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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鳳

2020-05-19 14:59桑萌
飛言情A 2020年4期
關鍵詞:貴妃皇后

桑萌

簡介:身為天下之主,劉昱英明決斷,面對來自北涼部落的皇后敏真,他一面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客套,一面卻被她的冷淡疏離所吸引。他知道自己應該滿懷戒備,可還是心疼了那位拘謹懂事的小皇后。劉昱以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可是他錯了,他既留不住春風,也留不住敏真……

【1】

其實劉昱時常想不起,宮里頭還有一位他的皇后。一位出身高貴,從北涼部落遠嫁而來的皇后——其其格·敏真。她有著與顯赫氏族格格不入的沉悶,存在感微渺如塵。

六宮粉黛爭奇斗艷,熱鬧得像園子里競相盛放的繁花,唯獨敏真是那僻靜一隅里的蘭花,在溫暖日光下慵懶地舒展花葉,不聲不響,悠然自得。

皇城雖大,常涉足之所卻不外乎那么幾處,帝后兩宮更是離得最近,可成婚兩年,除公事外,她不曾主動拜見,仿佛只要他不擺駕坤寧宮,與敏真相見便只能靠偶遇。

曾有一回他下朝早了些,在宮內四處閑逛,無意間行至坤寧宮,想著現下正是晨省時分,諸位美人皆在皇后宮內請安,一時興起便進了殿。

眾妃無不驚喜,紛紛扭著婀娜身段,溫聲軟語地向劉昱行禮。只有那端坐于主位的人如臨大敵,惶恐地行了個全禮,瑟瑟道:“陛下突然駕臨,是臣妾做錯了什么事嗎?”

敏真垂首俯在劉昱身前,后領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仿佛植物脆弱的莖。見她如此戰戰兢兢,劉昱突然覺得無味,隨意應付了兩聲便拂袖離去。

盛秋長風寂寥,卷著落葉吹過淡青色的天,劉昱倏然想起方才入殿的第一眼——鳳座之上的敏真身形是那樣小,她雙眼純澈,如坐針氈,仿佛底下的鶯鶯燕燕皆是豺狼虎豹。

而后再次見到敏真,是他議完政事路過御花園。陽光晴好,照得湖邊的沁芳亭檐角泛光。敏真一襲月青朝鳳錦裙,手執白子,苦著臉與棋局較勁,對面的淑妃眉目溫柔,嘴角含笑,姿態悠然地飲著茶。

亭外有宮女放生烏龜,惹得湖中小魚四處游竄,敏真素來恭謹的小臉上閃過一絲劉昱鮮少見到的生動,她眼珠微轉,指著湖心說:“淑妃你瞧,那錦鯉色若橙霞,細鱗亮如南海綃紗?!?/p>

淑妃聞言,當真起身去瞧。趁此空當,敏真連忙偷走淑妃的兩顆黑子,藏進袖內裝作若無其事。劉昱看得啞然,不承想他那安靜拘禮的皇后,竟有這番嬌俏姿態。于是他心念一動,從假山后走出。瞧見他來,敏真方才還古靈精怪的氣息瞬間消失不見,再次變得唯唯諾諾。

幾番尋常的慰問后,淑妃滿懷期待道:“陛下,臣妾宮中釀的桂花酒能開封了,不如和皇后娘娘一道去嘗嘗?”

劉昱今日心情甚好,一口答應下來。敏真卻道:“臣妾近日內火旺盛,怕是不宜飲酒,陛下同淑妃去便好?!闭f著,還偷偷朝淑妃眨了眨眼。

淑妃知曉敏真是好意,不由得心下感激。劉昱卻莫名有些煩悶,暗道:她是為了幫你,又何嘗不是幫她自己?

