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者

楊愛國

第一章

十一月的風已經逐漸有些黏人，凜冽中透著入骨的寒意，讓人想甩都甩不掉。天空陰沉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思，走在這天空下，讓人不自覺地感受到一股陰郁?？吹铰飞蟻韥硗能囕v，趙復有一種蒼白的無力感，又夾雜著一種仇富心理。他恨有錢人，尤其憎恨那些有錢又不幫助自己的人，他認為自己沒有從這個世界中感受到溫暖，一切都如同這冰冷的冬天，讓人不由得蜷縮著取暖。

下了車以后，趙復直接奔向一條小路，雖然這樣會繞遠，但是，從家里出事兒以來，他早已經喜歡上了這片沒人打擾的天地。他爺爺奶奶的墳就在這條小路上，自己一個人安靜夠了就去陪爺爺奶奶聊聊天，大哭一場，哭完之后就像沒事兒人一樣。他認為，即便是不巧被人遇到了，別人也只會說他是一個孝順的孫子。

這一次，趙復繞開了爺爺奶奶的墳，徑直在一片麥田里穿梭，他走向麥田深處，渴望和麥田融為一體。一路走著，他在思考著，也在靜靜地做著打算。醫生的話此時反復地在他大腦里回旋：“你是尿毒癥早期，治療的成功性要比你哥哥大，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趕緊來醫院接受治療?！壁w復也想接受治療，他比誰都想活下去，他認為，活下去不僅是一種希望和意義，更關鍵的是眼看著父母年邁，如果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對他們來說不僅是一種打擊，更是面對著一個現實的問題：誰去給他們養老送終。

趙復忘了哪一位名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F在他對這句話深有感觸，哥哥住院以后，家里的積蓄花得一干二凈，連本來自己準備買房結婚的錢也貼了進去，親戚朋友的錢能借的也都借了，不能借的也都嘗試去借了，除了家里那幾個至親，誰都知道這錢借出去大概是有去無回，這個時候能夠主動往你跟前湊的人都是真正去關心你的人?，F在的村子里，和自己同齡的人基本上不是在打工就是在讀大學。趙復很苦惱，沒有一個能傾訴的對象，村子里的一些留守的人，見到他們一家都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應承幾句，趙復不想聽到這樣的應承，他認為那很假，將人性的荒誕與虛偽演示得淋漓盡致，他只想盡快到家，然后關上大門，關上臥室的門，自己一個人待著，感受自己的真實。

到了家門口以后，趙復看到家里的大門依然緊鎖著，他知道母親這個時候一定在隔壁鎮上賣燒餅，父親在縣醫院陪著哥哥，一個月以來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一個人回來，習慣了陪護哥哥、幫助母親，也習慣了周邊所有的一切。當他正準備拿鑰匙的時候，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小復，就知道你今兒回來，飯我給你留著呢，你媽估計得到下午三四點才能回來?！壁w復抬頭望去：“三大娘，你咋知道我今兒回來?！敝宦犇鞘煜さ穆曇糁饾u走近：“三大娘能掐會算，走，今兒中午給你燉的排骨，這幾天在城里照顧你哥肯定累壞了，一會好好補補，你吃一半，給你媽留一半?！痹瓉?，趙復下車以后就被他三大爺看到了，他三大爺看著趙復心情不好，也沒敢叫他，就讓后廚燉了排骨湯，讓他三大娘送回家等他。

趙復的父親一共有七個兄弟姐妹，他父親排行老五，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其他幾個過得都還湊合，就是最小的弟弟眼看就四十五了也一直沒有結婚。家里出事兒以后，幾個兄弟姐妹都幫得熱切，把家里有的都給拿了過來，其中趙復的三大爺幫的最多。趙復的父親叫趙啟港，他的母親叫楊惠寧，哥哥叫趙遠航，趙復的三大爺叫趙佑國，三大娘叫王雅韻。趙復的三大爺十六歲從軍，在部隊里當過炊事員，當過偵察兵，也當過團長，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一九八六年轉業的時候，要轉到某個縣當副縣長，但是趙復的三大爺死活不肯，認為自己不是當官的料，只想早點回來結婚，不管家里再怎么勸都不聽，后來選了一個省政府后廚廚師長的工作?，F在趙復三大爺自己在鎮上開了一家飯店，本來兩個孩子都結完婚了，日子過得悠閑得很，但是趙復哥哥得病以后，他三大爺便自己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又讓倆孩子一家出兩萬，留作給趙復哥哥看病。趙復哥哥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每天醫療費用都得一萬多，那個時候都是花完自家的花他三大爺家的，每次他爸去拿錢，他三大爺就拍著膀子說：“錢是王八蛋，命才是老天爺，給孩子看病最重要，沒錢了咱們一大家子人一起想辦法?！?/p>

趙復家和他三大爺家一前一后，緊挨著，從他三大爺家吃完飯以后，王雅韻又給他拿了一堆吃的，說了一堆寬慰的話，臨走時給趙復說：“咱家開飯店的，想吃啥你就去飯店里吃，你三大爺讓我給你說，該吃吃，該喝喝，給你哥看病的事兒你不用管，有大人們操心著就行?！?/p>

趙復回到家里，想哭又哭不出來，總之就感覺心里很暖，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趙復打開微信，是他三大爺家的大哥給他發的消息，說：“小復，天冷了，哥在深圳回不去，給你買了兩件羽絨服，這兩天應該就到了。你給遠航一件，你穿一件?！壁w復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他自己努力控制，卻怎么也控制不住，索性就讓他哭著。

趙復拿出筆和紙，想寫一些東西，他一直都喜歡寫作，也非常享受寫作的樂趣，他非常喜歡寫現代詩，雖然不知道自己寫的是什么，只知道寫完那一瞬間，所有的黑暗都透射出了光明。他提起筆，寫下標題，然后就開始寫，“我想用酒壓制全身所有的細胞，用煙為之封上層層符咒，直到我不再運轉，出現在下一個空間?，F實給了我太多的悲痛，明天又讓今天重演。我祈求安穩，在生命的每一寸流連。給我狂歌，讓世界瘋癲;給我魔筆，為高傲代言。跌落在山谷之下，我知道窒息的感受，也明白心裂的悲愁?？菸臉浼藿恿耸㈤_的花，一切不協調，一切迷失了開頭。結尾不再呼應，長歌不再肆意，我要生存，生存在這個早已瘋狂的世間。我要奔騰，奔騰在這個早已消耗的明天。瘋了，瘋了，連最后的醉意也早已瘋了……”寫完以后，趙復感到頭暈惡心，拿起哥哥之前的藥，吃了一點就睡了。

等趙復睡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迷迷糊糊看到母親在他不遠處坐著，感覺頭還是很疼，母親看他醒了就把燈打開了，只見母親逐漸湊近他身旁，摸了摸他的額頭，說：“現在燒還沒有退，剛剛我去給你開的藥，你先吃了，然后我去給你做飯?！壁w復笑著說：“媽，我沒事兒，估計在醫院感染的?！睏罨輰廃c了點頭，然后神情一愣，說：“不對，你四天發燒了兩次了，你知道，你哥哥他……”趙復突然坐了起來，說：“哎呀，媽你就放心吧，我在醫院都檢查過了，醫生都說沒事兒，就是抵抗力有點差?！睏罨輰幷f：“抵抗力差就好好補補，我看桌子上放的排骨湯，我給你熱熱，你一會兒把藥吃了?！壁w復笑著說：“我中午已經吃過了，那是三大娘讓給你留的，你這天天累得這么狠，你吃就行了?！睏罨輰幷f：“要不媽把湯里下點面條，咱倆一起吃吧，這樣也省的做飯了?！?/p>

