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東征

周永章

我在原舟嵊要塞區政治機關工作多年，上世紀80年代中期跟隨時任要塞區司令員王保臣下部隊時，曾多次聽他講過當年參加解放舟山群島戰斗（注：王保臣時任二十二軍軍部警衛連連長）的故事片斷。在解放舟山70周年前夕，我拜訪94歲高齡的老首長時，又一次聆聽他和幾位老同志回憶舟山戰役的過程……

第三野戰軍自1949年8月發起的舟山戰役，是解放戰爭末期我軍進行的規模較大、持續時間較長、影響深遠的一次渡海登陸作戰。整個戰役延續到1950年7月，長達一年之久。雙方動用的兵力，從初期的陸軍5個軍約10萬人逐步增加到10余個軍及?？哲姾推渌胤N兵部隊共30余萬人。戰役最終以12萬國民黨軍倉皇逃竄落幕。

舟山群島不僅是我國著名的漁場，而且因其緊扼上海、杭州、寧波和長江、甬江、錢塘江三江門戶，素有祖國東大門之稱，其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渡江戰役后，兵敗如山倒的國民黨軍將一部分兵力撤往舟山群島，企圖據險固守，以此作為襲擾、封鎖寧滬杭和反攻大陸的基地。當時，國民黨軍在舟山有4個軍14個師約6萬人，另有海軍艦艇數十艘和部分作戰飛機，不僅給舟山人民帶來深重苦難，而且極大地威脅著東南沿海地區的安全。

1949年5月下旬，我第三野戰軍向正在浙東、浙南地區追殲殘敵的第七兵團發出命令：陸續準備，妥為布置，于絕對有把握時發起渡海登陸作戰，解放舟山群島。

兵團于7月24日在寧波召開作戰會議，研究解放舟山群島的作戰計劃?？紤]到擔任主攻舟山群島的部隊只有二十二軍加二十一軍六十一師共4個師約5萬人，同有海、空軍配合的舟山守敵相比在數量上處于劣勢;加上參戰部隊是首次進行渡海作戰，缺少實戰經驗，且渡海作戰所需的大批船只也難以在短時間內籌集完畢。為此，兵團確定：集中優勢兵力，先依次攻占外圍島嶼，而后攻占舟山本島的逐島作戰方案。

“猛虎”變“蛟龍”

擔負主攻舟山群島的二十二軍擅長攻堅和野戰，曾被陳毅司令員稱為“頭等兵團”“袖中老虎”。但此時部隊面對的不僅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且有數萬國民黨軍組成的陸?？樟Ⅲw防線，這對于大多數從未見過大海，既無渡海登陸工具，又欠缺海上作戰經驗的指戰員來說，無疑是一個“大考”。為此，二十二軍在籌集渡海船只的同時，夜以繼日地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進行著緊張艱苦的臨戰訓練，上到軍、師、團領導，下至每個士兵，全都投入到海上大練兵。指戰員們冒著高溫酷暑，以頑強的毅力，學游泳、練駕船，潛心研究渡海作戰的特點和技術、戰術等問題。為解決登陸時的火力掩護和破水際灘頭障礙，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了許多點子，發明創造了船用炸藥發射筒、水上漂雷、長桿炸藥投放器、螺旋槳炸藥推進器、自炸爆破舟等百余種爆破器材。

經過不分晝夜的海上大練兵，廣大指戰員終于由昔日的“陸上猛虎”變成了“海上蛟龍”。

首戰大榭島

經過精心準備，二十二軍把攻擊目標首先指向了大榭島。

大榭島位于舟山本島西南海域，南距大陸僅0.32海里，北與金塘島和定海相望，是大陸通向舟山本島的門戶。守敵共1400余人，在前沿陣地和縱深筑有地堡，并用交通壕相連接;在灘頭陣地設置了鹿砦、竹簽等障礙和火力點;還經常派炮艇在海上游弋。

