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只丑丑豬

湯 湯／文 葉怡瓊／圖

放學回家的路上，成果被一個矮矮的長一只乳白色犄角的小怪物攔住了，小怪物是突然從天上落下還是從地下鉆出的呢？“你是精靈？天使？妖怪？”

“我是誰不重要，但是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只豬了?！毙」治镎f。

“可是，我為什么要變成一只豬呢？”

小怪物十分嚴肅地拿出一個小小的計算器，“嘀嘀嘀”按了幾下，然后說：“當一個人被別人叫了11111次笨豬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只豬?！?/p>

“你已經被一個叫作蘇小棉的女人叫了11105次‘笨豬’，所以你很快就會變成豬了?！?/p>

成果想再問點什么，但是小怪物倏地不見了。

推開門，蘇小棉的聲音從廚房里傳出來：“成果，回來啦。第三單元語文考了幾分？第幾名？”

“92分，第11名?！背晒p聲答道。

“樓上朱豫呢？”蘇小棉的聲音里夾著不悅。

“95分，第6名?！背晒侠蠈崒嵉鼗卮?。

“你真是一只笨豬啊，怎么老比不過他！站著干什么，飯菜都涼了。你真是笨豬！”

三歲半的時候，朱豫能從1數到1000，成果還數不到10，蘇小棉真是著急啊，口里就吐出了“小笨豬”，從此左一個“笨豬”右一個“笨豬”，一發不可收拾?！拔以趺瓷四氵@樣不稱心的女兒？早知道你是笨豬，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p>

成果的眼淚終于“吧嗒吧嗒”滾進飯里。她簡直懷疑，蘇小棉是不是親媽。她很想問問媽媽：“你愛我嗎？”

蘇小棉沉浸在自己的嘮叨里：“成果，拜托你爭點兒氣好不好，不要老是這么像笨豬好不好啊……”

成果想起了那個小怪物，也不知道它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除去剛才蘇小棉說的4 次“笨豬”，再有兩次，她就該變成一只豬了。

變成一只豬，真的不是成果所喜歡的，就好像不喜歡下棋、古箏、書法那樣。

所以離開餐桌的時候，成果低聲地和蘇小棉說了遇到小怪物這件事。蘇小棉不耐煩地聽完了，說：“以后少看童話，越看越像笨豬了?！?/p>

成果默默向自己的房間走去，穿反的拖鞋別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說你是笨豬你還真是笨豬啊，拖鞋都不會穿了?！鄙砗笫菋寢尣粷M的聲音。

成果的鼻子酸酸的，接著她感到全身都是酸酸的了，再接著她聽到了蘇小棉的尖叫：“啊，豬！”

蘇小棉昏過去了，因為成果真的變成了一只豬。

她走到鏡子面前，看到一只黑黑的豬，嘴巴很長，眼睛很小，兩只耳朵大得能把整個腦袋蓋住。擱在豬群里，恐怕也算是丑的。

但是成果并沒有感到特別的難過。

她在蘇小棉身邊坐下來，看著臉色蒼白的媽媽，喃喃地說：“是不是如你所愿呢，我真的變成一只豬了?！?/p>

成果默默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爬上床，躺下來?！白兂韶i也沒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也不愛我?！背晒@樣想著想著就睡去了。

她是被蘇小棉的哭聲喚醒的，這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蘇小棉在客廳里哭得很悲切，成果想，她哭是為我，還是為她自己？本來她就覺得有我這樣的女兒是不幸的事情，現在又變成了豬，還這么丑，她怎么接受得了。

“成果，小怪物有沒有告訴你，怎樣才可以恢復原形？”蘇小棉急切地問。

“沒有?！背晒卣f。

“那可怎么辦哪？可怎么辦哪？”蘇小棉又開始哭起來。成果覺得很困，她又躺下來睡著了，愛打瞌睡從來都是豬的天性。

而且她顯然是一只超級愛打瞌睡的豬，她睡過了中午，睡過了黃昏，天黑了還沒有醒來。迷迷糊糊地，成果知道有人在抱她，那雙手臂顯然不夠有力，喘氣的聲音“呼哧呼哧”響在耳畔。

