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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二姐

2020-04-01 15:13張峻
長城 2020年2期
關鍵詞:老舅大姨二姐

張峻

1

二姐上轎那天,我懊糟得心都要碎了。

我不敢看二姐。剛梳好的發纂兒,被她撓的稀扒亂。臉頰淚水成串,抓破之處,血跡斑斑。老嬸兒臉挨臉地勸說二姐:“喚兒(二姐的乳名),認命吧!當年我進這個家,才九歲,當童養媳……”

“那……那是啥時候?這陣……陣……婦女都……都解放了……”二姐抽噓著。

我也忍受不住,想哭,摔門跑出屋。

后來二姐怎么被強行抱出屋?又怎么上的花轎?我不想看,更不愿看。眼不見,心不寒!

真替二姐糟心??!二姐的長相,在街東頭是數一數二的。高高的個頭,細腰的身材,長方臉兒,鼻眼兒受端詳,讓人咋看咋順眼。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和我大姐一起,各自端著滿臉盆衣服,去南河沿搓洗。大姐比二姐稍稍矬一點、胖一點,倆人都梳著烏黑的長辮子,辮根兒扎著紅頭繩和紅辮梢,姐倆穿著一樣的白褂青褲,并排走在街上,過路人誰都要瞧一眼。二姐比大姐愛說話,又總是微微一笑再開口。

大姐是我親大姐,一母所生;二姐是親叔伯家的,我老嬸生的。我們都在一起過日子,三間舊瓦屋,我們住東屋,叔嬸住西屋。做飯一把火,吃飯一張桌。我嬸沒生我四弟(老嬸第一個兒子)之前,總想要我過繼到她屋里,因為我們屋里已經親哥三個,但老嬸屋里只有二姐。我不滿十歲時,一直住老嬸屋,二姐也把我當作親弟弟。二姐疼我,年節分糖果、月餅,她那份總有一半留給我,我更把二姐當親姐。

我替二姐悲傷。我知道她心里原本有人,就是北院的榮成。倆人很般配,他比二姐大一歲。一解放,區工作隊長李全喜就喜歡榮成,讓他跟班工作。那時,老李也動員二姐當了婦女主任。她特盡心,組織婦女上識字班、做軍鞋,上百雙鞋,她趕著驢車往區里送。沒當兩個月,讓我老爹給攪黃了。老李也器重我爹,讓他當農會主任。爹不真心干,應付一個月,就找借口撂挑子了。爹在家里是說一不二,我叔嬸全聽他的。最要命的是二姐本人,她滿心喜歡的人,一絲也沒跟叔嬸們透話。也怪榮成,按當時的鄉俗,男方不先托媒人提親,女方怎好先開口?恰在這個當兒,梁東二姐的親大姨來家,不容商量,硬要二姐做她的兒媳婦。姨娘做婆,表姐弟成親,那年代也是常情。更何況,大姨家的日子尚好,有牛有羊有車,二十多畝坡地,打糧足夠吃用,家境是沒得挑的。就是那個表弟不成氣候,他小二姐五歲不說,長個角瓜臉,大舌頭,說話吐字不清。脖頸還套個紅布縫成的大圈圈,還蹭得臟啦呱唧的。大姨說:“圈圈里有道士畫的符,為的是消災保命好養活?!币驗槭仟氉?,嬌慣得不成樣子,七八歲時還吃大姨的奶,不管當場有沒外人,強扯開大姨的衣襟就吃。二姐總說他缺心眼兒,她從未瞧得起這個姨表弟??晌业沂逯豢粗厮胰兆雍眠^,滿心愿意;我嬸不合心思但她說話不算數,何況是親大姐硬要硬娶,她也不敢吭一聲。最糟心的當然是二姐了,得知要與那樣的表弟一輩子過光景,幾乎夜夜都蒙被哭濕枕頭,也不敢去找區干部抗婚。榮成也許是裝不知道,但即便知道了也沒因由出面干涉。

過了彩禮不到一個月,春旱少雨人們不敢插犁,梁東大姨家趁著親友們有空閑,擇個吉日趕著轎車來接親。這就上演了開篇那一幕。

2

不如意的婚姻自然辦不喜興。車到夫家門口,新媳婦硬是不下轎車,紅蓋頭蒙臉卻蒙不住抽噓聲,弄得接親的人個個陰沉著臉。二姐被送親的大哥強行抱進婚房,直至拜堂時她才給婆家稍稍留點臉面,紅蓋頭下沒了哭聲。