8月18日傍晚18時整，隨著兩顆信號彈騰空而起，攻擊大榭島的戰斗打響了。頃刻間，我炮兵陣地上的炮彈呼嘯著砸向敵軍陣地，島上的許多明碉暗堡接連被摧毀。停泊在附近海面的兩艘敵艦見狀倉皇逃竄。半小時后，我第一梯隊4個營分乘130多條民船，在5海里寬的海面上快速前進。當我船隊接近大榭島時，敵前沿陣地殘余火力加以阻擊。15分鐘后，先頭部隊在大榭島南部搶灘登陸，隨即兵分3路向敵縱深進攻，敵守軍紛紛退至七頂山一帶。

七頂山是大榭島的主峰，海拔1000多米，地勢險峻。潰退到主峰的敵軍憑借有利地形，負隅頑抗。我突擊部隊對七頂山之敵實施南北夾擊時受阻。如不能在拂曉前攻占七頂山，一旦敵援兵到來，戰況就會對我不利。我攻擊部隊遂改變戰術，以小股多路突向山頂，以巧妙靈活的作戰手段，炸毀了一個又一個地堡。經過一夜的浴血奮戰，我突擊部隊于次日拂曉前攻占了主峰，全殲守敵并擊斃了敵團長。

次日凌晨，著名“華東戰斗英雄”“洛陽營”營長林茂成率各連長，跟隨團參謀長張明乘船前往大榭島的途中，發現兩架國民黨軍飛機突然調頭往回飛，叫大家注意隱蔽。就在離大榭島不到100米處，船隊遭敵機轟炸掃射，林茂成頭部中彈，于上午9時光榮犧牲，時年25歲。陳毅司令員聞訊后親發訃告：林茂成戰斗勇敢，機智靈活，艱苦樸素，工作負責，愛護士兵，團結群眾，十一年如一日，忘我奮斗，屢建殊功，堪為全軍楷模。二十二軍在高炮掩護下，在戰地為林茂成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誓為林營長報仇”的口號聲響徹?？?。

當日中午，駐舟山本島的國民黨軍一個團的兵力分乘5艘軍艦，在飛機和艦炮掩護下向大榭島反撲并占領了部分灘頭陣地。我登島部隊立即反擊，經幾個小時的激戰，增援之敵大部被殲。戰至20日凌晨，登陸之敵2個營全部被殲，生俘400余人。

首戰大榭島告捷，為解放舟山群島積累了經驗，增強了廣大指戰員奪取全勝的信心。

再戰金塘島

金塘島面積約76平方公里，位于舟山本島與寧波鎮海之間，是舟山本島面對大陸海岸的重要屏障。守敵為七十五軍一○二師及軍屬炮兵營，共3500余人。他們在前沿陣地構筑了大量地堡，在縱深的山腰和山頂加筑了明碉暗堡，在灘頭增設了樁砦、鹿砦和鐵絲網等障礙物，易守難攻。

9月初，二十二軍軍長孫繼先、政委丁秋生召開作戰會議，研究攻占金塘島的部署，決定以六十六師及六十四師一九○團共4個團為登陸突擊梯隊，六十五師一九四團為預備隊，在3個炮兵團的火力支援下，于10月初利用夜暗渡海，攻占金塘島。

10月1日，指戰員在緊張備戰中迎來了新中國的誕生。二十二軍首長于當天發出攻占金塘島的戰斗動員令。原計劃10月2日大潮時發起登島作戰，因當天秋雨綿綿，海面濃霧籠罩，船只無法出航。3日16時10分，突然雨停霧散。老漁民估計，這樣的天氣可保持幾個小時。機不可失，前指果斷下令發起攻擊！待命已久的數十門大炮立即怒吼起來，金塘島頓時一片火海。18時30分，我突擊部隊開始起渡。不料，途中天氣突變，風急雨猛。指戰員們頂風冒雨繼續搶渡，僅用75分鐘即奪占了灘頭陣地。突擊部隊向敵縱深發展進攻時，風雨交加，伸手不見五指。指戰員們發揚善打夜戰惡戰的優勢，于4日早晨攻占該島南半部。為全殲島上守敵，部隊冒著傾盆大雨向敵縱深穿插，于5日拂曉攻占了西北部渡口瀝港鎮，切斷了敵退路。金塘島之戰，共殲敵2400余人。部隊乘勝前進，六十一師一部隨后攻克六橫、蝦峙和桃花等島。