成果被抱出門外，下了樓梯，被放在車的后座。她憋住氣，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籠罩了她的心，隱隱約約地，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她想起安徒生和格林童話故事里“拋棄”的故事，故事里被拋棄的孩子總是有辦法找到回家的路。

媽媽接受不了我這只丑丑的豬，她是要把我拋棄了嗎？拋棄到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拋棄到荒郊野外？

想到這里，她渾身一抖，恐懼霎時間光臨了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成果把眼睛睜大了，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外面的景物，她得記著路，到時候能夠重新找回家?？墒沁@么遠的路，成果怎么記得??？她想喊：“停車！”或者滿腔憤怒把蘇小棉臭罵一頓，或者請求蘇小棉留下她……

可是她沒有喊出聲音，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她因為傷心而虛弱萬分。

成果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草地上孤零零地躺著，清冷的露水，亮閃閃地掛在她油黑的長毛上。

真的……被拋棄了嗎？她悲傷地坐起來，眼前是一片藍色的湖，就在不遠的地方。

湖邊，有個女人，用一柄長長的網兜，一次又一次地在湖面撈著什么。月亮微笑著灑落她柔柔的光芒，落在湖面上，也落在那個女人長長的發絲上。

這個場景，成果覺得十分熟悉，她想起來，她在那篇沒有完成的童話里這樣寫過。長發的漂亮女人，在月光里背著網兜向她走來，仿佛是一個仙女。

“媽媽，是你嗎？你沒有……你在干什么？”

“我在撈月光啊?！笔遣皇且驗樵鹿獾木壒?，蘇小棉的臉上才有這么多的溫柔？

成果想起來，她的童話里寫到了在月色鋪滿湖面的晚上，用一柄紫色絲巾做的網兜，撈10000 次，可以撈起湖面上最純凈甜美的月光，然后把這月光涂在最愛的人的額上，她就會變得美麗。

“你看了我寫的童話？”

“是啊，你睡了那么久?！?/p>

“可是媽媽，這是我編的童話呀?！?/p>

“可是，我要相信一次?！?/p>

一次，一次……蘇小棉撈了有幾千次吧，顯然是累了，其間，她幾次放下網兜，使勁兒甩甩胳膊。

“媽媽，別撈了，只是童話而已?！背晒睦锏脑购抟唤z一絲游走了。

“可是我相信，你等著我撈到10000次好嗎？”

成果感覺到熱熱的液體在臉頰上淌著。

黎明的時候，月亮隱去了。蘇小棉撈了10000 多次，網兜里依然是空空的，沒有留下一線如同成果童話里寫的亮亮的薄薄的光芒。

“成果，是媽媽不好?！碧K小棉側過臉，臉上的淚在晨曦里亮晶晶的。

“媽媽，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愛我的嗎？”成果長長的嘴巴差點兒觸到蘇小棉的臉。

“難道你以為我是不愛你的嗎？”

“是……你從來不對我笑，從來都不表揚我?！?/p>

蘇小棉沉默了片刻。

“是媽媽不好，總把你和朱豫比，總忽略你的感受。你一直都不快樂，很不快樂，是嗎？”

“是……”

蘇小棉摟過成果毛扎扎的大腦袋，輕輕地說：“對不起?！比缓笤谀敲哪X袋上親了一口：“請相信媽媽，我一直都愛你?！?/p>

“媽媽，我也許永遠都是一只豬了。你會愛我嗎？”

“不，你不是一只豬，你是我的女兒成果。我怎么會不愛你呢？”

成果覺得好幸福，媽媽把她摟在懷里好久好久。忽然，她又聽到了小怪物的聲音：“當蘇小棉說到1000次‘她不是豬，她是我的女兒成果’時，你就能回到原來的樣子了?！?/p>

成果知道，回到原來的樣子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她很享受當豬的每一個日子。因為她看得出來，蘇小棉真的很愛她，哪怕她是一只丑丑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