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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舟過萬重

2020-05-22 05:58許棠七
花火B 2020年3期

許棠七

作者有話說:因為我讀書的時候沒有愛護好牙齒,導致現在徹底壞掉了一顆大牙。咨詢牙醫后,我發現種植牙超級貴!一口牙相當于長沙買房的首付?!于是,我含淚寫下了這篇稿子!希望各位小可愛能夠好好愛護牙齒哦。

“林宿,你知道我名字的寓意嗎?”

“神圣,至高無上。

“可在你面前我成了最卑微的塵埃?!?/p>

(一)

沈浮黎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林宿。

因為貪吃,她那常年缺損的大牙終于堅挺不住,崩裂了!她心急火燎地走進口腔醫院,推開玻璃門,便撞見一個頎長的身影。

那人穿著白大褂,半張臉被口罩遮住,正全神貫注地擺弄著治療盤內的器械。聞聲,他抬了抬眼皮:“拍片了嗎?”

空曠的診療室里,蕩漾著男人深沉的聲色。

她驀地呼吸一窒,揚了揚手中的CT片子:“拍……拍了?!?/p>

林宿疑惑地接過CT片子,若有所思地沉吟:“沈浮黎?”

她回過神:“嗯?!?/p>

“躺下吧?!绷炙拗噶酥柑梢?,拿起治療盤內的口鏡。

沈浮黎惴惴不安地躺下,目光始終停留在熟悉的背影上。

林宿長腿滑動著座椅,好笑地湊過來:“在老朋友面前也這么羞澀?”

“???”她訝然——還真是林宿。

隨即,燈光乍亮,一圈陰影籠罩住她的面容。

林宿嫻熟地用口鏡掰開她的嘴,審視她大牙的情況:“是吃什么了?”

“咬了一塊雪花酥,就出血了?!?/p>

林宿低笑了一聲:“這顆牙本來就補過,還貪吃堅硬的食物?”微光折射在他的眼底,散發出淡淡的溫柔。

她的心忽而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又聽見他說:“牙齒缺損了一大塊,另一邊牙根也松動了,看來是沒用了?!?/p>

“那豈不是要拔牙?”她大驚,顯然是不愿意。

“我再看看吧——”他又拿起一根探針,往她的牙周勾了勾。

他的手在她的嘴邊搗鼓著,隔著塑膠手套都能感到那股溫度。

許是覺得尷尬,沈浮黎不敢直視他,旋即,目光停留在燈光柄的反光鏡上。

她張著嘴,面目猙獰的模樣折射在反光鏡里,她都有些不忍直視了!

幾分鐘后,她吐掉口水,拿起衛生紙擦著嘴巴,反復確認道:“所以還是要拔牙嗎?”

“對啊,牙根都沒用了?!绷炙迶[弄著器械,似是明白了她的顧慮,眼底滌蕩出一絲笑意,“不用怕,我下手很輕的?!?/p>

那嗓音太過深沉,帶著一絲蠱惑的意味。曾經的林宿,就是用這樣的聲色鉤住了她那顆少女心。

莫名地,沈浮黎的臉一熱,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是怕疼——”

她揉著酸疼的下巴,望著燈光柄的反光鏡里的自己,暗嘆著早知道就該化妝出門的,不然也不會這樣狼狽地出現在她……曾經暗戀的對象的面前了。

(二)

沈浮黎記得,第一次見到林宿還是在林家診所。

深秋時分,街道兩旁的桂花樹隨風搖曳,沈浮黎將自行車停在屋檐下,推開了“林霖牙醫”的門。

房間內設了一個診療間,里邊正在操作中的大夫聽到響聲,覷了她一眼:“小沈來啦?!?/p>

沈浮黎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看著一旁坐著排隊的幾個病人,問:“林大夫,這得等多久呀,我都快疼死了?!?/p>

林大夫頭也不抬:“吃過藥還是沒用?”

“對啊,都疼了一個多月了,要不還是做根管治療吧?”沈浮黎倚著凳子坐下,舌尖抵了抵左邊的大牙,“不過,根管治療是什么???我的牙齒還能要嗎?”

她絮絮叨叨地問著,而林大夫還在埋頭給病人做治療,一時半會也沒搭理她。

她無奈地將頭靠在墻壁上,嘆道:“果然牙疼要人命??!”

