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吠

麥豆

一

午休時間或者清晨時分，當一只狗把你從夢里吵醒，是一件沮喪的事。

什么時候開始，狗吠成了一種噪音？

平心靜氣下來，側耳傾聽，你會發覺狗吠聲在眾多聲音中的分貝并不高。馬路上汽車與柏油馬路的摩擦聲、對面單元樓里晝夜不息的麻將聲、孩子的哭泣聲，如果細聽，會發現你處在一個各種聲音的中心，幾乎被各種噪聲淹沒。但是你非但沒有被淹沒，你幾乎聽不見它們，這是怎么回事？你的耳朵已經和這些折磨你的聲音交上了朋友。你對它們已經習以為常，就像你對身邊的所有親人那樣，你忽視了它們的存在。

人的耳朵也具有一種天生的喜新厭舊。

但是，一只狗在小區道路上吠叫，你的耳朵不能容忍。它不是朋友。它很多年前就存在，在你出生之前就存在。在那些貧苦的年代里，這種叫聲曾貫穿整個童年，象征一種警告或提醒。提醒有陌生人在靠近狗或者走進你的院落。

狗吠曾讓你充滿感激和信任。但時過境遷，今天的狗吠只讓你厭煩，甚至狂躁。

二

這聲狗吠，來自于你清醒的區分。

狗吠來自于一條狗，一條幾乎快要被你遺忘的狗。你對狗的印象是機警的，是看家護院的。不像今天所見，一條狗被一個女人抱在懷里。你對一條狗的叫聲的厭煩可能來自于你對現代生活中的狗的一種鄙視或不認可。

狗吠能夠從眾多的噪音中被你聽見、命名。狗吠在你的意識里相當敏感。而一旦它被你從眾多無法準確命名的噪音中清晰地辨認出來，它的命運的喉嚨就打開了你的記憶。

這記憶屬于你，同樣屬于一個鄉村、一個家庭、一段艱苦的歲月。狗吠是一把鑰匙，讓你打開記憶之門。但是，從一只狗清晰的吠叫聲中，你卻無法捕捉一幅清晰、穩定的畫面。

仔細去傾聽一只狗吠，你會心生感激，由最初的厭煩到心懷感恩地懷想久遠的歲月。一只狗領著你在一個夏日的午后，走近已逝的某個場景。你所參與的事件會像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那樣繼續。

一陣不經意的狗吠，讓你獲得了喘息的機會。但是，你總會在某個瞬間又突然回到現實中來，繼續無理由的苦惱和憂慮。

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只狗的叫聲，讓我恢復了人的那一部分。在一個機器時代，動物與動物的心靈互動幾乎已經停止。我們與另一個人的交流幾乎已全部交給手機或電腦。對著一個搞笑的或者陌生的頭像，說你不想說的、想說的，可能是假的、但也可能是真的話，可是，誰會在乎呢？沒有溫度的對答，只有禮貌或利益。

一只狗的叫聲讓你醒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來龍去脈。意識到熬夜或者與機器聊天、看電影，其實都是活在另一個人的世界、人造的世界，毫無生氣可言。像一個傀儡。

我們設置鬧鐘，一只小小的鬧鐘甚至可以指導我們何時起床、何時休息、何時吃飯、何時約會，這太荒謬了。我們已經進入一個可以預期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幸福也成了一件可以預期的事，這太荒謬了。

一只狗的叫聲，是一種對既定秩序的反抗，是對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警告。你可以不依賴一只電子鐘來叫醒你，你可以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在一只狗的吠叫聲里醒來。你的幸福并不可以預期，你在一聲狗吠里回到正確的人的軌道上來。你是偶然的存在，你才是最大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