真的應了那句民諺:姑姑做婆,賽如閻羅;姨娘做婆,心如活佛。大姨是真心對二姐好,從小就喜歡她,二姐的大名葵英,就是大姨給起的。她夸她,就像小仙女下凡,貌美超群。給她做花衣裳,打扮她。大姨家境富足,但近年連遭不幸。姨夫四年前去世,兩個女兒出嫁后,也先后一死一癱。大姨心灰意冷時,一想到這個長相出眾、聰慧能干的外甥女,心就踏實一大半。若是把那缺心少肺的兒子托靠給葵英,她一百個放心。她有時想,自己那位還不算老的丈夫,過早地扔下她和孩子,獨自鉆進土里圖心靜,把苦難全留給她,就更加心存怨氣。她更清楚,自己也快黃土埋脖頸,肯定比兒子早走,不把兒子托靠給如意的人,實在于心不甘。因而她就摩下老臉兒,懇求三妹(我老嬸)開恩,說:“好三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反正我把王勇交給你了,好歹是你親外甥,由喚兒管他我放心!”

大姨好說歹說總算把我老嬸說動了,老姐倆深知我二姐心慈面軟,任她哭鬧幾天,也就過去了。

果不其然,二姐過門三天后,不哭也不鬧了。她也許覺得,生米已做成熟飯,哭嚎全沒用,再多的苦水遲早得自己咽。那天,她清晨早起,黑發梳洗得亮光光的,自己也試著盤纂,衣服也換成家常穿的舊褲褂。主動去院里抱柴,燒火做飯。大姨攔也攔不住她,只顧心里笑。二姐本想改口叫“媽”卻又改不了,張口仍叫大姨。大姨真心地笑說:“改不了也罷,叫姨一樣親?!毙≌煞蛲跤?,對媳婦更是改不了口,張口還是叫二姐。這個二姐有時故意不應聲,對低她五歲的小女婿從來不客氣,來了脾氣抓起笤帚疙瘩就打,絲毫不留情面。據說,一直打到老,也記不清笤帚疙瘩打碎多少。小女婿從不還手,只會連聲求告:“好二姐,您輕點!輕點!”大姨雖然心疼兒子,但也從沒阻攔過。她心知二姐也疼表弟,笤帚疙瘩總比棍子軟,打不疼的,全當撓癢癢。

3

二姐過門還不到半個月,村里就哄嚷著要土改了。又過半月,動真格的了。

他們的小山溝名叫坡營,是三個小自然村共存的村子。坡營本街不足六十戶,也是出了名的窮莊。五十年前,大多人家都是皇莊的佃戶;大姨家算是小山莊較富裕戶,其實也就二十五畝坡地,兩間瓦房加羊圈屋,兩頭牛,一輛木轱轆車,二十多只羊。養羊全為積肥,坡地土層薄,沒羊糞莊稼長不好。大姨夫在世時,他一個人就把莊稼侍弄了,當忙時叫幾個短工,這是山里中等人家的常態。那些羊,由我大姨的親弟弟、我的小老舅來家幫助放養。大姨父去世后,小老舅十八大九了,就學著下地干農活,忙時叫短工。正巧,本家有個沒爹少娘的十一歲的孩子沒人管,大姨就接進家,管吃管穿管住,到十五歲沒有學上(小莊里沒學校),開始給她家放羊。土改開始,小莊只派一個姓胡的工作隊員,每天晚上開會,學習《土地法大綱》。大姨家孤兒寡母,開會時去時不去,后來那姓胡的工作隊員,在群眾大會上突然宣布:王黃氏家“土改”前三年,自家人不勞動,靠剝削人吃飯。他把小老舅、小羊倌都算作被剝削者,成份定為“小地主”!

王黃氏是指大姨。她從沒起過大名,舊社會山溝的農家婦女都這樣,小時候只起個乳名,沒有大名;出嫁后,婆家與娘家的姓氏加在一起,就是她的名氏。

大姨一聽,急得兩眼冒金星,傻人一般。當晚就去當莊的副村長家,問個究竟。

副村長是大姨的遠房侄子,家住小坡營的最大干部。他告訴大姨,原來村干們怎么算也算不出個地主、富農成份,大姨家雖說地多幾畝,當忙時雇幾個零工,也只夠上中農??墒呛ぷ鲉T覺得全莊沒“清算”出一戶地主、富農,顯得“土改”白干了,沒成績似的。他拍著腦門說,我就不信,小坡莊找不出一戶地主富農?!