話音落地,恰巧有人推門而入:“根管治療就是要清除牙齒根管內的牙髓和壞死的物質?!?/p>

玻璃門一關一合間,遁入了一縷霞光,沈浮黎聞聲望去,柔和的光線里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他邁著長腿從她面前走過,隨手將書包扔在前臺,就聽見林大夫喊:“林宿,快來給爸爸打下手?!?/p>

他嗯了一聲,取下懸掛在門后的白大褂,懶懶散散地往身上一套,少年身長玉立,皺巴巴的白大褂頓時在他身上變得好看起來。

沈浮黎還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一時之間竟有些發蒙。

這人還挺帥的。她暗嘆一句,似乎連牙齒都沒那么疼了。

之后等待的時間里,她的目光始終周旋在林宿的身上,乃至輪到她躺在長椅上時,一雙目光還不斷地隨著他的動作游走。

大抵是從小就耳濡目染的緣故,林宿對整個治療過程都十分熟悉,只要林大夫一聲吩咐,他都能很快地遞上器械。

少年戴著口罩,低眉斂眼間散發著一股瀲滟的神采。

沈浮黎張著嘴,一雙眼胡亂地眨著,似乎想要掩藏內心緊張的雀躍。

年少的女孩子,總歸是逃不過好看的皮囊的。所以,那時的沈浮黎便輕易對林宿動了心,開始留意他所有的一切。

直到某天,她知曉了他是比自己高一級的學長,索性更加大膽起來,時常借故躥到高三年級所在的那層樓,有意無意地掠過他身邊打著招呼:“學長,補過的牙齒還挺好用的?!?/p>

少女甜膩著嗓音,毫不掩飾的愛慕的目光,引得周邊不少男生起哄,壓著嗓音學:“學長——”

林宿嫌他們煩,作勢踢了踢旁人一腳,轉頭禮貌地笑了笑:“多注意口腔衛生,注意用牙?!?/p>

那語氣,正經得就跟個牙醫似的。

周圍的起哄聲此起彼伏,林宿依舊面無波瀾,沈浮黎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樓梯間跑去,卻又忍不住偷偷回頭,冬日暖陽明媚,少年懶洋洋地倚靠在走廊邊跟同學交談著,眉眼溫柔,笑起來好似朗月入懷。

那個畫面,她如今想起來仍覺得明媚。

(三)

凌晨三點,整座城市一片寂靜,一輛救護車掠過街巷。許是一段時間沒有好好吃飯的緣故,今夜沈浮黎送病人轉院,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在回醫院的路上,她望著街道上孤零零的路燈,摸了摸左邊的牙齒,自從上回林宿給她拔完牙,總覺得左邊的牙口空洞洞的,好似一顆心也空洞洞的。

她拿出手機,滑到林宿的頭像,看了許久,轉而發了一條朋友圈:拔牙后都沒好好吃東西,頭暈(哭臉)。

過了幾分鐘,她又覺得有些矯情,準備去刪那條朋友圈的時候,微信上忽而彈出一條消息。

“不是跟你說過,拔完牙別熬夜?”

是林宿。

她心生一絲歡喜,手指卻點了一個哭臉的表情:“沒辦法,我在醫院急診上班,半夜也要出車?!?/p>

他秒回了個摸頭的表情:“那也太辛苦了?!?/p>

零星的燈光映襯在她的臉上,依稀中帶著一絲笑意。

沈浮黎不由得望向窗外,忽而想起了當初選擇學護理的原因,就是為了林宿吧。

林宿畢業那天,整個高三年級的學生像脫韁了的野馬,將日夜相伴的書籍撕了個粉碎,釋放這數百日的壓力。

不少高一、高二的學生擠在走廊邊,探出頭,艷羨地望著樓上吵鬧、嬉戲的學長學姐們。

人頭攢動,沈浮黎擠進人群,看了看樓上,又看了看樓下,才瞟到了林宿的身影。

他在一樓跟老師告別,沈浮黎跑下樓時,恰好看見有人拉住他,說要在他的校服上寫名字。于是,他斂著眼,任由那幾個女生齊齊在他的校服上寫著大字。

待她們嬉笑離開后,沈浮黎也借勢湊上去:“學長,我可以寫嗎?”

林宿愣了愣,才點頭,待沈浮黎走過去,他卻苦惱了。

他是太受歡迎了,整套校服被各類名字占滿了,唯獨左邊胸口處有一小塊空白的地方。他皺了皺眉,還未開口,便被她搶了先:“那就寫在這兒吧?!?/p>

她主動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著筆,一筆一畫地寫在他的左胸口,那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沈浮黎越想,越浮想聯翩。她不自覺地擺了擺頭,試圖擺脫腦海中那點旖旎的心思,不禁隨口問了句:“學長,你以后會學什么專業???”