趙復和母親吃完飯以后，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哥哥的情況，知道一切都還好以后，便掛了電話了。這時楊惠寧突然說：“以后打微信電話吧，能省點就省點?！壁w復點了點頭，問道：“這幾天生意怎么樣?！睏罨輰幷f：“這幾天天冷，鎮上人少，一天忙里忙外也就掙個一百多塊錢，你三大爺讓去他們飯店門口擺攤，那邊離車站還近?！壁w復說：“這段時間，三大爺真是沒少幫咱們，我都不知道拿啥去還了，我哥在醫院天天念叨，說他這命都是三大爺給他的?！睏罨輰幟嗣w復的頭：“你記著，家里的賬爸媽還，跟你沒有關系，你哥看病已經花了你不少錢了，但是你三大爺包括其他幾個大爺、姑姑的情，你一定要記著，真是出了事兒才知道親人的好，你那兩個姑姑也幫了不少?！壁w復站了起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母親說：“咱們是一家人，錢我會還，人情我也都記著呢，你和爸年齡也逐漸大了，還有我呢，現在正在給我哥找腎源，等他好了以后我們弟兄倆一起努力，你和爸不要有太大壓力?！?/p>

東西收拾完以后，趙復坐在母親旁邊，看到母親眼眶濕濕的，就知道她肯定又在偷偷流淚，給母親倒了一杯熱水，然后就乖乖地坐在母親跟前。趙復猶豫了好久，然后和楊惠寧說：“媽，我給你說個事兒?！睏罨輰帲骸班?，你說吧，孩子?！壁w復搓著手心，給楊惠寧說：“最近天冷了，你讓爸回來吧，生意也不是你一個人能做起來的，我去那邊陪著我哥，這幾天我在縣城找了一個兼職，一天一百塊錢，下午去上班，晚上十點結束，這樣的話，我上午陪我哥透析。我在縣醫院旁邊找了一間房子，房東知道咱家的情況以后，一個月就要一百五十塊錢的房租，水電費不要錢，我想著我跟我哥搬到那兒去住?！壁w復說完以后母子倆就那樣坐著，誰也沒有接話，過了好一會兒楊惠寧才回話：“半天一百塊錢，你找了啥活呀？”趙復急忙說：“我之前不是跟三大爺學的做飯嗎，我找了個飯店，這樣還能把我和我哥吃飯的問題解決了?！庇诌^了一會兒，楊惠寧說：“那也行，我跟你爸商量商量，但是你得注意你哥吃飯要忌嘴，有啥事兒就給家里聯系，你才二十二歲，路還長著呢，給自己攢點錢，你哥這病錢湊得也差不多了，你別往里面貼錢了?！闭f完楊惠寧就端著水杯，緩慢地向臥室走去，趙復看著母親走路的步伐，跟往常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來哪兒不一樣，想著可能是母親太累了，也就沒有多想。

兩天時間過去了，趙復去取三大爺家的大哥給買的衣服，順帶著去三大爺飯店去看看。趙佑國看到趙復來了，顯得非常高興，便催促后廚做趙復最喜歡吃的菜。趙復趕緊攔著三大爺，說我自己弄點就行，您別忙活了，又不是外人。趙佑國笑著說：“這就對了，你就把你三大爺這飯店當成你自己的，等再過幾年，三大爺還真打算把這飯店交給你，我帶著你三大娘躲清靜去，那個你最喜歡吃的江團魚，我讓后廚給你做，其他的你自己看著弄?！壁w復聽到魚這個字兒，身體一激靈，趕忙說：“三大爺，別，我在醫院陪我哥陪的，現在就喜歡吃點青菜，魚呀，肉呀這些都沒胃口?！壁w佑國也皺了一下眉頭，說：“前幾天我聽你爸說你發燒了，檢查結果怎么說的？”趙復笑著說：“我的三大爺，你怎么和我媽一樣呀，放心吧，要是我真有事兒，第一個就告訴您?！壁w佑國出于多年偵察兵的經驗，明顯感覺到不對勁兒，但是他還是強忍著沒有再問，便和趙復說：“下午你去縣城的時候，三大爺開車帶你去，趁機把你爸接過來，給你弟兄倆在那兒安頓一下，你三大娘趕一大早給你們倆買了一些需要的東西，下午趁著一起帶過去?！?/p>

第二章

當天下午，趙佑國開車把趙復送到縣醫院，又給趙遠航辦了出院手續，順帶著去見了一下趙遠航的主治醫生秦大夫，把趙遠航透析和腎源的事兒交代了一下。秦大夫和趙佑國是老相識，當初趙佑國在省政府后廚做廚師長的時候，偶然一個機會認識了剛剛大學畢業的秦大夫，兩人得知是老鄉，以后便來往得比較密切，再后來在趙佑國的幫助下，秦大夫回到了青陽縣人民醫院工作。

趙佑國和趙啟港把趙復弟兄倆安頓好以后，就開車走了。路上趙啟港很想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說，剛一張口就被趙佑國打斷了。趙佑國說：“老五，你要想說客套的話就算了，咱們弟兄倆就跟小復他倆一樣，做什么事兒都是應該的?！壁w啟港努了努嘴，說：“三哥，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謝你們?！壁w佑國說：“咱們是一家人，就算都結了婚，立了門戶，咱們身體里還都流著一樣的血，其他的話說了就生分了，我那倆孩子都不在跟前，大哥、二姐、老四、老六的孩子也都沒在家，小復和遠航不就跟我的孩子一樣嗎，一筆寫不出倆趙字，你什么都不用管，有什么事兒你三哥替你扛著呢，你跟惠寧壓力也不要太大，等過一段遠航病情穩定了，三哥給你拿錢，你跟惠寧出去玩一圈，散散心?！?/p>

趙佑國和趙啟港回去以后，趙復弟兄倆把東西又收拾收拾，趙復看著收拾的成果，便對著趙遠航說：“還別說，咱們四個大男人收拾的屋子還真挺好，你看三大爺疊的被子，還跟豆腐塊一樣?！壁w遠航放下手機，然后對趙復說：“小復，我是不是拖累你了，你看三大爺跟咱爸，一直都是咱三大爺幫咱爸，我這一點也沒有盡到當哥的責任?！壁w復知道趙遠航自從得病以后，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自責與自卑構成的怪圈，便趕忙回應說：“我說老大，你要真想幫我，就好好治病，等以后你好好幫我們的孩子就行?！?/p>