敏真生于北涼部落,長于遼闊草原,姑母乃當朝太后,卻不是劉昱的生母,只因貴為先皇元后,才被封為母后皇太后。為了鞏固母家勢力,太后在家中小輩里挑了一圈,最后挑中大汗堂弟、親王必勒格的獨女敏真,在劉昱登基伊始、尚且勢弱時命他立了敏真為后。

雖說這門婚事非他所愿,可劉昱自問不曾苛待于她,敏真對他的忌憚與恐懼讓他無比費解,明明最應滿身戒備的人是他才對……

【2】

年關時,敏真來御書房請見過一次。彼時,劉昱正在批閱奏章,聽宮人稟報皇后求見,心中涌上好奇,猜想她會送來糕點、湯羹,抑或是福袋、香囊,就跟那些取悅他的妃子一樣。

可敏真只是恭恭敬敬地遞上折子道:“年節將至,這是臣妾擬定的各宮封賞,請陛下過目?!?/p>

她低眉順眼,像無害的山中雪兔。劉昱隨意翻了翻,瞧見嫣貴妃的賞賜時不由得瞇了眼:“云雁琉璃燈六盞,東海夜明珠十斛,紫檀彩漆琺瑯銅鼎……”

嫣貴妃艷壓六宮,是近來最得寵的妃子,所以敏真定賞時多撥了些,可這會兒見劉昱眉峰微蹙,似有不悅,便試探著小心開口:“可是臣妾定得少了?臣妾回去改改……”

哪里是定得少了,嫣貴妃這些恩賞遠超出了她的位份。劉昱只是有些煩躁,因敏真一味的順從,或者,應該說她對誰受寵無動于衷。

敏真不在意誰榮寵加身,也無所謂帝王的心在何處,她是他的皇后,卻不像他的妻子。素來所向披靡的昭慶帝突然感到憋悶,懷著這般復雜的心情,他于夜里來到了坤寧宮。

劉昱沒讓宮人通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尚未踏進屋門,他就瞧見熒熒火光在窗欞后跳躍,敏真倚在羅漢榻上,手里擺弄著麻秸、金鉤、銅片等物什,原是在做酥油燈。

從北涼陪嫁來的隨侍塔雅正和敏真說著話:“往年一到燃燈節,部落就會點起千盞明燈,經筒飛轉,經文齊誦……多熱鬧啊……”而如今她們囿于方寸,也只能在中宮小規模舉辦了。

敏真聞言面有黯然,神思飛往故鄉,卻還是微笑著安慰:“祭拜在心,只要足夠虔誠,長生天就會保佑阿布,保佑我們北涼部落?!?/p>

劉昱心底發出輕微的嘆息,干咳一聲示意自己的到來。敏真嚇了一跳,連忙規規矩矩地上前施禮。

時值寒冬臘月,殿外飛雪紛紛揚揚,獸金爐內的紅籮炭燒得正暖,繚繞出繾綣的煙霧。

夜長風息,炭香茶溫,是個難得的凜冬佳夜。劉昱別無他事,便在坤寧宮內流連,學著敏真做起酥油燈,偶爾同她搭上幾句話。

他問一句,她答一句,此外沒有多余言語,殿內靜得只剩燭芯燃燒的聲音。劉昱望著敏真姣好素白的小臉,莫名享受這份寧和。

直至夜深,劉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敏真終于開始坐立不安。除大婚當夜,劉昱幾乎沒有在她殿中待過這么久,所以有些不知所措。劉昱只覺得好笑,故意出聲逗她:“你與朕是夫妻,緊張什么?”

