烈的記憶認同,使得羅莎時刻感到自己的融入只是表象,而實則是漂泊歐洲的異鄉人。此外,促使羅莎身份認知轉變的關鍵人物是她以前的黑人小伙伴巴塞爾。兩人在尼斯偶遇和重逢。羅莎從巴塞爾身上對先前作為白人的父輩們所謂的革命事業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在實際的革命斗爭中,父輩們是以“救世主”的姿態介入黑人的解放斗爭。最終羅莎她反復思索,決定回到南非。她到南非一家黑人醫院的理療科任職,以平等的姿態與黑人一同工作,一起生活。

霍米·巴巴提出的“混雜性”和“第三空間”概念,闡述了后殖民文化經歷的“三部曲”,即否認、商討和雜合,這一過程與羅莎的文化身份認同之旅相契合?!岸嘣幕幕祀s不僅讓異文化之間有彼此交錯穿插的可能性,在這種跨疆界文化的能量釋放過程中,許多新生的意義得以出現。關于身份和歸屬的問題被不斷地協商和質疑?!眏對于混雜性而言,“第三空間”又為混雜性的產生提供了場所?!暗谌臻g”作為一種閾限居間,混雜性必須和它聯合在一起才能“在固定的身份之間的間隙通道開辟一種文化混雜性的可能”k,進而從中拓展出混雜性策略?;祀s性策略代替了自我與他者的對立,他者其實就在自身之內。在“第三空間”,兩種文化彼此交織,處于這一文化空間中的人在語言認同和心理機制方面彼此雜糅從而打破了原有的文化等級和界限,也促成了新的文化身份意識,文化認同最終浮現于這一矛盾而又模糊的空間中。正是輾轉多地的經歷給了羅莎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在這樣的“第三空間”中,一方面,羅莎認清了自己應該如何面對自己多重復雜的身份,在歐洲文化和非洲文化之間,她找尋到了自己身份的平衡點,完成了對自己身份的認同;另一方面,這個“第三空間”也給羅莎的文化身份構建提供了出路。羅莎主動跳出父輩“共謀”的陷阱,以一種平等的身份回歸南非,全力消解與黑人曾經微妙的疏離感,與此同時,她自身的文化身份也得以建構??梢哉f,回歸南非是她尋求認同、重構身份的正途。

四、結語

文化身份的迷失與重構對處于文化混雜場域中的個體來說,是一場艱辛的探尋之旅。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給羅莎造成了文化身份認同困境,使她由此踏上了身份認同的旅程。由于身份的特殊性,羅莎雖身為白人,在南非卻面臨被“他者”化的境遇,游離于種族身份之間,作為邊緣群體而存在。為身份的迷失而困惑、焦慮的羅莎,積極地尋求自我身份的重建。她在非歐文化交織的混雜空間中做出理性協商,在反思自我的基礎上主動選擇回歸南非,積極融入多元的種族社會關系中,無疑是對其文化身份定位的正確抉擇。羅莎從逃離到回歸的路徑,一方面,為打破以自我與他者二元對立的身份困境提供了支持;另一方面,在種族隔離制度盛行的年代,她以自覺的身份平等意識友好地幫助黑人的生活,一定程度上消弭了種族間的隔閡,這種文化身份選擇與重構的文本策略對消除種族歧視也是一種積極的回應。

a 王寧:《文學研究中的文化身份問題》,《外國文學》1999年第4期,第2頁。

bcej 生安鋒:《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92頁,第93頁,第92頁,第117頁。

dg 〔南非〕納丁·戈迪默:《伯格的女兒》,李云、王艷紅譯,北京燕山出版社2018 年版,第6頁,第179頁。

fh 趙靜蓉:《文化記憶與身份認同》,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版,第214頁,第20頁。

i 喬治·拉倫:《意識形態與文化身份》,戴從容譯,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16頁。

k Homi K.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2004:4.

參考文獻:

[1] 納丁·戈迪默.伯格的女兒[M].李云,王艷紅譯.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8.

[2] 生安鋒.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3] Homi.K.Bhabha. 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Routledge,2004.

[4] 喬治·拉倫.意識形態與文化身份[M].戴從容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5] 趙靜蓉.文化記憶與身份認同[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

[6] 王寧.文學研究中的文化身份問題[J].外國文學,1999(4).

基金項目: 本文系山西師范大學校級優質課程建設項目“諾貝爾文學獎小說導讀與鑒賞(2018YZKC-10)”與山西師范大學研究生雙語及全英文課程建設項目“西方小說鑒賞(Understanding Western Fiction)”(YJSSY201704)相關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作 者: 李騰飛,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南非文學;高超,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外文學比較、海外漢學。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猜你喜歡
第三空間文化身份羅莎
探討人性化護理在婦產科護理中的應用效果
在拒絕讓出座位前,羅莎·帕克斯就已是一名長期爭取選舉權的活動人士 精讀
特定歷史時期外籍譯者戴乃迭之文化身份
兩英畝農場
從空間批評的角度看《偶遇者》的文化意義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