趙復借著出來溜達的幌子，讓趙遠航先睡一會兒，自己偷偷跑到縣醫院，看到秦大夫不在，跑到腎內科，找到王大夫。王大夫正好剛剛巡床回來，看到趙復來了，急忙讓他進來，關上科室的門。王大夫問趙復最近幾天情況怎么樣，趙復說了一下最近幾天的情況。王大夫說：“一定要忌嘴，不能再吃瘦肉、魚、蛋、大豆之類的了，一會兒我再給你開點藥，為了安全起見，現在保守治療期間你半個月檢查一次，我也好把握具體情況?！壁w復說：“王大夫，那你可得遵守咱倆之間的約定，千萬不能告訴我爸媽、我哥、秦大夫還有我三大爺他們?！蓖醮蠓虬α艘宦?，同趙復說：“趙復啊，你這真是給我出難題，這幾天我也一直在跟自己作思想斗爭，從醫生的角度來看，我是必須得告訴你的家人的，但是考慮到你的家庭情況還有你的想法，我選擇尊重你，替你保密，但是隨著病情的發展，你后面會逐漸的顯現出一些并發癥，如虛腫等，即便你不說，我相信他們也能看出來，而且你現在接受換腎治療的話，康復的機率很大?！壁w復心里想：我也想接受治療呀，但是我和趙遠航只能有一個換腎治療，而且趙遠航還是大學生，趙復心里更側重讓趙遠航能夠康復，這樣也能更好地照顧爸媽。

十一月份的下午，剛剛六點鐘，路燈已經都亮了起來，千家萬戶也都逐漸打開了燈，每一個燈光后面，都隱藏著一段不為人說的故事。這個美麗的小縣城，逐漸起了風，絲絲的涼意催促著路上的行人趕緊回家，去感受和續寫接下來的故事?；厝サ穆飞?，趙復一直在考慮，等趙遠航治療結束以后，自己就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靜靜地等死，但是又一想，長痛不如短痛，不如到時候自己就自殺，也能為家里減輕負擔。就這樣邊走邊考慮，趙復甚至想好了幾種死法，做好了預備的方案。他看到路邊來來往往的人沒一個自己認識的，發現千家萬戶的燈光里沒有一個與自己有關聯的。他在想，如果不是哥哥患上尿毒癥，如果不是自己也患上尿毒癥，自己應該已經在這座小城里買了房子，然后找個對象，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過上一輩子?？墒鞘虑橐呀洶l生了，他也沒有辦法去考慮太多，現實有時候就是這么讓人走投無路，又讓人不得不接受。身為一個男人，他就要盡到責任，盡到自己的義務，可是就當前來看，只有自己勇敢地面對死亡，才是最好的辦法。他很向往跟正常人一樣生活，自從得知自己患上尿毒癥以后，他一直沒有與身邊的朋友聯系。他和小姑家的小兒子、大姑家的大孫子、村里面的趙若飛都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和他們聯系，如何再融入他們的生活里。他認為，生活已經把他拋棄了。突然，他站著不走了，他在想自己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夠過得安穩，在陌生的地方才能求得新生，而要想在白天里過得輕松，回到正常的生活節奏，不讓家里操心，也不讓朋友牽掛，就只能去偽裝自己，現在自己應該已經在家里偽裝成功了，接下來他就要跟朋友偽裝，不讓他們看出來自己的變化，更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患上了尿毒癥，這樣自己才能夠更好地生活。生活何嘗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偽裝呢？只不過有些人偽裝的技術比較好，即便跟你天天在一起，你也看不到他背后的故事，而有些人，偽裝的技術比較拙笨，即便是偶然的一瞥，你也能被他人看出馬腳。

趙復決定給大姑家的大孫子打個電話，大姑家的大孫子叫張璞，比趙復小兩歲，但是兩個人從小玩到大，也是無話不說。張璞現在在省城當記者，也算是見多識廣，兩個人的關系已經超越了輩分的限制，張璞從來沒有喊過趙復“表叔”。都是直呼其名，雖然有時候趙復大姑也會說張璞，但是兩個人早已經習以為常了。電話接通以后，兩個人就正常地聊著，張璞也給趙復講了一些新的政策，還有自己工作中的一些趣事兒，趙復也把趙遠航的情況給張璞說了說。趙復問張璞，如果自己也得了尿毒癥，應該怎么辦？張璞說：不會的，不要瞎想，遠航表叔的腎源這邊都在問著，老天再怎么不公也不會讓你也得上這個。趙復回道：其實對于農村家庭來說，有一個這樣的都會受不了的。倆人閑聊了一會，中間張璞也一直開導趙復。掛了電話以后，張璞明顯感覺趙復心里有事兒，也知道他現在可能經歷著一些自己和其他親人不知道的事情，便決定等到周六的時候偷偷回去一趟看看。趙復掛了電話以后心情也好了一點，最起碼從想象的空間中回到了現實，他不知道張璞有沒有發現什么，但是他決定，一定要偽裝成功，雖然自己也是第一次去偽裝，但是這一次必須成功。

趙復路上順帶著給趙遠航買了點飯，到了出租屋，看到趙遠航還睡著，便把自己的藥放好，可能聲音大了點，吵醒了趙遠航。趙遠航看著趙復窸窸窣窣地在倒騰東西，便問：“小復，你干嗎呢？”趙復一聽見趙遠航的聲音，便有些手忙腳亂，不過幸好沒有開燈，便說：“我把你的藥給你規整規整，也方便你去找?！壁w遠航抬手把燈給開了，此時趙復已經弄完了，趙遠航便說：“那你也得把燈打開呀?！壁w復轉過身，一邊把飯菜擺好，一邊說：“我看你睡得這么香，怕開燈再把你吵醒了，沒想到沒開燈也把你給吵醒了，快起來收拾收拾吃飯吧，今晚上咱弟兄倆一起吃，明天你做完透析以后，我就去上班了，以后每天晚上我給你從飯店帶飯回來?！?/p>

第三章

趙復每周陪趙遠航做三次透析，偶爾陪他掛一次吊瓶，沒事兒的時候趙復就去飯店兼職，掙得雖然不多，但是足夠哥倆在縣城吃上飯。家里邊，趙啟港和楊惠寧也在趙佑國飯店門口擺攤站住了腳，每天合計能掙個二三百塊錢，這樣可以勉強維持住家里的生活和趙遠航的治療費用。就這樣，日子過去了一個多月，逐漸臨近年關。其間趙復去醫院做了幾次檢查，自己的病情是一點一點地在惡化，身上也開始浮腫了。趙遠航每天跟趙復待在一起，不覺得趙復的變化，再加上冬天本來就穿得厚，旁人不仔細觀察也難以發現。中間趙啟港和楊惠寧基本上每周過來一次，趙佑國也有事兒沒事兒往這邊跑。張璞在和趙復通完電話以后也回來了兩次，所有的親人都關心著弟兄倆的生活，每當這些人問到為啥趙復看起來有點胖了，趙復就說在飯店里吃得好。

農歷十二月初十，趙復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村里面來了一個駐村書記，是縣公安局的一個副局長，給他們家的貧困戶辦下來了，趙遠航以后做透析、吃藥都可以有國家兜底了，家里可以省下一筆費用，然后慢慢還還賬，等腎源匹配好就讓趙遠航把手術做了。趙復聽到這個消息以后，既高興，又開始猶豫，國家這個政策出臺，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免費治療了，如果這樣的話自己是不是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自己現在一定要把手術費給攢夠，然后爭取成為一個正常人。正在想著的時候，趙復的電話又響了，他看到是王大夫的電話，接通以后王大夫說趙遠航的兜底治療已經在辦理中了，如果趙復接受治療的話，也會有這樣的待遇，而且系統的治療治愈的可能性也是比較大的，趙復說自己再考慮考慮，并問了一下王大夫換腎需要多少錢，王大夫說腎源移植手術需要去省醫院去做，考慮到趙復病情稍輕，下來要比趙遠航的少，大概是十七八萬左右。