她絞著手指,顧左右而言他:“聽聞嫣貴妃染了風寒,陛下應多去探望才是?!?/p>

劉昱將金鉤往木匣內一丟,姿態閑散地靠上軟枕,漫不經心道:“小小風寒罷了,朕看一眼又不能即刻痊愈,不去?!?/p>

敏真無心訝異于他對寵妃若即若離的態度,此刻她已是自身難保,如此境遇,比她幼年時被阿布逼著學漢文更加頭疼無解。

劉昱見她面有難色,決定給她一個臺階,喚來貼身太監呈上九連環。他輕笑道:“皇后若有辦法解開它,朕立刻就走?!?/p>

他可以篤定,敏真完成不了,這東西可是耗了他足足三日才研究出門道。果然,敏真擺弄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便放棄了掙扎:“太難了?!?/p>

她蹙緊秀眉歪著頭,投降一般認輸道:“拆解九連環實在是太難了……但臣妾有辦法把拆開的九連環裝回去?!?/p>

“哦?”

要知道,九連環的拆解和安裝是一對逆過程,步驟繁難程度相等。

劉昱頓時來了興致,想看看她究竟有何神招,便伸手拿過九連環將其解開,遞給她讓她再重裝。也是在那一瞬間,劉昱心中電光閃過,暗道不好,不出所料,敏真嘴角揚起狡黠得意的笑。

她晃了晃解開的瑪瑙九連環,眸底依稀有竊喜:“陛下一言九鼎,駟馬難追?!?/p>

劉昱驚喜于她展現的聰慧,又無奈這聰慧用錯了地方。悵然似這冬夜的雪,簌簌落滿他的心頭。最后他依言離去,走了兩步卻不甘心,折回來捏了一把她軟嫩的臉頰。

見敏真迅速紅了耳根,劉昱這才心滿意足地抬步離開。

【3】

小時候劉昱常聽母妃說,深宮就是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它會慢慢消耗最蓬勃年輕的朝氣,禁錮無拘無束的心性,最后每個人都變得不像自己。

如果不是北涼部落大敗回紇,派使臣進京述職,劉昱幾乎要忘記,敏真曾是那樣一個明艷飛揚的姑娘。

此戰功績卓越,揚了國威,帝心甚悅,遂于端和殿大擺筵席,為北涼將士接風頌賞。

輕風吹落花盞,劉昱隱在七寶樓臺的屏風后,瞧見敏真守在湖邊,等候故鄉的同胞。不出一會兒,走來一位年輕英俊的北涼使臣,敏真眸光微亮,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喜悅,她殷切地上前問道:“索圖大哥,我的阿布與額吉都還好嗎?”

“必勒格大人作戰英勇,雖在最后一役中落下腿疾,但身體還算硬朗,只是王妃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想必天氣回暖后能好些?!?/p>

敏真點點頭,囑咐道:“請索圖大哥替我轉告,帳內炭氣氤氳,額吉還需多出來走動透氣才是;大汗若有指責之處,請讓阿布千萬別往心里去;還有,我在宮內一切都好,勿要勞心掛念?!?/p>

她絮絮叨叨說起這些時,眉眼間滿溢溫柔,此刻的敏真不是泱泱萬民的國母,而是一個想要在雙親膝下承歡的女兒。

后來的宴席歡歌一片,北涼使團進獻舞蹈,一群身穿草原袍服的女子在擊鼓聲中跳起普修爾樂舞。敏真看得入迷,眸底閃動著火把的光焰,神情是發自內心的歡喜與懷念。

劉昱想起來了,敏真也曾跳過這種舞,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只有十一二歲,那時束發之齡的五皇子劉昱,正隨先帝前往北涼巡視。

天高云舒,湛藍晴麗。劉昱玩兒心大發,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策馬狂奔,沿途經過大片潔白的羊群,一只后腿受傷的小羊羔無法跑開躲避,待劉昱看清時,已來不及收拉韁繩。

千鈞一發之際,有紅衣人影迅速從馬前掠過,抱起羊羔在草地上滾了幾圈堪堪避開。暮春和煦的長風吹來,吹動她緄絨邊的衣擺,吹響她帽檐垂下的珊瑚翠珠。

明亮陽光落上眼睫,在蒼茫的科爾沁草原上,那是他們的初見。

年少的敏真蹙眉仰頭瞪著他,是那般鮮活可愛,靈氣動人。只聽她道:“草原有規矩,不許策馬穿羊群?!?/p>

語罷,她抱著小羊羔去尋找草藥治它的腿傷。劉昱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后,居高臨下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是誰家的女兒?”