林宿僵硬著身體,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牙醫吧——”

沈浮黎的手頓在半空,高空忽而傳來一聲聲歡呼,他們不由得抬頭望去,漫天的紙屑如雪花飛舞飄落,整座樓陷入狂歡的浪潮。

漫天雪色中,沈浮黎偏頭望著少年俊逸的側臉,有白色的紙屑落在他的發間,似是人間雪滿白頭,又似驚鴻萬里,適才的失落感霎時全無。

她忽而更渴望以后能離他近一點。

于是,她笑意盈盈地道:“好呀,那我以后也學醫好了?!?/p>

(四)

只是,沈浮黎沒能如愿就讀口腔醫學,而是被調劑到了護理專業。除了開學當天見過林宿一次,她很少能見到他。她特意約他見面時,總會被各種理由推辭。

直到后來撞見林宿跟口腔系的系花成雙入對,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一年時間不見,原來他就有了喜歡的人呀。

沈浮黎失落了一段時間,上課也無精打采的,一次外科急救課,上的是心肺復蘇的課程,同學們都興致盎然,唯獨她百般無聊地對著本子畫圈圈。

因為不是實訓課,老師只粗略地講了一下心肺復蘇的內容,沒想到底下的同學都躍躍欲試,現場沒有假人,老師只能另尋他法。

豈料一個抬頭,老師就捕捉到屋外途經的一個人影,他狡黠一笑:“那就給你們找個人來?!?/p>

全班一陣歡呼聲中,沈浮黎茫然地抬頭,看見了被老師拖進課堂的林宿。

“林宿,去年全國高校急救比賽拿了第一名,就請他來給大家演習一下吧?!蓖饪评蠋熃榻B完,便籌劃著請學生上來演習。

護理系是全院出了名的女多男少,彼時,一個生得好看又優秀的男生就站在臺上,并且還有與之演習心肺復蘇的機會,眾女生眼底流露出一絲期待與竊喜。

也有膽子大的直接喊出了大家的心聲:“心肺復蘇就是要實訓,才有所得,不如讓學長給我們當模特吧!”

頓時一呼百應,整個教室開始沸騰起來。

外科老師是大家公認的“學生之友”,當初林宿的急救訓練就是他一手帶起來的,兩人關系好,為了活躍氣氛,他干脆二話不說就替林宿應承了。

望著全場興奮的面孔,林宿只能無奈地摸著鼻子。

沈浮黎覺得簡直是喪心病狂!她絕對不允許林宿落入班上這群如狼似虎的女生手中!她猛地站起來,手掌拍在桌上,發出一聲響,全班霎時安靜。

無數道目光齊齊地落在她的身上,外科老師挑著眉看她:“這位同學上課就一直在埋頭學習,看書不如實操,那就你上來演習吧?!彼置魇窃诶@著彎說她沒認真上課呢!

慘了,慘了,面對眾人投來的羨慕、嫉妒、好笑的目光,沈浮黎差點哭出來。

而此刻的林宿,也很訝異,顯然沒想到會是沈浮黎。

她硬著頭皮走上去,林宿已經躺在地板上,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沈浮黎絞盡腦汁地回憶課本上心肺復蘇的流程,先是跪在他身邊測了測頸動脈,結結巴巴地喊:“快來人呀,快來人呀!這里有人暈倒了……”

整個心肺復蘇流程很簡單,她其實也只用拿紗布貼近了假裝做人工呼吸。

但此刻,她跪在林宿的身邊,看著男生如玉一般的面容,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模樣,也許是色令智昏——她竟真的嘴對嘴地親了上去!

這一刻,猶如天雷勾地火,整個教室的人紛紛狂亂地尖叫!

蜻蜓點水般的觸感里,林宿睜眼與她對視,眼波交融,好似一股電躥進骨子里。

然后,他伸出手,猛地推開了她。

(五)

那件事,整整讓同學們笑了一個學期。直到如今,沈浮黎偶然在醫院撞見從前的同學,還會有人拿出這件事來說笑……

夜班結束,沈浮黎換下護士服,走出值班室時,竟在分診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同事見到她,滿臉曖昧地招呼著:“浮黎,有帥哥特地找你來扎針!”