趙復想著，如果自己好好工作，十七八萬兩年就攢夠了，這樣既不為家里增加負擔，又能夠把自己的病給治好，兩全其美。那幾天里，趙復的精神狀態逐漸好了起來，但是身體上的問題卻多了起來，在飯店兼職的時候，趙復總感覺頭暈、惡心，并且每天特別喜歡睡覺。

每周一上午是趙遠航做透析的時間，由于透析做得多了，整個人顯得又黑又瘦，并且記性也逐漸下降，老是忘事兒。趙復看著，心里也害怕著，想著趙遠航系統治療著都這樣，那自己以后不也比這嚴重。尿毒癥吃著藥雖然癥狀能控制一點，但是病情也會逐漸嚴重。當偽裝的時間長的時候，尿毒癥的一些癥狀會讓偽飾的妝容一點一點地退下來，并且這一切的到來，都會如同山崩海嘯一般。

趙復在陪著趙遠航透析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頭特別眩暈，喘不上氣來，站在一旁的秦大夫看到以后，趕緊叫來護士把趙復安排到病房里，趙復眼中流著眼淚，咬著牙，怪自己身體不爭氣，也害怕被別人發現。他想努力調整自己，可是身體根本就沒有力氣。秦大夫給趙復做了急救治療以后，趙復逐漸緩了過來。秦大夫問趙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么不來醫院接受系統治療？”趙復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秦大夫看到趙復這樣，也知道趙復肯定是考慮到家里的情況，便無奈地說了一句：“傻孩子，要不要我和你爸媽說？”趙復搖搖頭，說：“不要和他們說，也不要和我哥說?！鼻卮蠓蚩粗w復堅定的樣子，便回答道：“你哥是瞞不住了，如果你能夠安心在醫院接受治療，你爸媽那邊我可以先不和他們說?！?/p>

趙遠航做完透析以后，在護士的攙扶下趕緊去看趙復。趙復看到趙遠航以后，趕緊讓他坐下，并責怪他做完透析以后需要休息一會兒，緩緩勁兒，你這剛做完就過來干嗎。秦大夫帶著護士先出去了，趙遠航顫顫巍巍地把門關上，剛關上門，自己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問：“是那病嗎?！壁w復說：“不是，我就是感冒發燒，有點頭暈，再加上經常熬夜，血壓有點高?！壁w遠航坐到床邊，揪著自己的頭發：“我早就該猜到了，要不然你也不會讓爸回去，要不然你也不會穿不上之前的褲子，我真蠢，你在我跟前我都沒有發現?！壁w復看到趙遠航哭著，自己的眼淚也出來了，他努力去控制，努力去使自己不哽咽，他想說話，可是就如同被人掐著脖子一樣，怎樣都說不出來。

趙遠航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趙復說：“你還打算瞞我們多久？你的命就不是命嗎？”趙復不知道怎么回答，雖然自己之前想過很多種回答的方式，但是仿佛就跟忘了一樣，怎么都想不起來。雖然氣氛就這樣冷著，但是兩個人的心里從來沒有平靜。沒過多久，趙遠航打破了這種寂靜的場面，“你的癥狀比我輕，治愈的可能性比我大，你做移植手術，我不做了，這事兒你必須聽我的，我是你哥?！壁w復激動地坐了起來，說：“絕對不行，給你治病已經花了十幾萬了，你不能這個時候放棄，一定要治好，我無所謂，只要你能治好了，咱們家就會慢慢好過來的?！壁w遠航也激動了起來：“你比我小，治療以后能活得更長一點，你要不同意，我現在就自盡?！?/p>

這個時候秦大夫推門進來，說：“事在人為，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夠看好，哪怕沒有錢，也要看病，你倆說著為家里考慮，難道家里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們嗎？兩個人都必須治，都必須活著，不要忘了你們的背后，還有國家，還有社會?！?/p>

王大夫知道消息以后也匆匆趕了過來，看到這個場面，他對秦大夫說：“老秦，對不起，這事兒……我有責任?！壁w復趕緊說：“不怪王大夫，是我逼著他這樣做的?！?/p>

趙復發病以后，秦大夫想來想去還是給趙佑國說了，倆人商量好先不給其他人說。趙佑國把店里面安排一下，借口說縣里有個朋友來了，自己過去一趟，臨出門看到趙啟港兩口子在忙碌著，心里面五味雜陳，安排了趙啟港兩句就走了。一路上，趙佑國又急又恨，恨命運不公道，恨自己不早早去調查當初的推測，趙佑國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兄弟倆的病治好，哪怕自己砸鍋賣鐵，也得去給他們治病，他想著用水滴籌籌一下款，又怕趙啟港兩口子發現以后心里難以接受。想去跟當初的老戰友借錢，可是都好多年不聯系了，突然去借錢自己又難以張口。

趙佑國來到醫院以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趙復，還有坐在一旁的趙遠航，一時間沒忍住，在病房門口偷偷抹著眼淚。調整好心情以后，趙佑國推門進去，趙復和趙遠航看到趙佑國以后，都喊了一聲“三大爺”。趙佑國笑著說：“聽到你們這一聲三大爺，我這心里就舒坦多了，說說吧，你是怎么想的，這么大的事兒也不給家里說，嘴夠嚴實的啊，你是想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看到你爸媽，你幾個大爺姑姑哭你高興是不是?！贝藭r趙復不知道怎么去說，但是他知道三大爺是真的替他們擔心。趙遠航回道：“三大爺，這事兒都怨我，我當時就沒能夠提早發現?！壁w佑國走到趙遠航、趙復跟前，摟著他們，說：“三大爺不怪你們，你們這么聽話，三大爺我是打心眼里高興，但是小復，咱們是一家人，雖然住在兩個院，但是咱們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有什么事兒怕你爸媽擔心，你倆就給三大爺說，三大爺心理承受能力強，知道沒?！?/p>

從病房出來，趙佑國直奔腎內科，看到秦大夫沒在，就在腎內科等他。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秦大夫手里拿著文件回來了，見到趙佑國以后，就說：“老大哥，我就知道你會過來，咱們直接說吧，我剛剛去問了一圈，趙復這邊腎源移植手術下來得十七萬，我跟我們醫院領導把具體情況也匯報了，針對他們家的情況，我們醫院領導的意見是趙復治療期間住院費免除，護理費你們得出，用藥和透析方面按照國家的政策進行兜底，前期治療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在趙復病情穩定之前，必須要住院治療，而且他治愈的可能性也比較大?！壁w佑國當即回復：“謝謝你們了，秦大夫，錢我們盡力去湊，一切按照你說的來就行?！?/p>

趙佑國把醫院的事情安排差不多以后，就先回去了?；厝サ穆飞?，趙佑國一直在想著怎么樣給趙啟港兩口子說，這是他倆的權利，這么大的事兒不能瞞著他們，而且趙遠航哥倆現在都患上了尿毒癥，總得有個人在那陪著他倆，要是自己去陪著他倆，家里肯定還會懷疑，不如給趙啟港兩口子說了。但是回過來再想，現在兩口子都拼了命地掙錢，如果再給他們說趙復的事兒，萬一他倆撐不住怎么辦。糾結之下，趙佑國還是決定先給趙啟港說，作為哥哥，他知道趙啟港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楊惠寧強。