他掰著手指算來算去,一拍巴掌說:“有——啦!她王黃氏家就是‘小地主!”

他把我小老舅算作長工,那個放羊娃算半個長工,說她家沒一個人下地干活(其實王勇十二歲就跟隨小老舅下地干活),全靠剝削人過日子,定個小地主算便宜她家!

大姨一聽,像猛地吸下一口涼氣,全身發冷。又一細想,那姓胡的說的也許貼點譜。她不懂土改政策,就乞求遠房侄子,說:“咱總算一個王字沒掰開,你看還能給改改不?”

副村長搖搖頭:“我看不能改了,是上報縣里批準才宣布的?!?/p>

大姨是哭著走回家的。進家門前,她擦干眼淚,語氣低沉地對兒子、媳婦說:“愛啥啥吧!近三年,咱家也是靠地吃飯來,孤兒寡母,沒個頂事干活的,全靠你老舅撐著?!?/p>

小老舅激憤地說:“這是欺負您孤兒寡母!我跟姓胡的去說,為幫助我姐,我只是干活吃飯,沒拿過一分工錢!”

二姐趕忙擺手:“老舅,您千萬別去說!沒拿工錢說明剝削量更大,咱家就更鉆盆底下啦……”

大姨一拍大腿:“啥也別說啦!打掉牙咽在肚里,強忍吧!”

4

這天晚上,二姐跟大姨商量:“讓我老舅走吧?這一鬧土改,他還在咱家晃,怪扎眼的?!?/p>

大姨說:“你舅走了咱家咋辦?”

二姐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您放心,有我呢!”

大姨連眨幾下眼,心里說,你新來乍到的,又是女人家,口氣倒不???

老舅走后沒兩天,貧協隊派一幫骨干分子來抄家,由本莊的副村長帶隊。副村長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毛頭紙寫的單子,疾言厲色地大聲宣布:“經貧協研究,王黃氏定為地主成份。除了給王黃氏留下人均三畝半共十畝半坡地、兩間房、一間羊圈屋,其余的坡地、牛羊、車輛、糧食等項,全部歸貧協所有……”

猶如一聲驚雷,將王家三個人全震蒙了。她們壓根就沒想到“清算”竟這么狠?就差沒掃地出門了。大姨像傻人一樣,耷拉下頭,挓挲著手,盡顯她那黑白相間的發纂兒,還不住聲地哼哼;十五歲的王勇,兩眼瞪得溜圓,怪怪地盯瞅擠滿屋地、穿著破衣爛衫的窮漢們,有的他眼熟,有的好像外莊的,第一次見面。一個個都像仇人似的,拉長臉,瞪著媽和二姐,他似乎一時還沒完全明白,這幫人是來干啥的?他瞟一眼二姐,見她好像不怎么急。只見她一翹腳,身子隨即一竄,坐在外屋半人多高的大瓷缸上,缸口蓋著圓圓的木蓋。她坐穩后,才不緊不慢地說:“眾位可知道,我是半個多月前嫁到王家的,這個家早些年吃什么穿什么,我可沒沾一丁點兒光;我娘家種著地主家的租糧地,當忙時男女老少都下田,到秋天四六分糧,是正牌受剝削的貧下中農。我要聲明:我雖說嫁到這個家,我的成份永遠是下中農!我娘家就在梁西八達營,不信你們去查問……”

她神情鎮靜、不緊不慢地說著,時而還輕撩一下胳膊,佯裝轟趕蒼蠅。

貧協隊員們,有人不想聽她的嘮叨,開始動手翻箱倒柜,成包的衣服給拎出紅油漆衣柜,柜上的立鏡、梳頭匣、日用品匣、大花瓷瓶等都給抱到院里的車上……大姨和王勇哪里見過這場面,嚇得傻人一般;二姐雖然心急似火,但她外表裝得不急不火,穩穩地坐在大缸蓋上,腰身挺直,紋絲不動;有時也側身朝窗外望,像是在看院子里的貧協隊員們轟趕牛羊……

5

屋里,有的貧協隊員手提口袋,在翻箱倒柜找糧食,只在一個囤里找到玉米和瓦罐里的紅小豆。也有人盯瞅著二姐坐著的大缸,可這時,二姐像什么也沒瞧見似的,故意埋下頭,顯露著烏發上插戴的假花。副村長會意地說了聲:“她真是剛進門沒幾天的新媳婦,娘家確屬貧下中農?!彪S即一揮手:“差不多了吧?大家撤吧!”貧協隊員們這才不情愿地、肩扛手提地滿載走出屋。

二姐見貧協隊員全都走出院子,這才從大瓷缸上跳下來,安慰大姨說:“這是天意!哭嚎抹淚全沒用;趕上這世道,您就咽下這口氣,平和點吧!”