她倒也大方:“我叫其其格·敏真,看你的服飾,是中原來的皇子?”

劉昱揚眉一笑,正想朝她顯擺自己高貴的身份,就見敏真已被峭壁上的一株藥草吸引了去。她攀上巖石想要采摘,卻因地勢太陡而難以觸及。劉昱舉起弓箭,準確地射入巖壁,碧綠的植株便從半空掉了下來。

敏真驚呼一聲,連忙落地撿起草藥,回到劉昱身側時還不忘提醒他:“你這樣粗魯地射斷是會流失藥性的,好的藥材應連根帶土整株挖起?!?/p>

劉昱聽了不太樂意,瞟了眼敏真懷中的羊羔,鄙夷道:“醫治畜生罷了?!?/p>

敏真沒再說話,以沉默表示不悅。她伸手奪過他的弓箭,瞄準峭壁,拉滿弓弦,帶著挑釁的氣勢,“嗖”的一聲,射落他方才射進巖壁里的箭。

劉昱驚訝不已,心底涌上陌生的情愫,卻無暇思考那究竟是贊嘆還是別的什么。而做完這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敏真得意揚揚地“哼”了一聲,踏著輕快步伐揚長而去。

直到夜里,部落喜迎天子舉辦酒會,劉昱再一次見到敏真,才知道原來她是北涼貴族,父親是必勒格親王,與北涼大汗一脈相承。

露天席地的酒會上,篝火熊熊燃燒,空氣中溢滿美酒的熱辣香甜。敏真身為郡主為大家獻舞,她姿態優美,像翱翔天際的蒼鷹,卻又溫柔地以頭輕撫獵物。

敏真還唱了一首歌,歌詞劉昱已經記不清了,只是在這遙遠的、很多年后的夜里,他望著四下里歌舞升平,而她眉目間宛若含著融化的春光雪水,倏然找回了一些年少悸動。

【4】

京城的盛夏炎熱無比,淑妃有孕的消息無疑是在宮中潑上了一瓢熱油。這是劉昱的長子,他萬分高興,而他的皇后似乎比他還要高興。

蔭深暑重,日光刺眼。劉昱下了朝便去看望淑妃,甫一踏進景仁宮,就聽見清脆的談笑傳來。

敏真拿出一個荷包,獻寶似的表示她繡了足有月余,手指不知扎了多少針眼。誰知荷包尚未遞到淑妃手中,就被劉昱先一步憑空截去,他望著那不甚平整的針腳、姿態嬌憨的抱魚童子,認為刺繡雖非上品,卻也能看出用心。

可劉昱嘴上仍是嫌棄:“這等貨色你也好意思送人?朕沒收了?!?/p>

敏真睜大眼睛啞然失語,多虧淑妃在一旁打圓場緩解尷尬。

后來劉昱也忘了自己將敏真的荷包放置到了何處,直到嫣貴妃驚訝地詢問:“陛下怎佩戴如此低劣之物?”他才恍然發現,原來他不知何時已將其隨身攜帶。

劉昱低頭,輕輕摩挲著湖綠錦緞荷包,喃喃自語道:“是嗎?朕覺得皇后做得還行?!?/p>

他沒有注意到,嫣貴妃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怨毒目光。

淑妃六個月時已經顯懷,行動多有不便,恰逢兩廣水患連連,為撫民心,昭慶帝親自南下賑災。沒有帝王的后宮,就像失去看客的戲樓,大伙懶懶散散,竟呈現出一片難得的安寧。

這日陽光清亮,淑妃扶著侍女在御花園里活動身子,突然花叢里跳出一只猙獰的白貓,張牙舞爪地朝她撲去。宮人亂作一團,好不容易才將白貓驅逐,就聽平地響起慍怒的呵斥聲:“放肆!奴才也敢動本宮的貓?”