回到店里以后，趙佑國看趙啟港和楊惠寧忙得也差不多了，就讓他倆去后面歇歇，睡一會兒。趙啟港兩口子來趙佑國店門口擺攤以后，王雅韻心疼倆人在大冬天里起大早跑十幾里地往這趕，就在飯店后面收拾一間空房子，讓倆人住那兒，還把飯店包間里的空調給倆人裝上，但是趙啟港兩口子想著給哥嫂省錢，就不怎么開空調，只有王雅韻說他們倆的時候，他倆才象征性的開一會兒。

中午飯后，趙佑國喝了半斤白酒，王雅韻一眼就看出趙佑國心里有事兒，趁著員工都下班，趙啟港兩口子也都去休息的空閑，王雅韻把趙佑國拉到包間里，門關上的一瞬間，趙佑國跟個小孩一樣抱著王雅韻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倆孩子太苦了?！蓖跹彭嵰仓饾u明白了在縣城治病的趙遠航和趙復肯定出事兒了。王雅韻就問趙佑國，究竟怎么回事兒。趙佑國平復心情以后，便把上午的事兒說出來了。王雅韻也不由地“唉”了一聲，往趙啟港兩口子睡覺的屋里瞅了瞅，說：“可苦了這一家人了，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個結果?！壁w佑國問王雅韻要不要給趙啟港倆人說，王雅韻說：“先給啟港說吧，我看惠寧這幾天精神頭不大好，還是防著點吧?！?/p>

趙佑國“嗯”了一聲，問道：“咱們還有多少錢？”王雅韻想了想說：“里里外外，加上沒有結賬的，算起來還有三萬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們一年下來也能掙個十來萬，后面掙的錢也幫著他們吧，咱那倆孩子也都安置完了，后面也用不到什么錢了，這倆孩子啟港兩口子在外面打工的時候就是咱們帶著，尤其是趙復，剛斷奶就是咱們帶大的，看著也跟親生的一樣，無論如何也得把他們的病治好?！壁w佑國感嘆道：“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兒就是娶了你，從遠航得病以來，咱們也幫他們二十多萬了，我能感受到每一次你都是毫不猶豫地去幫，但是這一次比較急，得趕緊把小復的錢湊夠，要不……”這次王雅韻打斷了趙佑國的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咱們當初說好的，不能再牽扯咱們的孩子了，上次拿那三萬五，你那兒媳婦都差點把天給捅了?！壁w佑國低著頭，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過了一會兒說道：“咱們再從其他地方想想法子吧?！?/p>

第四章

趙佑國和王雅韻商量過后，趙佑國以一起出去拉酒的名義，把趙啟港叫了出來。車開了半路，趙啟港看方向不對，便對趙佑國說：“三哥，你這換超市了嗎，之前不都是從東大街拉進嗎，現在怎么往北街走?！壁w佑國說：“其實不是去拉酒，我想爸媽了，就想著這會兒你也沒事兒，咱倆一起去他們墳上看看?！壁w啟港也是愣了一下，說：“對啊，自從遠航得病以后，我都沒有去給他二老上過墳了?！壁w佑國看著趙啟港悲傷的神情，便給趙啟港說：“老五，有些事兒咱們決定不了，既然來了就不要怕，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總會好起來的?！壁w啟港點了點頭，說：“其實在遠航得病之前，我總覺得除了老七，咱們都成了家，都該各顧各的了，即便有事兒，也不可能像小時候一樣傾盡所有地去幫你，可是這一段我才發現，親人永遠是親人，不管怎么樣，都會想方設法地去幫你，三哥，我真的很感謝你們?！壁w佑國說：“自家兄弟，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咱們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嗎，叫長兄為父，大哥和二姐身體都不好，我離你最近，咱爸和咱媽不在了，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p>

到了墳地以后，趙佑國弟兄倆便把帶的紙錢給兩個老人燒了過去，趙啟港更是對著父母的墳大哭，趙佑國也沒有攔他，他知道趙啟港心里苦，在家也不敢哭出來，畢竟他是家里的頂梁柱。弟兄倆又對著父母的墳說了一堆話，講講最近的事兒，說說各家的情況。上墳結束以后，趙佑國沒有回車上，而是帶著趙啟港把父母墳上的雜草清理一下，并且取下來一條新毛巾和兩瓶礦泉水，把父母的墓碑給擦干凈。清理結束以后，趙佑國拉著趙啟港在父母墳堆跟前坐下。趙佑國不知道如何開口，但是趙啟港看出了趙佑國有話要說，便對趙佑國說：“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兒要說?！壁w佑國指了指墓碑：“咱爸走的早，那個時候家里情況不太好，孩子也多，沒有給他立碑，記得咱爸走的時候，你才九歲吧，那個時候你和老六老七在我跟前哭，我當時一直忍著，想著大哥在部隊里，我就是家里最大的男人，你們哭的時候我不敢哭，你們都睡了我才敢大聲地哭出來?！壁w啟港回著說：“對啊，那個時候還有人說你不孝順，但是二姐給我們說，你不是不孝順，你是最孝順的，不哭的人，往往心里面會哭得很慘，所以誰說你不孝順，我跟老六就過去砸人家門，每次都是你去跟人家道歉?！壁w佑國接著說：“其實我并不是不想當那個副縣長，只是離家太遠，咱媽身體又不好，你和老六老七年齡還小，大哥復員以后身體又不好，家里也是緊巴巴的，所以我就想找個近的地方，當年你和惠寧出去打工，我想著你們帶著小復總會不方便，加上咱媽身體惡化的嚴重，就從省里辭職回來開了這家飯店，一邊能照顧咱媽，一邊能幫著你們照看孩子，小復和咱媽的感情很深，咱媽走的時候，小復、遠航還有我那倆孩子，一直鬧著要給爺爺奶奶立碑，所以才有這塊碑，那個時候，小復他們一個月會過來給咱爸咱媽擦一次碑?！壁w啟港低著頭，說：“確實，當年一心想著打工掙錢，太少關心孩子了，雖然掙下錢把房子蓋了，但是沒想到孩子也病了?！?/p>

趙佑國看著趙啟港說：“老五，我相信你能扛得住，你扛不住的時候后面還有我們這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把你單獨帶出來，有件事兒想給你說?！壁w啟港擦了擦眼淚，說：“三哥你就說吧，別把我當小孩看了，我現在孩子都二十多了，再說了就算是壞事兒，還能壞到哪兒去?！?/p>

趙佑國“唉”了一聲，從兜里拿出一盒煙，給趙啟港一根，自己點了一根，說：“小復和遠航一樣，都是尿毒癥，只不過小復要輕一點?！闭f完以后，只見趙啟港一動不動，煙在風的作用下，旋轉著往上走，不多久，趙啟港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咳嗽個不停，趙佑國拍著趙啟港的后背說：“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兒，你是家里的頂梁柱，所以要振作起來，一定要挺住?！壁w啟港趴在地上痛哭著，看著地上綠油油的麥芽，突然想和父母永遠地躺在這，但是他知道，他要振作起來，他要掙錢把兩個孩子的病治好。趙佑國說：“今天上午我去了醫院，醫院那邊也溝通好了，小復治療期間只需要交護理費就行，其他的不用管，只是移植手術和腎源還是需要去省城醫院，回來的路上我也跟那邊的醫生聯系好了，等小復這邊腎源檢測結果出來，那邊尋找腎源，就是得花大概十七萬左右，小復的情況輕一點，治愈的可能性很大?！壁w啟港看著趙佑國說：“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壁w佑國說：“大概有兩個月了，小復這孩子一直瞞著我們，要不是今天犯病，我們誰也不知道，這孩子估計也是怕給家里增添負擔?！?/p>