沈浮黎還愣怔著,手中就多出一張單子,來人正站在她的面前:“沈護士,我感冒了?!?/p>

直到她重新穿好護士服,端著治療盤給林宿掛鹽水,她才反應過來:“林醫生,感冒這種小病,你怎么不自己開點藥,讓口腔醫院的護士給你扎一針?”

林宿愣了愣,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不太想麻煩別人?!?/p>

“所以就來麻煩我?”她彎下腰,在他的手腕系上壓脈帶。

索性,林宿更直白了:“可你不是別人啊?!?/p>

話音落地,手背忽而一陣刺痛襲來,林宿倒吸一口涼氣,便聽見她說:“呀!血管破了?!?/p>

“你……不是急診科護士嗎?”按理說,扎針技術應該很好吧?!他愕然。

而肇事者笑瞇瞇地抬起頭:“所以,病人最好不要隨意撩撥護士——”她嫻熟地將針退出來,貼輸液貼時,還順手用力壓了壓。

他正要辯駁,又聽她嘟囔:“算是報仇,上回拔牙,你不也給我少打了麻藥?”

他咂舌,卻又覺得她有些可愛。

好似從前的她也是如此吧?

那次“人工呼吸”事件之后,緋聞滿天飛,原本與林宿處于曖昧關系的系花也為此置氣,與他斷了關系。

因為這事,林宿對沈浮黎有些埋怨,她跑來跟他道歉,他更是避之不及。

從前她對他的愛慕只是隱藏著的,如今就是明目張膽了。學校只要有他出沒的地方,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一次校運動會,學校組織了一個“擔架賽跑”的活動項目——顧名思義,就是抬著擔架上的病人賽跑,模擬搶救時的場景。

沈浮黎自告奮勇,成了林宿那組的“病人”。

當沈浮黎躺在擔架上,整個身體隨著男生們的狂奔而左搖右晃的時候,她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來當這個“病人”。

風聲呼嘯在耳邊,她整個人都像是飄浮在半空中,不自覺地大呼小叫起來。

組員們擔心她,都不敢跑得太快,比平時的速度慢了半拍。也因為這樣,他們跟第一名失之交臂。

比完賽后,她再去找林宿。她一出現,不少目光紛紛投來。為了避免更多誤會,林宿也急于撇清彼此的關系,不耐煩地說了句:“你以后能別來找我了嗎?”

剛從驚嚇中回魂的沈浮黎頓時收斂了笑意,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太陽西沉,風聲安靜,浮光掠影中是女生委屈的面容。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掏出紙巾:“行了,也不怪你?!?/p>

她卻說了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話:“既然想要拒絕我,干嗎還要這么溫柔地對我說話???”

他干脆求饒:“那我以后不跟你說話了?!?/p>

她失落地低下頭,很快,又恢復了滿臉笑意:“可是,林宿,我舍不得不跟你講話?!?/p>

大片霞光鋪滿天際,落在女生眼底,形成了一道絢麗的光芒。

(六)

那時的沈浮黎極具勇氣,覺得只要他不厭惡她,一切就都有迂回的可能。

靜謐的夜晚,沈浮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林宿的模樣。她干脆將頭蒙進被窩,那該死的影子依舊揮之不去。

所以,她這還是忘不了林宿嗎?

她不自覺地用舌尖抵了抵左邊還未痊愈的牙洞。密密麻麻的疼痛襲來,一股血腥味蔓延舌尖。她猶豫著給林宿發消息:“林醫生,我的牙洞好像出血了,有點疼,該怎么辦呢?”

很快,一條視頻語音彈了過來,鈴聲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急促,沈浮黎愕然一驚,僵硬著手指點了拒絕。

鈴聲中斷。

又來了一條信息:“怎么回事?很疼嗎?要不我現在來給你看一下?”

隔著屏幕,她都能感到他的急切。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回道:“太晚了,不用麻煩你了,我拍照片給你看?!?/p>

“照片看不清晰,不如,明天來看一下?”手機屏幕微弱的光芒映在林宿的面容上,帶著一縷期待。

過了許久,他才見她回了個字:“好?!?/p>

林宿不由得笑了笑,眉眼間滑過一絲淺淡的溫柔。

  • 沈浮黎出門前看了一眼鏡子,頓了頓,又折回去補上了口紅,再次去了口腔醫院。

這天病人很多,她趕到時,林宿正在給一個小朋友看牙齒,溫潤的燈光里,他垂眸之間長睫引目,舉止十分嫻熟溫柔。

隔著玻璃門,沈浮黎一顆心又沒來由地狂跳。

直到給小朋友做完治療,林宿才察覺她的到來:“來吧,看一下?!?/p>

她聽話地躺下,林宿看了看:“沒什么問題,吃東西注意一下?!?/p>

“可是有點疼——”她嘟囔著。

林宿低笑:“那讓護士給你冷敷一下?”