嫣貴妃娉婷裊娜而來,妖冶的紅妝里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受驚的淑妃顧不得額上冷汗涔涔,連忙挺著肚子行禮。而嫣貴妃并不叫她平身,只懶懶撫摸著懷中的白貓,看淑妃久久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漸漸站立不穩。

嫣貴妃神色傲慢地道:“這畜生呢,也分三六九等,全看主子與出身,一些地方小鎮出來的野山雀,就算飛上枝頭也改變不了卑微下賤?!?/p>

淑妃低頭聽著,咬緊下唇不敢言語,腹部卻翻涌起陣陣不適。而嫣貴妃只是冷笑:“本宮說話就是這么直,淑妃多擔待些吧?!?/p>

話音剛落,只聽“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嫣貴妃的臉頰上,她白皙的皮膚迅速腫起鮮紅的五指印。急急趕來的敏真面色陰沉,仿佛雷霆來臨前的烏云密布。她冷冷道:“本宮打人就是這么痛,貴妃多忍著點兒?!?/p>

她扶淑妃起身,目不斜視地下令:“嫣貴妃沖撞龍胎,罰禁足三月思過!”隨后,敏真余光瞥向白貓,凌厲道:“將此孽畜即刻絞殺!”

“誰敢!”嫣貴妃被敏真打蒙了,尖聲驚叫著,卻被后者冷冷地無視,留下宮人執刑后,領著大群宮人拂袖而去。

后來這事兒傳到劉昱耳里,他在訝異之余,體內翻騰出名為“心癢難耐”的情緒。原來不聲不響的敏真也會生氣,也會抬杠,也會用強硬手腕的治理后宮,那些不曾在他面前展現的模樣,像蘊滿金玉的寶藏,誘使他忍不住想要挖掘。

劉昱一回到宮中,嫣貴妃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訴苦,哭得梨花落雨,實在是我見猶憐。誰知劉昱只是不耐煩地挑了挑眉:“你不是正在禁足嗎?怎么擅自跑出來了?”

他拂開美人,踏上前往坤寧宮的御輦:“嫣貴妃不知悔改,有違宮規,責令禁足半年,供奉減半?!?/p>

語罷,他無心理會震驚不已的寵妃,徑自去坤寧找敏真,邀功似的說了方才的事兒。

劉昱本想借此向他的皇后討點兒甜頭,甚至將身體都移近了敏真,誰知她竟緊張地往后退了一步,別開眼道:“陛下,淑妃有孕辛苦,又受此驚嚇,您應該多去寬慰寬慰?!?/p>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這寂靜的雨夜里宛如鬼魅般繞梁飄蕩,尾音落進深海,激起驚濤駭浪。

那個瞬間的感受劉昱也無法形容,只是敏真一次次將他推遠,長久累積的不快終于達到了頂峰。

于是劉昱瞇了瞇眼,語氣已帶了危險的冷意:“皇后屢次拒絕朕,究竟是對朕不滿,還是壓根兒就不愿成為皇后,不愿做朕的妻子?”

敏真被這句重話嚇得不輕,慌忙提裙跪下,小心翼翼地伏在他的身前。劉昱心中怒火幾番升騰,卻又被他幾番壓制,最后一甩袖袍,大步離去。

他的心被挫敗和不甘填滿,骨髓里卻叫囂著男人的征服欲。即便劉昱明白,敏真的麻木和無動于衷,僅僅是因為她不愛他,可劉昱從來沒有被人忽視過,他突然想要得到她的注意,渴望她的目光能追逐自己,至于他為何會有這般奇怪的心思,日理萬機的昭慶帝無暇思考。

【6】

宮里擁有這世上最杰出的眼線,翌日,敏真就被太后叫到壽康宮內,在她面前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歲月不曾在太后身上留下什么痕跡,靛青色的華袍籠著端莊凌厲的神韻,她雙目微合,單手捻著佛珠,突然發問:“其其格,你可知哀家為何要選你當皇后?”