大姨一時回不過神兒,二姐不理睬大姨,輕身快步走出屋,到院門口左右張望一會兒,見貧協的人轟趕著牛車,滿載衣物和糧食,后面有人趕著羊群,都真的漸漸遠去,這才疾步回屋,來到她剛才坐的大缸前,揭開木缸蓋,讓大姨、王勇過來瞧看。大姨手扶缸沿朝大缸里一望,心里就像夜暗中點亮一盞燈,禁不住“啊”地一聲。她真不知道什么時候,二姐將多半缸白高粱米和大半口袋小米,還有她結婚時帶來的新衣服、親手繡的花枕頭、花鞋等,都存放在大瓷缸里,難怪她坐在缸蓋上紋絲不動。這可是萬金難買的活命糧??!

牛、羊、豬等活物被趕走了,衣柜、桌椅、大件家具等死物也被抬走,屋里沒了衣柜、鏡子等擺設,炕上沒了被褥等,只剩下光光的舊炕席,顯得異??章?。大姨不住聲地嘆息,二姐就勸說:“愁啥?到哪河,脫哪鞋!好在兩間舊瓦房、羊圈屋還在,人還有個窩,暫時也有吃的,日子該咋過就咋過?!?/p>

大姨聽了,心里像閃出一道縫兒,清亮許多。她原本想,新媳婦剛進門,家里就挨“清算”,幾乎是掃地出門,真怕她心里難以承受。當下看,她比我想得開,遇事沉著冷靜,有膽有識,辦事周全。這或許是我遭難時,上天給派下來的消災解難的女菩薩?有她扶幫我,心就踏實多了,往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該聽她的。一這么想,她心里舒展了一大半。

6

別人家已經開犁,農時不能錯過。那天夜里下了一場細雨,更催人莫誤春播。

頭生孩子沒滿月,二姐就下地勞動,得掙口糧??!苦巴苦掖地熬過一年多,孩子剛能離手,她又懷上了二兒子,生下他時,正巧是1958年春天,全民總動員的“大躍進”,除“四害”,打麻雀,村里老少齊出動,她更不能例外,也和大男人一樣,舉著掃把滿山跑。接著就是春耕搶種還要修水庫,男女壯勞力都被抽調去外地修水庫或去大煉鋼鐵,留村的老弱殘兵務農活?!暗馗环磯摹眰兘M成了“改造隊”,由民兵隊長監督著,專干臟活累活。在勞動大軍里,還要區分出敵我,給“分子”們都戴上黑、藍、灰等不同顏色的小牌牌,二姐也不例外。她當然要抗爭,聲言自己一不是地主,二是家有吃奶的孩子,離不開身,不能在“改造隊”。民兵隊長死活不依,硬說:“你嫁到地主家就得按地主對待!再反抗,把大糞桶掛在你的脖子上?!倍阋毁€氣,和王勇辦了假離婚,帶著倆兒子回八達營娘家了。

初回娘家時運還算不錯,不被強迫下地,還趕上了“大辦食堂”,從秋到冬吃飯不要錢??墒?,不到年底,糧囤吃空,改成了一天兩頓大碗稀菜湯,湯里的米粒,都蓋不住碗底。娘家也沒糧可做,鍋都給拔了,收去煉鋼。二姐也餓得沒了奶水,小兒子餓的長夜哭嚎。弄得弟媳婦心煩,就指桑罵槐甩臉子,說她夜里做了個夢,東邊天上下來個“掃帚星”,拎著灰掃帚,掃到哪兒哪兒窮!二姐想:自己恰好是從梁東來,她分明是在譏諷我,想趕我走,可我偏不走,我是住媽家!我老叔看在眼里,心疼閨女,也發了脾氣。弟媳嘴服心不服,借口去采代食品,去了西溝姨姐家,扔下公婆,久住不歸。二姐怕因為自己弄得公婆與兒媳不和,將來受屈的還是自己的父母,我惹不起可躲得起,另借陳家的空閑房居住。每天拉扯著孩子又得出去找代食,雖說苦累,倒也心靜。

熬到第二年春暖花開,大食堂散伙,地里長什么能吃的野菜,二姐就帶著孩子去采、去挖。后來挖菜的人多了,她就上山捋樹葉吃。一次,她不知怎么看走了眼,捋了有毒的葉子,三口人都吃得身子爆腫,險些丟了性命。她怕了,其實她早就想家了,想那可憐的姨婆、憨女婿,真不知這一冬一春他倆咋熬的?