她點頭,乖乖地走到一旁,眼睛卻不時地掃向林宿,那人光是坐著,渾身就散發著令她無法抗拒的魅力。她覺得有些羞恥,又覺得有點雀躍。

這種心情如初見時的場景,令她不安,也令她沉淪。

沈浮黎捂著冰袋,臉上莫名地掠過一絲笑意,林宿察覺似的回過頭,她便連忙假意別過頭,一股溫熱蔓延至臉頰。

待她冰敷完后,林宿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時間。

他洗完手,取下口罩,走到她面前,禮貌性地問:“你家在哪?”

這……這是要送她回家了?

“???”沈浮黎愣了愣,眼底一縷歡喜轉瞬即逝。

她低頭拿起背包:“不用麻煩了,我搭車就行?!?/p>

她走了兩步,卻被他攔住,對方低著嗓音:“浮黎,就當給我一個機會?”

“……”她頓時愕然。

曾經高高在上、求之不得的人,竟在這一刻向她低頭懇求?

換作從前,可都是她在死纏爛打。

那會兒為了林宿,她跟著進了籃球社團。蹲守他打完球后,她還總愛一個勁地追在他身后夸他:“小哥哥,你好帥,哥哥,你太帥了!”

路人紛紛回頭,林宿被大家看得不太好意思,索性將頭埋在衛衣里,快步朝前走去。過了一會兒,他才敢露出半張臉,眉頭皺成一團:“沈浮黎,你別喊了!”

太丟人了!他腹誹著。

女生才不顧旁人的目光,小跑著跟在男生身后,一步步踩著他的腳印,低喃著:“可就是很帥呀!”

“……”

(七)

年少時的喜歡,多的是無畏與肆意,更多的是深刻至骨,以致到如今,就算沈浮黎心底叫囂著不能再重蹈覆轍,卻還是軟了心。

初秋的夜來得早,天空灰蒙蒙的,兩人并肩往停車場走去,林宿忽而道:“要不,一起去吃個飯?”

隨后,他驅車帶她去了一家飯店,很溫馨的環境,兩人挑了個角落,面對面坐著。

彼時電視里播著一個旅游節目,講的是華山的日出。

沈浮黎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她捧著茶杯問:“你還記得大學那次夜爬華山嗎?”

林宿神色一凝,也跟著望去。電視畫面切換到日出的剎那,云霧隱去,華光爛漫,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場景。

那是社團組織的活動,眾人為了看日出,夜爬華山。

他們爬上山頂時,離日出還有兩個小時,到底都是年輕人,歇了一會兒,又覺得要更盡興一些。

有人在樹上掛了一盞燈,一群人圍坐在一起玩游戲,表示輸了的要表演節目。

沈浮黎還故意挨著林宿坐。這點小心思,林宿看得明白,他不自然地往旁邊挪了挪,她又近了一步,他便又退了一步……

沈浮黎的動作隨之一怔,忽而識趣地不再過去了。

山風很冷,她感到自己的心好似也漸漸冷卻了。那場游戲,她玩得索然無味,林宿輸了的時候,她才有了一些反應。

男生站在人群中,輕輕吟唱著:“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

稀薄的光影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渾身散發著一股灑脫與不羈,整個世界的光芒都聚攏在他的身上。

大伙紛紛被他那股肆意給帶動了,跟著合唱起來。

沈浮黎默默地掏出手機,開始拍攝視頻。

夜風冷瑟瑟的,天空泛著青藍的顏色,也許是景色太美,又或許是歌聲太過動人,她望著屏幕上的人影,無端地一股酸澀蔓延心底。

可惜她……無法成為他的美人啊。

旁人察覺出她的異樣,問她怎么了。她擦著眼淚:“沒事?!?/p>

隨后,她悄然走出了人群。

林宿唱完歌后,旁邊的位置已然少了個人影。旁人不放心,叫他跟去看看沈浮黎。

他在附近的山坡發現了她,遠遠地,一個人影,攏著厚厚的棉襖縮成一團,像是某種可愛的小動物。

他忽而感到有些愉悅,揣著口袋走過去。她還在專注地看著手機上的視頻,隱隱約約傳來他慵懶的聲音。

這是偷拍了自己嗎?