敏真垂首抿唇,不知如何回話。

太后繼續道:“我北涼部落鎮守邊疆,抵御外敵,這大汗之位、滿門尊榮,皆是用鮮血換的,你我既已入宮,便要肩負起氏族使命,固權,榮寵,保部落興盛!”

“陛下圣明,自當不會虧待北涼,且敏真以為,既為臣子,只要安分守己,規行矩步……”

“夠了!”太后驟然震怒,將手中佛珠重重地拍在案上,“跟你那毫無斗志的父親一個德行!若非當年無適齡宗親,也輪不到你入宮!”

恰逢此時,有奉茶的宮女失手翻了玉杯,嚇得跪地俯拜。太后眼皮未抬,只云淡風輕道:“如此小事兒也辦不好,想來是個不中用的。將她和她在御茶軒當差的乳母一并拖進掖庭去?!?/p>

在宮女驚慌失措的求饒哭喊中,敏真頭皮發麻,仿佛被扔進了深水寒潭,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知道,太后此舉意在殺雞儆猴,借機敲打她行事勿忘身后的家人。

六月日光悠長,燕嬉湖里的蓮花濯濯盛放,敏真從壽康宮回來后,就一直坐在窗邊,望著刺槐樹垂下的紫色花串愣愣出神。良久的靜默后,她終是發出輕輕的嘆息,朝塔雅吩咐道:“罷了,替我備些東西吧?!?/p>

她不是手巧心細的女子,最后呈遞御前的,也不過是家鄉的特色小食,一碗青稞奶羹。

當敏真來覲見時,劉昱正在批閱奏章,雖說他已被墨漆食盒里的奶香味兒勾得垂涎欲滴,面上卻還是故意擺出一副不太樂意的模樣,挑挑眉道:“別以為送一碗青稞奶羹,朕就會原諒你?!?/p>

敏真俏臉微窘,顯然不知如何應對,躊躇半晌,小聲嘟囔:“一碗不行,那就兩碗唄……”

“你……”劉昱竟無言以對,幾乎要被氣笑了,“你可真是出息!”

他施施然起了身,繞著敏真左右打量,一會兒覺得她發髻上的翠翹甚是精巧,一會兒又覺得她腕上的玉鐲玲瓏透亮,總之,似乎任何瓔珞釵環到了敏真這兒,都顯得格外好看。直到很久以后,劉昱才明白,一切“好看”的源頭,都僅僅因為穿戴之人是敏真。

“朕覺得,得從你身上拿走一樣東西才甘心?!?/p>

劉昱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靜靜地望著敏真瘦弱孤獨的背影,只覺心底止不住地發疼,良久后,才輕輕問道:“怎么不點燈?朕記得,你小時候最怕黑了?!?/p>

敏真沒回身,也沒行禮,嗓音因此前痛哭過度而略微嘶啞,卻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她道:“陛下是來送我上路的嗎?”頓時,他呼吸一滯,只覺得世間萬籟俱寂,唯有寒風呼嘯,將夜幕割出一道道傷口,一如他此刻破碎的心。

劉昱緩緩摩挲著手中的玉扳指,最后終是用力閉了閉眼。身后的太監瞧見了,躬身朝敏真遞上一張托盤。上邊沒有毒酒,亦沒有白綾,有的只是一封暗黃色的信箋,那熟悉的字跡赫然寫著:吾兒敏真親啟。

她的心突然怦怦地跳動起來,連忙拆開信封,讀完了所有內容,還在夾頁中拿到了象征父親信物的玉佩,終于,敏真的神情從難以置信,變成震驚不已。

父親在信上說,陛下英明,查實必勒格一支并無反意,所有行動皆因大汗強迫而無奈為之,因此格外開恩,安排必勒格假死,并將他與王妃偷偷轉移到了南方的一座小鎮中。讓他們從此隱姓埋名,安穩度過余生。