隨后兩人商量好，這件事兒先瞞著楊惠寧和其他親戚，醫院那邊最近先別讓楊惠寧過去，等趙復病情穩定了再讓過去，然后趙佑國和趙啟港每天下午去醫院陪趙復與趙遠航一會兒，托秦大夫多照看著，再想想法子把趙復的手術費攢夠，等攢夠了再給楊惠寧說。

就這樣，過去了一個禮拜，楊惠寧總感覺有事兒發生，每次想去縣里看孩子的時候，不是被趙啟港攔著，就是被王雅韻叫走幫忙，很多時候母親的直覺要比一些科學儀器更準，這也是當前的科學無法去驗證的，大抵是真的存在母子心連心吧。漸漸地楊惠寧也不再說什么了，一切都看似正常著，也一切都按照正常的節奏發展著。趙復那邊的病情雖然控制住了，但是需要住院觀察一周，然后每周進行兩次透析。為了不讓楊惠寧擔心，趙啟港決定將趙遠航接回來兩天，等透析的時候再讓他過去，這中間讓張璞過去陪著趙復。

趙佑國和趙啟港弟兄倆剛到醫院就碰到了從省里回來的張璞，大致了解了一下趙復和趙遠航兩人的腎源情況，幾人就分頭行動。張璞留在醫院陪著趙復，趙啟港等人就開車回去了。

趙復見到張璞以后，問了問最近的情況，張璞給趙復講了一下最近發生的趣事兒，并給趙復講最近他在積極和省慈善總會聯系，尋求他們的幫助，看看能不能發動社會捐款或者尋找腎源。趙復聽了以后也挺高興，最起碼多一點活下去的希望。張璞還給趙復帶來一個好消息，就是趙復前幾天寫的現代詩被一家雜志社看中了，決定刊登，并且給了近五百元的稿費。趙復看著那個信封，迫不及待地去拆開，雖然只有不到五百塊錢，但是趙復拿著卻是沉甸甸的，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通過寫作掙到的錢，趙復決定把這個錢存著當作紀念?？粗巴獾奶炜?，趙復覺得分外明亮，白云鑲嵌在藍寶石里，自由地流動著，因循著風，活出自己的樣子。這何嘗不是趙復希望的樣子，通過自己的拼搏，活出自己的模樣。其實趙復很羨慕張璞，他們兩個都喜歡寫作，并且在高中的時候都展現出了寫作的優勢，張璞喜歡寫實，趙復喜歡浪漫主義，只不過后來高考落榜，趙復沒有能夠進一步系統地學習，而張璞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高校，學習新聞?，F在趙復已經不能寫出純粹的浪漫主義，他的詩歌里透露著對命運的不滿和控訴，有一種想要沖破束縛的感覺，就像他寫的：“吶喊吧，在忍受中將憤怒說清，多年前的耳語不再適合陰翳里的對白，銅鈴，將敲擊鐵門的宿命。換上嶄新的衣裳，剃去白發，在光明中尋找光明?！?/p>

張璞曾經給他說：“在最無奈的時候，寫作就成了自己生命的靈魂，文字也建構出了自己新的生命與追求?！痹谶@段日子里，趙復已經充分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義，同時也用文字去勾勒出自己對生命的訴求，寫作已經成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對于趙復來說，自己被動地脫下來偽飾的妝容，就要更真實地活下去，只有經歷的人才會明白偽裝的痛苦與孤獨，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特別成功的偽裝者，并且以此為傲，但是后來發現，原來自己并不成功，并且在一定意義上是一個失敗的偽裝者，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偽裝，從開始就是失敗的。

一個禮拜以后，趙復的前期治療結束了，在秦大夫的幫助下，趙復去辦理出院手續，護理費用總共花了幾百塊錢，趙復用自己的錢交了費用。出院的時候，趙復突然看到一些特別熟悉的身影，但只是一晃而過，他跑出去找的時候，也沒有找到，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就沒有再跟下去。趙復和趙遠航把東西放了回去，便坐公交車回了鎮上。他倆下車以后，趙復遠遠看到趙啟港夫婦在那兒忙活著，想飛快地跑過去，卻不知道跑過去怎么說，感覺像是一個撒了謊的孩子，被大人拆穿了以后，感覺到羞愧，又感覺自己是一個新過門的小媳婦兒，不知道如何面對公婆。趙啟港等人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他還沒有這種感覺，但是見到母親那一刻，這種復雜的心情油然而生。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趙復感覺母親是那么的熟悉，母親頭上好像多了好多白頭發，突然感覺母親老了很多，他在想這可能跟自己獲得“新生”有關吧，自己的成長，必然是伴隨著他們的老去，而這一切都是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楊惠寧看到趙復以后，顯得比較激動，但只是一瞬間的激動，趙復甚至感覺這種激動有些生硬，他自己安慰自己，這一定是錯覺。母親看到趙復和趙遠航兩人以后，繼續忙碌著，等到忙完了以后，想去摸摸趙復，但是看著自己手上全是面，又將手縮了回去。問兩人餓不餓，又問問趙遠航身體怎么樣，但是趙復明顯感受到母親的余光在瞟著自己，趙復心里在想，母親不是不知道自己患病嗎，怎么感覺所有的事情母親都知道一樣。

第五章

晚上趙復一家人和三大爺三大娘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這頓飯很特殊，是趙啟港和趙佑國倆人一起為趙復和趙遠航弟兄倆“量身定制”的，楊惠寧和王雅韻打下手，趙復和趙遠航弟兄倆就坐在大廳里看電視。趙復認為這是一種久違的溫馨感，是一種家的感覺，趙復很珍惜這種感覺。飯桌上趙復也擺脫了之前陰郁的心情，跟他們無話不談，并拿著自己被刊登的作品讓他們看，小心翼翼地打開用塑料膜包裹的稿費，趙啟港他們看到稿費卻有一種非常復雜的心情，一方面為趙復感到由衷的高興，另一方面也感到無盡的壓力。

吃完飯以后，王雅韻和楊慧寧倆人去給趙復和趙遠航收拾住的地方，大廳里只剩下趙復、趙遠航、趙啟港和趙佑國四個人，大廳里也頓時安靜下來，但是四個人心里都有著類似的想法。趙佑國首先打破了這種沉靜，他說道：“你們倆就安心治病，其他的都會好起來的?！壁w復問道：“現在手術費還缺多少？”趙啟港說：“里里外外算著，你的還缺九萬多，你哥的已經湊夠了?！壁w遠航看著三人，說：“不如先讓弟弟做吧，我的可以等一等，現在我都習慣了?！壁w復急忙攔著：“不行，你現在都已經有并發癥了，咱們在醫院都說好了，你先做，我的再想辦法，還能再拖一拖?！?/p>