他勾了勾嘴角,卻又故作正經地清了清嗓,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沈浮黎,你居然偷拍我?!”

果然,她受了驚嚇似的抬頭,整張臉通紅——原來她是在哭,兩行清淚掛在臉頰上,那樣子可憐得過分。

他眼底的笑意徹底停滯,心瞬間揪成了一團。他竟開始有些心疼她了?

(八)

那一刻,林宿慌了神。

他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沈浮黎,她卻還佯裝無事般地別過頭說:“沒事?!?/p>

可這一剎那,她眼眶的淚水決堤般傾瀉而下。

他不知所措地蹲了下來,只聽見她低低地哭泣著道:“林宿,你知道嗎?其實喜歡你,真的挺辛苦的?!?/p>

原來她是在心疼自己的喜歡。多少次心酸與無奈都被笑意掩藏,終于在這個夜晚崩潰爆發了。

她微微抬頭,眼淚模糊了視線,甚至是有些卑微的語氣:“就當可憐可憐我,喜歡我一下也好呀!”

說實話,林宿見過很多喜歡過他的人,卻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卑微地懇求過他。

——僅是懇求他,喜歡一下。

那一刻,他心里掀起一層驚濤駭浪,感動與震驚重疊,是該被感動,還是殘忍地拒絕呢?

他一時百感交集,只能張著嘴,也不知該怎么回應她。

山風動蕩,風聲呼嘯在耳邊。

沉寂過后,沈浮黎總算了然,她輕輕地笑了笑:“那……就陪我看場日出吧?!?/p>

這一夜山風清冷,明月凄涼,男生陪在她的身邊,等待那剎那光芒萬丈。

也是那一個小時里,沈浮黎腦海里走馬觀花地掠過了很多畫面,全是喜歡林宿時的細節。

有第一次相遇時的驚艷,也有后來自己鍥而不舍的糾纏,有他躲在衛衣下分明是偷笑著,卻還佯裝出生氣的樣子。

她偏了偏頭,看著他的眉眼,依舊是溫柔的模樣。

這股溫柔,也曾停留在她的身上瞬間。她記得有次生理課,老師要求自測血糖,她拿著小針戳了幾下手指,居然暈針了!

那時旁邊的口腔班正在做實驗,林宿提著兩只兔子路過。同學們知道他們關系匪淺,干脆將他抓進來,要他背她去醫務室。

沈浮黎的癥狀很嚴重,林宿也慌了神,當即扔了兔子,連忙背著她往醫務室狂奔。

她迷迷糊糊地倒在他的背上,嗅著那股好聞的冷水香,想著男生沖過來時的焦灼面孔,便也徹底淪陷了。

她沉醉于他每一次無意的溫柔,卻忘了那些不過是他隨意之舉?;蛟S,他從來都是無辜地被她大愛了一場。

念及此,沈浮黎才徹底明白了什么。

彼時日出東方,熹微乍破天際,山霧繚繞的盡頭,染上了一層艷麗的霞光。濃烈的紅與清淺的白交相呼應,像極了她炙熱后衰敗的心。

她斂去眼角的淚:“林宿,你知道我名字的寓意嗎?”

“神圣,至高無上?!?/p>

“可在你面前,我成了最卑微的塵埃?!?/p>

她垂下眼眸,似笑非笑地說:“所以啊,我以后再也不想卑微了?!?/p>

或許是失望積攢了太多,人到了某個特定的環境才能幡然醒悟。所以,看過這場日出,渡過這場劫難,沈浮黎總算放過了彼此。

(九)

回憶如潮水涌過,那次過后,兩人也就疏遠了。

這頓飯,兩人持續性地沉默著,安靜下涌動著一股難明的黯淡。

過了好一會兒,林宿才打破尷尬。他捧著茶杯,臉上浮動著一縷不安:“倘若這次我邀請你再陪我看一場日出,你愿意嗎?”