于是她“復婚”回婆家了,又過起了苦中求“樂”的日子。住羊圈屋,睡土炕,山上割不來茅柴,就拾人家扔的煤矸石,憨丈夫“呼噠噠”地拉風匣,也做不熟飯。一到秋,她除了上山割蒿草,就擔筐去地里刨榨子(高粱或甜玉米桔根),把小院堆得滿滿的,才三十歲出頭,腰都壓彎了。外出見到別人扔的東西,凡是能吃、能用的,她就撿回來吃、用。在最艱難的時候,虧得當時在外村代課教小學的胞妹,時不時給她寄十元錢,苦日子就這么熬著。

9

日子到了改革開放,“錯劃”改正,土地按人口承包,和別人家一樣。二姐心情舒暢,滿腔火熱奔光景,拼命也要把日子過好些。為能拉犁、拉磨,還買了一頭小黑驢??墒遣恍?,用二姐的話說,還是“一步挨一巴棍,想站也站不起來”。先是大姨生病,借許多親友家的錢,病也沒治好,大姨“走”時欠了一屁股債。二姐頭些年又生個傻丫頭,貪玩,到處尋吃的,竟掉進井里淹死了,第二天人們擔水才發現。種種災難,似乎不請自來。二姐哭干眼淚,難道這些都是命中注定嗎?難道真像弟媳婦說的,自己是“掃帚星”臨身附體?難怪自家災禍連連!為了掙脫災星,她開始真心信佛了。聽說哪兒廟堂的佛爺靈驗,她就買上香和黃紙,真心去祭拜。

八達營村朝北五華里處,有座巍峨的白云山。雙峰凸起的半山腰,有座天然形成的大平臺。還在清朝雍正年間,平臺上修起一座多間殿堂的廟宇。廟里泥塑神像多多,除保佑一方太平的關老爺等,還有護佑鄉民的各路天神,如:龍王、風王、馬王、藥王、蟲王等,以及勸人向善的“陰間”七十二司。除了多間廟堂外,還搭蓋了兩間民居,供看廟僧人、道士居住。每年農歷二月二十九為廟堂祭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連續祭祀三天的廟會。屆時來燒香許愿的,逛廟、趕會、做買賣的,說書、賣唱、扭秧歌的,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解放戰爭初期,這里也曾是地主武裝匪徒的集聚地。匪們不時下山,搶掠鄉民牲畜、財物,殺害地方干部。為徹底消滅匪患,我解放軍剿匪時,廟堂曾被燒毀。上世紀八十年代,懷舊的村民又集資重修廟宇,這里又成了人們燒香拜佛、祈求平安之地。

2001年4月12日這天,七十三歲的二姐,回到八達營,約上四位要好的老姐妹,同去白云山觀廟拜佛。平時舍不得吃穿的她,到商店買了大半筐燒紙和香,一路北去,步步登高,爬上白云山腰的寺院,逐一祭拜能保佑她安康、和順的佛像,焚香燒紙,真誠地連連磕頭,累得她噓呼大喘,通身是汗。

說來也巧,當她們下山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竟將二姐頭戴的麥秸遮陽帽刮跑,她心疼得不顧坡陡路險,東抓西撲地追逐。帽子雖然沒丟,可她累得通身汗水淋漓,噓呼帶喘地下了山,一落汗,她就覺得身子發冷。到了村子河西她五兄弟張瑞家,飯也吃不下,就想躺著。小妹要領她去鄉醫院看醫生,她死活不去,就想快些回坡營家。小妹給她十元錢,讓她路過藥店買點治感冒藥??伤緵]買,以為到家出點汗,睡上一大覺就好了。誰想到,她這一睡竟然睡到永遠……

家里給她買了一口薄棺材。當抬她入殮時,發現她衣兜里還裝著那十元錢。唯一的小孫子,仍在一旁喊叫:“奶奶,摟摟我!我要和你一塊兒……”

聽說二姐埋葬后,她的那位憨丈夫,天天哭泣、吶喊:“好二姐,你別扔下我!你打我吧,我不哭……”

責任編輯 劉遙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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