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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都的秋

2020-05-08 00:10江錦靈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0年2期
關鍵詞:翠微寧都星火

江錦靈,江西余干人,教師。星火余干錦書驛驛長,江西省第四屆青年作家改稿班學員,江西省作協會員。

1

2019年11月17日晚,風乍起,昭告變天。

經資溪,繞浮梁,從寧都回到余干,動蕩的夜色才趨于純粹且無虞。因此也悵然若失,如安分的路燈落寞在蒙太奇的街市。我是最晚一批返回自己小城的劇組人員,暗合完美收官的意味,夾帶寧都暖色,至少可以焐暖一個冬天。

2

某種程度上,《星火》攝制組是美的概括者、發言人,但不會做終結者。其短視頻的拍攝,致力發掘當地最本質最原始的美,與之相融,助其發酵,釀出短短幾分鐘的醉。秋季片《攀登自己》,仿佛已將整個秋天的氣韻和風流都用完。冬天雖已迫不及待地候場,但唯獨對我們和寧都耐心備至。

面對鏡頭,寧都一點也不矯揉造作,坦誠相見:高的翠微峰,綠的茶園,黃臍橙園,悠長的鄉道,枯瘦的落葉……

最富有耐心的,莫過于導演和攝像。為了兩分多鐘的成片,要花費兩天多時間東奔西突,要等最好的陽光,選最佳的角度,還要一一招呼演員以最適宜的狀態各就各位、各行各道。道具多半就地取材,在對坊鄉臍橙園的取景地,沒有誰刻意布置,臍橙分布在各個角落,枝頭上,草地上,整裝待發的卡車上,任性地黃,不求圓滿,更不施粉黛,自然賦予什么,就領受什么。有些還裂開了身子,就裂開唄,若是剛掉落的,還可窺見泄露的果肉,瑩潤可人,似乎能從中擰出液體的糖。陽光如水一樣浸入,就消融在里頭,它們應該被上帝吻了一下。

果園,可謂大地的糖罐,而且罐口永遠是敞開的,經得起光、水、氣、夜色和世俗的稀釋。一抓一抓的臍橙是蘸了秋陽的糖果,凝固在和煦透明的空氣中,像一個個路燈的精魄集結到果園,最先甜潤到的,一定是你的目光。其次才是味蕾。最后是別離后的懷戀。

陽光再輝煌燦爛,也遮掩不了臍橙的黃,它們猶如夜空的星光,那般打眼,還撩人心胃。

草未枯盡的園地,有章法卻無定法地蔥郁低矮的樹木,有一茬沒一茬地慵懶躺著瓜熟蒂落的臍橙,如同油畫中不慎掉落的顏料和色塊。如果有一處適宜的視角鳥瞰,整個臍橙園就是一幅立體油畫,寧都就是一塊偌大的畫布。果園之外,洶涌著感性的留白。

3

時令已入冬,攝制組姍姍來遲,卻恰到時機。正好可以隨果農的隊伍在既定的油畫上動一動手腳。他們要把攝影技術嫁接到收獲行動的敘事中,為了盡量避免損壞畫面的整體風格,導演就以陽光為唯一燈光,只請出兩名女主演,以臍橙為重要道具,甚至是不可或缺的群演。

她們一觸及裝滿臍橙的筐就入戲了。剪,摘,抬,倒,學著工作人員的手法分揀出“好果”“次果”,等待估價,勞動情節演繹得扎實而完整。她們臉上也鍍了橙黃。當看了導演給出的樣片,才發現兩名女主演分明是配角,鋪陳一地的臍橙才是主演。

之前,臍橙自然堆放一塊,還達不到鏡頭下的構圖標準,隨時候場的男同胞無疑要充當劇務、道具師等角色,去搬,去撿,去鋪排,去補充,以便完成攝像想要的畫面素材。攝像也親自上陣,哪里有疏漏,就往哪里扔幾個臍橙補白,哪里臃腫了,就去“減肥”,盡量讓俯視下的畫面均勻且有節奏。

無論懸掛樹上還是散落地上的臍橙,皆如一個個太陽細胞。參與劇務工作的導演一邊撿拾,一邊爆料張藝謀拍攝電影《英雄》時,就是專門聘請大批工人把將要攝入鏡頭的每一片楓葉清洗干凈,只為追求一種臻于完美的畫面感。原來所謂的藝術,是技術到達一定量的質變,而技術又是在不厭其煩的模仿與重復之后,驀然地熟能生巧。拍攝過程中,還要不斷修整方案,甚至一次次否定自己,抓狂的姿態只有導演內心了然。這毫無疑問是體力與藝術的相互磨合。

所幸果農們比較淳樸,極大程度地寬容我們的“作”,也不無好奇,對我們的拍攝雖不太了解,卻很配合。拍攝之余,還有幾位農婦直接用手揭開臍橙,示范吃法,提醒我們盡量不要用刀切,免得混入刀味(金屬味),而要用手撕與掰,味道才更純正。這樣充滿生活化的拍攝現場,藝術效果在悄然生成。

拍攝完畢,充當道具的這一地臍橙被我們部分性地購買,也算對果農生意的支持。其實,即便不摘不購不拍,僅徒步在果園或茶園的小徑,也是極美的,不禁與夕陽同步調,步入夜色深處,走向另一番靜謐,以篝火燃燒。

4

篝火,是大地的流星,對于夜空的視角,也系一閃而過。從翠微峰的高度回到現實的寬度,肉身悄然醞釀一次蛻變。在夜黑的底料中,圍坐的人借助火光和溫熱慢慢煨熟冷卻的往事,恰如自然熟透而裂開的臍橙,從回憶的窗縫隙,攫出真實的果肉—所謂訴說自己的糗事,彼此分享,其實是訓練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打開自己,與前一晚“原漿散文”的研討是一脈相承的氣息。這是星火驛長村導演有預謀而又用心良苦的“行為文學”。