臨近年關，鎮上非常熱鬧，趙復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么安穩的覺了，這雖然不是自己的家，但是他已經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不僅因為父母在這里，還因為這里有著自己太多的回憶。趙復看到趙遠航已經起床了，自己也收拾收拾起來。推門看到外面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還零星地飄著雪花，他看到趙佑國在掃雪，便走過去說：“三大爺，我幫你掃吧?！壁w佑國急忙攔著他：“你趕緊進屋，外面冷，我掃就行了?！壁w復說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沒那么嬌貴，好好享受一下大雪，你知道嗎三大爺，大雪代表著希望?！?/p>

年三十兒那天，趙復一家和趙佑國、王雅韻都回了老家，他明顯能看出來趙佑國和王雅韻神情有些落寞，因為趙佑國的兒子和女兒過年都沒有回來，趙佑國的兒子在深圳安了家，今年一家人去了澳大利亞過年，趙佑國的女兒在長沙安了家，女兒女婿約定的，每隔一年回來過一次年。

大年初一上墳回來的路上，趙佑國的電話響了，他看到是張璞的電話，就趕忙接了一下，接通以后，張璞說：“三舅，新年好，我給您拜年了?！壁w佑國也做了回復，張璞接著說：“我五舅跟你在一起沒，我給他一家打電話都沒有打通?！壁w佑國說：“都在呢，我們剛剛上墳回來，你五舅他們沒有帶手機，你五舅媽跟你那幾個舅媽去跑著拜年去了?！睆堣苯又f：“現在有一個好消息，遠航表叔的腎源匹配到了，剛剛醫院那邊給我打電話，讓過了初五過去準備手術?！壁w佑國聽著手顫抖著，趙復等人也聽到了電話里的聲音，都顯得分外的激動，趙復說：“我就知道，今年是幸運的一年?！?/p>

大年初五，趙啟港、楊惠寧和趙遠航三個人踏上了去往省城的路，走之前趙啟港把所有的事情都給趙復安排一遍，趙復笑著說：“行了，趕緊去吧，我又不是小孩了，再說了這邊還有三大爺三大娘?！背趿翘?，趙復要去縣里做透析，本來說好了趙佑國開車帶著趙復過去，可是前一天趙佑國一個老同事過來了，倆人很久沒有見過了，再加上趙遠航的腎源有了著落，趙佑國就格外高興，晚上和老同事喝了點酒，早上起來比較晚一點。趙復想著最近查酒駕比較嚴，就自己戴著頭盔，騎著趙佑國的摩托車去了縣城。

在走到縣城邊的時候，趙復看見一群交警在查車，便沒有在意，繼續往前走，但是走到交警跟前的時候，被他們攔住了。趙復看著交警查自己，頓時有些蒙了，說：“我這是摩托車，怎么還查呀?！苯痪f：“你沒看之前的通知嗎，摩托車早就開始查了，有沒有駕駛證？”趙復摘了頭盔說：“沒有，但是我趕著去做透析，你們能不能先放我過去?！苯痪桓辈幌嘈诺臉幼?，說：“要是每個人都這樣說，那還要我們干嗎，沒有駕駛證不準上路，這是規定，現在扣車罰款，你先下來?！壁w復心里異常緊張，說：“我真的等著做透析，你們要是不信就跟我過去，反正你們公安局就在縣醫院旁邊?！蹦敲痪f：“你就算真等著做透析也不行，這是國家規定，不能因為你就破了規定，法不容情，扣車?！边@時候警車上下來一個人，問到怎么個情況，交警跑過去把情況說了一下，那人走到趙復跟前，看了一下趙復，說：“身份證帶了沒？”趙復掏出身份證給他，那人仔細看完身份證，說：“你哥哥叫趙遠航？”趙復點了點頭說：“對?！蹦侨苏f：“不是你哥哥是尿毒癥嗎，怎么你去透析？”趙復驚訝道：“您怎么知道？”那人說：“這事兒也趕巧，我是你們村的駐村干部，我姓李，你們家的貧困戶還是我給你們辦的嘞，現在你這是什么情況？”趙復看著李副局長，先給他鞠了一躬，說：“感謝您幫了我們家，我去年也患上了尿毒癥，要不是您幫我們，我和我哥到現在也享受不了兜底的政策?！?/p>

李副局長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你患上尿毒癥怎么不給村里說，這樣，咱們到車里說吧，你這車先放著，車鑰匙你給我，其他的一會兒再說?！壁w復到車里把情況給李副局長說了一下，李副局長許久不說話，然后掏出手機，說：“你有微信沒？”趙復趕忙也拿出手機，回復到有。李副局長說：“我加你微信?！崩罡本珠L加上趙復的微信以后，便給趙復轉賬五百塊錢，說：“這錢你收著，國有國法，一會兒你去把罰款交了，我把你送到縣醫院，我讓人把摩托車給你送回去?！壁w復趕緊回應道：“李局長，這個錢我不能收，罰款我交就行了?！崩罡本珠L摸了摸趙復的頭，說：“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你身份證上的年齡和我兒子一樣大，這錢不多，但是代表我的一點心意，你就當我給你發的壓歲錢就行?！壁w復說：“不行不行，那您這也太多了?！崩罡本珠L笑著說：“你不收我就不給你摩托車了?！壁w復只好收下，問清楚把摩托車送到哪兒以后，又帶著趙復辦完了手續，隨后李副局長就安排人給趙復送了過去，并親自開車把趙復送到縣醫院。

趙復透析還沒有做完，趙佑國就來了，看到趙復沒事，就過去說：“你小子，也不等等我，你不知道騎摩托車不能上國道嗎？”趙復笑著說：“三大爺，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兒嗎?！彪S后，趙復把事情給趙佑國講了一下，趙佑國感嘆道：“國法無情，但是人有情啊，以后得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一下李局長?！壁w復透析剛做完，秦大夫和王大夫也過來，問了問趙復的具體情況，看看有沒有新的并發癥出現，趙復給他倆講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隨后，秦大夫和王大夫拿出一個紅包給趙復，說這是我們醫院的一點心意，還有我倆給你哥倆的紅包，你拿著，也當給家里應應急。趙復眼里泛著淚花，說：“我今天真是一直遇見好人，但是這錢我不能收，都是病人給醫院送錢，哪有醫院給病人錢的呀?！焙髞韼捉浲泼?，秦大夫說：“這是醫院給我們的任務，我們必須完成，我們王大夫給你哥倆的紅包，你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少?！睙o奈之下，趙復只好收下紅包。

回去的路上，趙復數了數錢，一共是六千六百塊錢，趙佑國說：“估計醫院給拿了五千，秦大夫和王大夫每人拿了八百，給你哥倆湊個吉利數，這樣離你的手術費又近了一步?！壁w復感嘆道：“當初在醫院的時候，秦大夫和王大夫管著我和我哥吃飯，還不斷地給買東西，現在又給紅包，這場病，真是讓我感受到太多的溫暖，也欠下了太多的人情?！壁w佑國道：“所以你要好好治療，好好活著，記著這些人的好，以后去報答他們?！?/p>

趙復照常起床，剛洗漱完，趙啟港打電話過來，問昨天的情況，趙復給趙啟港說了一下，趙啟港說：“那這個李副局長可真是個大好人啊，剛剛他給我打電話說縣公安局要組織給咱們家捐款，并且去發動社會上的人去捐款，縣民政上的人和鄉里的人今天也要過來，說代表縣委縣政府過來慰問，我讓他們直接去你三大爺飯店里，他們說最好去家里，你一會兒和你三大爺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弄?！壁w復此時心中難以抑制住激動，感覺自己距離“活下來”又近了一步，同時心里感覺到異常的溫暖。