沈浮黎怔了怔,一股未明的苦澀蔓延至胸間,一時之間不知該悲還是該喜。

“林宿,你知道嗎,”她將食材一股腦地堆到了烤盤上,狀似無意地說,“后來我再也沒有像愛你這樣豁出去地去愛另一個人了?!?/p>

林宿的神情微微一頓。

“我為了愛你,連自尊心也不要了,”回憶起舊日里的卑微情緒,她悵然一笑,“可是現在,我決定好好愛自己?!?/p>

餐桌上的干鍋發出刺啦的聲響,林宿的表情在燈影下晦暗不明。他沉默地拿起鉗子翻了翻烤肉,隨即,夾了一塊放入她的碗中。

沈浮黎沒有動,只是看著碗里那片油滋滋的烤肉,桌底下的一雙手卻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空氣仿若凝固了。

“對不起?!?/p>

良久,林宿終于垂下了頭,低低地吐出了一句道歉。

“當初明知你的心意,卻依然溫柔地對你說著話,仗著你的喜歡而有恃無恐。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是我的錯?!彼匦绿ь^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對不起,讓你受到了傷害;也對不起,辜負了你的情誼?!?/p>

沈浮黎啞然。

他仍自顧自地說著:“現如今來挽回,我也覺得可笑,甚至覺得荒謬?!?/p>

自沈浮黎刻意疏遠他后,兩人就少了許多交集,他很長一段時間始終覺得心底空落落的,卻又不太敢去細究原因。

那時,他就要去日本讀研,一心只想學有所成,無法顧及那點莫名的失落。直到留學的一次實訓課上,班上一個與他要好的女同學當場暈針,他背起女生往醫務室跑。那一路上,他不慌不亂,恍惚間想起了沈浮黎的臉。

他一直認定,只將她當作普通朋友,對她所有的示好都視而不見,卻從未認真地審視過自己的內心。

為什么那次沈浮黎暈針,他會慌亂得不能自已?為什么那次看日出時,她為他難過哭泣,他的胸腔也會隱隱作痛?

他不曾細想,也不曾明白,一些細微的情愫早已在心底隱隱生長、發酵。

也許人就是這樣,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只是,時光恍然,他好像沒有可打擾她的理由。難道要突兀地打擾她,說一聲,其實自己對她也動了心嗎?

那一夜,他反復拿起手機很多次,卻始終不敢撥出指尖停留的號碼。腦海間翻涌的是那場盛大瑰麗的日出下女生暗淡、衰敗的臉。

辜負了一個女生最純凈、炙熱、美好的感情,他頓感遺憾。

“我以為我不會再有機會對你說出這番話,沒有機會再告訴你我的心??墒?,命運再一次將你推到了我的面前,它給了我重新來過的機會。如果這一次我再度放任你溜走,我將永遠沒辦法原諒自己?!?/p>

他的目光灼灼。

“所以,你還愿意陪我看日出嗎?”

稀薄暗淡的光影下,男人的眼底像是盛開了一朵嫣然的花,引人沉醉不知歸路。

(十)

十月初的華山,風中帶了些許寒意。

人影攢動間,林宿不自覺地拉住了沈浮黎的手。有人經過,擠得兩人距離更近了一些,沈浮黎抬頭,剛好能夠看到他冷峻的下頜。

呼吸之間,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原來,久別再相遇,自己還是逃脫不了他的美色啊。沈浮黎暗暗地想。

“你在想什么?”

女生驚醒,眨了眨眼:“我在想啊,到底該不該原諒你?”

林宿低眸,滿眼期待。

“我們繞了這么一圈又重逢,也許是緣分……”

她話還未說完,人群中忽然一陣嘩然。天空中云撥霧,云霧彌散,大片絢麗的光彩渲染天際。

“快看——”林宿指向遠方,而身邊的人兒毫無反應,忽而,耳邊傳來一陣歌聲。

沈浮黎將手機向他貼近了一點,是當初他在華山頂唱歌的視頻,男生懶懶散散地唱著: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

“人生短短,能遇見喜歡的人不易,所以——”

她將另一只手攀住他的脖子,輕聲道:“林宿,你要不要我這個美人???”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他整個人一僵,笑意綿延:“當然要啊?!边h空日出璀璨,風起長林。

他一把將她納入懷中,像是擁護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男人的懷抱溫暖滾燙,她眼角霎時溫涼一片。手機里還在一遍一遍地重復著那首歌: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

林宿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不由得望向遠處山川日色——

是啊,人生短短幾個秋,來來往往矣,好在輕舟過萬重,美人依舊在。

這輩子也無憾了。

編輯/張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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