就在篝火燃起之前,一群文青浩浩蕩蕩地漫步小布鎮的街頭,性情豪邁,頗有流浪宇宙的架勢。忽而就邁進了花果山茶園,準備上繳往昔的瑣碎。忽而就圍成了一圈,火苗生起、升騰,冷不丁濺上夜幕,成了星光。無論此處的紅色還是綠色,此刻都統一為安寧的夜色。最終我們都要在夜色中洗滌身心,裝進夢的匣子,明天又能掏出全新的自己。

5

花果山茶園,無疑滲透著果香,茶香就更豐盈了。相比而言,茶園整飭得更加層次分明,雖綠得小心翼翼,但能安撫人的視線與心境。陽光灑進來,也會被綠化,留下殷實的暖融。在茶園,可以盡情地抬眸、望遠,可以隨地臥躺,任自己變成一棵茶樹,微漾出一縷縷輕風。如果能把風箏放起來更好,就像我們躍躍欲飛的心緒。高低曲折的木質小徑,提示步履,宜緩不宜急,宜靜不宜動。

不想以愜意、閑適來形容彼時的心境,太過小資,事實上根本沒有精準的詞匯可以貼切地表達。在大自然與人的相互交融下,人造的詞句往往捉襟見肘。

且不說徒步,就是單純地自駕,也是暢快至極的。寧都鄉間的許多公路深情呼喚車流如水流的狀態,那樣,景致可以變成液態的,在視線里鋪張浪費,均衡節奏地流溢;路旁無論是收割過的田地,還是成排的楓樹、銀杏,皆透露出油畫的質地,會次第點亮眼眸,從而溫熱內心潛藏的文藝細菌。

城區就稍遜風情了,畢竟招牌過多;即使景區和鄉村,只要有廣告牌或宣傳欄,就存在審美的漏洞與隔閡。因此,攝像師總是盡可能避開縱橫空中的電線,避讓寫真的廣告等拙劣的人為制造。因為它們違背自然的架構與律動。

鮮有人懷疑藝術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竊以為,藝術高不過自然。道法自然,《星火》短片攝制組將此作為基本原理遵循。在自然中掌鏡,人的著裝要向自然的色調妥協,人的神情更要像臍橙像楓葉像卵石一樣自然。為了自然,鏡頭必須一次次自我折騰,乃至折磨。人生的騰挪,最終不也是為了最終的自然嗎?肉體都要回歸自然。

后期的修圖和剪輯,也只是將自然的血肉與紋理更好地呈現與描繪。

還要處理好預設與生成的關系。必須有豐沛的預設,但最精妙最能彰顯藝術含金量的,卻是即時的生成,因為大自然是隨時變幻的,人再縝密,也永遠趕不上大自然不近人情的率性,所以才有因地制宜、就地取材、隨機應變等概念,屢試不爽于表述,而向自然致敬。

6

我第一次喝那么鮮美的現榨果汁,親口鑒定,是純正的原漿,比我想象中的要香甜。誰說飯館里的果汁若不放糖就不甜,那多半是水兌多了,是生意人沒有或舍不得掏出自然的誠信。

不好意思再要第二杯,雖然工作人員不斷在陽光下現榨。對美的攫取,我一貫秉持固執的分寸感。在果園,因地勢而擺放的桌椅,仿佛剛從大地長出的,桌布竟沒有違和感,就像從就近的陽光中空氣中隨手扯出的一塊布料,鋪墊在桌面猶如草鋪陳在地面。采擷了一些果園及附近山野的花草,點綴其上,就能隨時舉辦一個田園風格的沙龍。很多所謂的研討會,不妨借鑒這個方案。

陽光下,大家即興發言,自由交談,無需主持和口才。在自然中,照搬會議廳的氛圍是可笑而滑稽的。

7

攀援翠微峰的滑稽與可笑,卻是被人容忍且心領神會的。按實際數據,翠微峰并不高,只是把攀爬的難度提升,把小徑拎成天梯,把攀援的人藏匿在腹地,把光天化日下的行動變成隱秘之旅。

經春歷夏而秋,這是《星火》鏡頭第一次投向制高點—翠微峰,意蘊著《星火》也在不斷地挑戰自己,是對短視頻名稱最恰如其分的注解。

“天梯”中更有一段山路,非狹窄和陡峭可準確形容,根本不是常規意義的路,而是一個個人為鑿斫而出的抓手,或索性楔入鋼鐵的肋骨,我們才得以不顧形象乃至忘乎人樣地,像猴子一般艱險而刺激地騰挪到峰頂。后來觀看成片時才后怕,鮮明感受到我們是在翠微峰的腸道蠕行,更像背負著巨石作引體向上運動,空氣只能擠進來,陽光根本找不到切入口,要么一線天,要么山石即天。

必須補充的是,在飲用水、小背包,甚至手機都暫離人身的情勢下,《星火》旗幟卻悄然地暫斂聲色,被當地頗有登山經驗的詩人執著地攜帶,隨我們一起登攀,更像是一種精神象征。經歷幾乎垂直的七拐八彎,穿插,擠讓,才能向著藍天白云兌現豁然開朗。旗幟被風抽出,肆意招展,一如我們的呼吸和吶喊。鳥瞰不遠處的寧都小城,凡是人為的景致皆渺小而零散;自然的,都雄渾廣闊。

一切光芒、框架、紋理和情節,都神奇地收納在鏡頭里,有一群星火人把寧都僅存的秋意,悉數收割而歸,經數日釀制、打包,向寧都也向文青反饋一個文藝之秋。

就此,寧都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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