簡單吃完早飯，趙佑國就帶著趙復往家里趕，剛到家沒多久，村支書就搬著一堆東西過來了，說了一堆話，總之就是讓趙復不要說錯話，多夸夸村委的好，趙復和趙佑國交流了一下眼神，不想留村支書的東西，村支書幾經推讓，最終還是留下了。村支書走了以后，趙佑國說道：“當初有困難的時候不幫著解決，現在有表現的機會了跑得比誰都快，拿著這幾十塊錢的禮品還想著去讓給說好話?！壁w復笑著說：“三大爺，看看東西過期沒，聽說咱們支書就喜歡給人送過期的東西?！?/p>

沒多久，就聽見外面的嘈雜聲，趙復和趙佑國出門去迎接，看到外面來了八九個人，還有兩個人拿著攝像機?？吹节w復和趙佑國出門，負責趙復他們這一區域的片長趕緊走上前，說：“高縣長、孟書記、陳鎮長、杜局長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趙啟港家的小兒子趙復，這位是趙啟港的三哥，趙佑國，趙佑國之前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復員前在部隊里是團長，復員后去了省政府后廚當廚師長，老趙，這是縣里的高縣長、鎮里的孟書記、陳鎮長還有縣民政局的杜局長……”一番介紹以后，高副縣長趕緊走向前，跟趙佑國握手，說：“您是國家的英雄，值得我們尊敬呀?！壁w佑國禮節性地回復了一下，高副縣長又跟趙復握手：“趙復，有事情一定要找政府，我現在代表咱們縣委縣政府來看望你們，給你們帶來了縣里的慰問金，表達一下縣里的心意，縣民政上也準備給你們開通臨時救助，一會兒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就盡管跟我們提?！壁w佑國說道：“幾位領導，咱們進屋里說話吧?！弊叩教梦菀院?，鎮黨委孟書記說：“趙復啊，介不介意我們在你家參觀參觀?！壁w復說：“那我帶著幾位領導看看吧?！?/p>

幾位領導在趙復家四處看了以后，高副縣長說：“你們家除了電燈，就沒有什么電器了嗎？”趙復撓了撓頭說：“以前有，后來我哥病了以后，為了湊錢治病，家里值錢的東西都給賣了?！标愭傞L連忙接話道：“這都是我們工作的失責，要不是這次李局長給我們反饋這個消息，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趙復家的具體情況，今后我們一定加大力度，深入到群眾的生活中，去幫助有需要的人民群眾?！?/p>

縣里和鎮里的領導了解完具體情況，登記完相關的手續，把帶來的慰問金和慰問品發給了趙復，然后幾位領導便匆匆離去。臨走時，民政局的杜局長說：“后面我們民政局會按照相關的政策，及時救助，有消息我們及時告訴你們?！?/p>

第六章

幾天后，縣公安局的李副局長找到趙復，給他送過來兩萬三千六百一十八塊錢，說這是縣公安局所有干警的捐款，還有縣公安局整體的捐助，趙復多次感謝之后，收下了李副局長送過來的錢，隨后李副局長便說局里還有事兒，要先回去了。

趙復算了算，這樣下來，還剩三萬多塊錢自己的手術費就湊夠了，現在最關鍵的是找到腎源。趙復打通了張璞的電話，把事情給張璞講了一下，張璞說：“李副局長可真是個好人啊，現在國家明文規定，公職機關和公職人員不能私自發動捐款，除非通過層層審核，這中間李副局長一定沒有少費心血?！壁w復掂著這兩萬三千多塊錢，瞬間感覺它是如此的沉重，他充分代表著李副局長對自己的關心，更代表著國家對自己的關心。張璞說：“匹配的腎源已經找得差不多了，現在還需要進一步確認，等確認好了應該就沒有問題了，手術費這邊我再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讓醫院先開個綠色通道?！?/p>

隨后，趙復又給趙啟港打了電話，問了問具體的情況，又把剛剛李副局長的事情說了一下，趙啟港說等他們回來一起給公安局送一面錦旗，表示感謝一下。又說道趙遠航這邊手術已經結束了，現在正在住院觀察，看看有沒有什么并發癥和不良反應，沒問題的話等傷口恢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趙復聽到以后，既羨慕趙遠航，又表示由衷地高興，最起碼他看到了希望。

趙遠航順利出院了，一個禮拜后，張璞打來電話，說腎源已經匹配好了，醫院那邊先做移植手術，至于費用手術結束以后，有多少先給多少，剩下的分期補完就行了。趙佑國和趙啟港幾人聽到這個消息，都顯得異常高興，趙佑國決定飯店免費營業一天，如果趙復順利做完手術，就免費營業一個禮拜。趙佑國等人把這個消息告訴楊惠寧以后，楊惠寧哽咽著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毖蹨I悄悄從她眼里流了出來，她知道，她看到了光明。

考慮到趙遠航還在恢復期，趙啟港決定和趙佑國帶著趙復過去做手術，楊惠寧在家陪著趙遠航。一切都在順利進行著，趙復也順利地走進了手術室，那一瞬間趙復內心極為復雜，感動又有些思念，思念那段成長的歲月，思念一家人健健康康在一起的歲月，那個遠方似乎正在推進……

趙復手術做得非常成功，腎源移植以后也沒有出現抵抗的問題，等傷口恢復以后就可以出院了。久經磨難以后必然會迎來幸福，幸福是對磨難的一種回饋。但是，看待幸福的視角不同，每個人的幸福感也不相同，磨難往往來得很突然，讓人措手不及，而幸福存在的也很短暫，讓人倍加思念。

在趙復臨出院的時候，趙遠航打來電話，說楊惠寧突然暈倒，現在正往縣醫院趕。趙啟港決定自己先回去，趙佑國陪著趙復在這進行最后的恢復。但是趙復無論如何都不愿意，無奈之下，趙佑國找到主治醫生說明了情況，主治醫生安排了注意事項，趙復辦完出院手續以后，便匆匆往回趕，一路上沒人說話，趙佑國也不知道自己闖沒闖紅燈，只是希望快一點到達。趙啟港要求趙遠航打開微信視頻電話，隨時給自己匯報情況。

世間的痛莫過于沒能等到，世間的遺憾也只是時間不夠，有些事情沒能來得及做，有些話沒有來得及說，甚至連見上一面，都還沒有來得及。趙復三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這世界上少了一位偉大的母親，天堂多了一位圣潔的天使。原來在趙遠航住院不久，楊惠寧便患上了腦梗，為了省錢給趙遠航治病，楊惠寧決定瞞著所有人，采取了藥物治療。但是楊惠寧在此過程中，一直高強度勞動著，病情越發嚴重。在趙復剛剛接受治療的時候，楊惠寧一直覺得身邊有事兒發生，便偷偷去了趙復哥倆住的地方，看到大門緊鎖著，便去了醫院，當看到趙復在透析的時候，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崩潰了，但是她一直忍著，沒有走進病房，只是在病房外靜靜地看著趙復。從此以后，楊惠寧經常偷偷去醫院看趙復和趙遠航，而趙復出院的時候，看到的熟悉身影，就是楊惠寧。得知趙復患病以后，楊惠寧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工作著，病情不斷嚴重，而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認為，只要孩子能夠好好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