敏真驚疑不定的目光望向劉昱,漆黑夜色的隱藏了他的憂傷,只聽他淡淡地說道:“今夜,朕的孝儀皇后會自裁于宮中,從此世上……再無此人?!彼齼刃恼饎?,卻說不出一句話,連忙感激地拜行大禮,直呼“謝主隆恩”。

月亮適時地從云層后冒出一個尖兒來,漏出一點兒光亮灑進窗格,落進他的眸底,虛虛地籠罩著他的姑娘。

“敏真?!眲㈥挪桓实貒@息出聲,“你喜歡過我嗎?你可曾真心喜歡過朕?”

長夜無邊,徒惹蠟燭染淚痕。而回答他的,是她的為難與沉默。

“罷了……”許久之后,劉昱自嘲地笑了笑,卻仿佛用盡了此生所有的勇氣。

【9】

敏真是在天光未晞時離宮的,五更天的帝京,夜幕呈現出沉靜祥和的靛藍色。她攏著連帽披風,頭也不回地進了馬車,而后車輪滾動,載著她緩緩離開了這個富麗堂皇的囚籠。

劉昱站在城樓上目送她遠走,肺腑吸進一口寒涼的空氣,頓時冷徹心扉。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太后因膝下無子,曾把敏真接進宮來撫養過一段時日。

那年帝京極冷,鵝毛大雪落了一寸又一寸。一日,劉昱下了晚課,路過御花園時,突然被一道嬌小身影拽住了胳膊。

敏真小心翼翼地祈求道:“昱哥哥,我、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宮嗎?”

借著宮人提著的琉璃燈盞,依稀可見敏真喘著粗氣,眼角濕潤微紅,與她平日明媚飛揚的姿態大相徑庭。劉昱突然覺得有趣:“怎么,你怕黑呀?”

笑過之后,也不待她答,便緊緊回握住敏真的手,安撫道:“別怕,昱哥哥在這兒呢?!?/p>

那一夜,他牽著她的手,走過好長好長一段路。后來劉昱常常遺憾,如若當時,沒讓宮人為他們撐傘,而是自由自在地漫步在雪中,那么他和敏真,是否就能一起走到白頭?

敏真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劉昱都沒能夢到她。生活與以往好像也沒什么不同,反正他的皇后,本就不是一個很有存在感的人。

直到有一天,內侍在為他整理舊衣物時,翻出一只做工粗糙的抱魚童子荷包。劉昱望著那蹩腳的針線,覺得好笑,嘴角不禁柔和地彎起,可是笑著笑著,一股巨大的悲傷莫名從心底鉆出,劉昱疼得眉峰一蹙,幾乎不能呼吸。

當晚,敏真就入了他的夢。

他夢見自己在她隱居的江南小鎮上找到了她,彼時,敏真正在灑滿陽光的籬笆院子里蒔花弄草,見到他來,驚訝地弄灑了手中的水壺。

劉昱就站在刺槐樹的花串下,微笑著一步步朝她走近,溫柔地說:“長生天不渡我,春風亦不渡我,唯有你能渡?!?/p>

夢境到此處戛然而止,空闊寂靜的大殿里,只有夜色在攀爬。劉昱沒敢睜眼,放任自己在并不存在的睡夢中沉浸回想。

恍惚間,遠方似有歌聲傳來,劉昱想起來了,那是年幼的敏真獻舞時曾經唱過的——

“晚霞般的篝火點亮草原之夜,春風將你的身影吹進我的心底……無論你去到天涯還是海角,馬頭琴都將一直伴你歌唱……”

后來,無論劉昱走到哪里,都仿佛能聽見那心底的姑娘在他耳邊低吟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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