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輪椅

雁戈

給老師買輪椅的主意是李織出的，買輪椅的錢也是李織出的，可諸如驗貨、搬運、打電話給快遞公司等打雜跑腿的事卻是我干的。

輪椅是最高端的人工智能輪椅，我坐在上面，輕輕一摁按鈕，從一樓上到二樓，再從二樓下到一樓，如履平地一般，穩當，舒適。老師股骨頭壞死多年，置換手術失敗了兩次，以這把最高端的人工智能輪椅作為禮物是絕對明智的選擇。老師見了一定會非常喜歡。我對李織說。

不！李織擺著手說，是驚喜！告訴快遞公司，必須在五天之內把這個驚喜帶給我們的老師。

李織說這話的時候，攬件的快遞員就站在我右手邊。他一邊算著運費，一邊搭言道，別說五天，三天之內絕對送到。似乎怕李織不信，快遞員又強調說，如果是同城，當天就能送到哩！您不知道，我們的快遞不是慢在路上，而是慢在收件之前和派件之后。

有道理！我隨口贊了一句。

別盡揀沒用的說。李織瞥了我一眼，臉側向快遞員，我把丑話說在前頭，如果五天之后，我看不到我的老師坐著這把輪椅來參加我們的同學聚會，我就讓你們的老總開了你。李織的話里飽含著居高臨下的氣勢。

快遞員不知道眼前這個胖子到底是啥來頭，只得訕笑著模棱兩可地說，怎么會呢？不知道他表達的是絕不會遲到呢，還是老總決不會開了他。

我安慰他說，你也別急，還有七天才是我們同學聚會的日子。

就你多事！李織剜了我一眼?？爝f員沖我咧嘴一笑，扛起輪椅向停在門外的三輪車走去。我拍拍手，舒了一口氣，說，現在沒我什么事了。

說罷，我才發覺其實我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訂酒店、布置會場、幫李織寫發言稿……這些都是李織交代我做的。他是我老板，我得靠他每月付我八千塊錢的工資來養家糊口，他放一個屁，我都得小心侍候著。這不，快遞員剛一跨出門去，李織就放了一個屁。他說，怎么就沒事了？你得讓來參會的同學都知道，這把輪椅是我出錢買的。但是，你又絕對不能讓林雙雙知道。

林雙雙是我們的班花。從高一起，李織就一直暗戀她，可后來，李織沒能考上大學。林雙雙雖然考上了大學，卻沒能讀到畢業，便被父親接回農村老家嫁了人，他們也就一下子斷了聯系。多年不見，李織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沒有多問，多嘴終究不是個好習慣。

我只能用桌上的座機給同學們一個一個地打電話，告訴他們李織花兩萬多塊給老師買了一把輪椅。對方一般都會說，喲，李織出手這么大方，是大發了吧？我便說，還行還行。不過，這事兒你千萬別讓林雙雙知道了。

這樣打了大約六個電話，李織突然一把搶過話筒砸在座機上，鼓著眼盯住我，操蛋，你這不是欲蓋彌彰嗎？我說怎么就欲蓋彌彰了？李織指著座機說，你現在打給林雙雙試試？我依言打過去，林雙雙果然說，我知道了，李織現在大發了。我聳了聳肩問李織，這電話還打嗎？李織一把將座機摔到了地上，還打個屁！

事實證明，李織的判斷是正確的。同學聚會這天，幾乎所有的人一見面就問，織哥買的輪椅呢？好像他們不是來和同學敘舊的，而是專程趕來結識輪椅這個新交的。李織不厭其煩地一一告訴他們，別急別急，老師到了，輪椅自然也就到了。

老師的家離酒店并不遠，可他來得卻有些晚。有女生喊，老師來了，我們便眾星捧月般迎了出去，但是李織出錢購買的那把輪椅卻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老師坐在一把笨拙的老式輪椅上，笑吟吟地望著我們。輪椅后面站著一個黑瘦的中年男子，臉膛微微泛紅，額上沁了一層細汗。很明顯，老師應該就是他一路推過來的。李織有些失望，訕笑著湊到老師跟前問，老師，您怎么還在用這個輪椅？我不是給您買了一把人工智能輪椅嗎？

老師卻像沒聽見一樣，側身拍了拍中年男子的手，介紹說，這是雙雙的愛人。他開了家摩托車修理鋪，今天有點忙，所以來得晚了些。中年男子憨厚地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卻沒有吱聲。別看他是聾啞人，手可巧著哩！老師拍著輪椅的扶手說，我這把輪椅就是他用幾輛報廢的自行車改裝的。雙雙今天來不了，他是代表雙雙來赴會的。人群里響起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臊得中年男子一雙手在胸前怪不自在地搓來搓去。

這時，老師才笑瞇瞇地抓起李織的手說，你買的輪椅我收到了，功能確實強大。只是，沒人推著，我不太習慣……說到最后，老師突然變得矯情起來。

那是，那是。李織賠著笑，雙手搭在了輪椅的靠背上，來，老師，我推您進去。

（第三屆青松杯征文作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