血戰登步島

大榭、金塘、六橫、桃花等島接連丟失，使蔣介石深為震驚。遂于10月11日帶蔣經國和桂永清等陸?？諏㈩I飛赴定海，策劃防務措施，并將登步島作為防守重點，同時急調駐汕頭的六十七軍增援舟山，使舟山群島的國民黨守軍由6萬人增加到9萬人，超過我攻島部隊近一倍。

登步島北距舟山本島沈家門漁港6800米，南離桃花島1400米，面積約14平方公里，是舟山本島重要外圍屏障。奪取登步島，國民黨海軍艦船在沈家門港進出就可在我炮火射程內。

11月3日22時，我六十一師突擊部隊由桃花島登船起渡，此時風雨交加，海浪洶涌，航行十分困難。勇士們經過約半小時的奮力搏斗，終于在登步島南岸登陸成功。但后續部隊啟航時海上突起逆風，加上退潮，船只無法開出。因此當晚只有第一梯隊的7個半連和2個機槍連1000余人登島。在敵眾我寡的不利情況下，勇士們向守島之敵發起了猛烈攻擊，占領了登步島約四分之三的地域。4日9時許，敵援兵二二四團等部在飛機、軍艦掩護下率先抵達登步島，并出動飛機多批多架對我登島部隊及船只實施空中打擊，對我后方桃花島進行狂轟濫炸，阻我增援。中午，敵增援部隊越來越多，我堅守陣地部隊傷亡越來越大，只得退至竹山及野豬塘山東北一線陣地。4日晚上9時許，我六十一師師長胡煒率領后續部隊千余人沖破敵機敵艦的攔擊封鎖，由桃花島渡海抵達登步島，與正在激戰的部隊會合。但我方兵力與敵人相比，在數量上仍處于嚴重的劣勢。

11月5日晨，戰況再次惡化。隨著敵六十七師兩個團的援軍到達登步島，敵軍已有6個團，且后續援軍還在陸續上岸。當日8時后，敵以優勢兵力對我軍陣地發起連續進攻，我登島部隊頑強戰斗，擊退了敵人多次瘋狂進攻。

中午，胡師長分析了戰場態勢，認為敵我力量懸殊太大，并且師后方桃花島也已無兵可增，以現有力量殲敵已無可能，遂果斷作出主動撤出戰斗的決定。5日夜間，我登島部隊組織多個小分隊以佯攻作掩護，將包括傷員、烈士遺體在內的全部人員和396名俘虜安全撤回到桃花島。

登步島之戰，我六十一師在劣勢條件下以不足2000人的兵力，與國民黨守軍和先后上島增援部隊共3個師8個團、陸?？哲娋闳慕f人激戰2 天2夜，殲敵3396人，自身傷亡1487人。

紅旗插上舟山島

我軍未達到占領登步島的預定目標，使盤踞舟山本島等島嶼的國民黨守軍獲得了喘息的機會。蔣介石先后調來五十二軍、十九軍等部增援，使其地面部隊增加到5個軍16個師，加上海、空軍和特種兵部隊，總兵力達到12萬余人，防守能力大大加強，從而增加了我軍解放舟山群島的難度。

中央軍委和毛澤東主席對舟山戰役十分關心，多次作出重要指示。1949年11月14日，毛主席在給三野領導人的電報中又指出：舟山作戰必須集中足夠兵力，充分準備;如果準備未周，寧可推遲時間。12月初，中央軍委根據三野副司令員粟裕的建議，決定從成立不久的海、空軍中抽調部分兵力配合陸軍作戰。

12月上旬，粟裕親赴浙東前線，主持召開第七、九兵團師以上干部會議，研究渡海作戰問題，決定將舟山戰役延期進行。

1950年2月，華東沿海機場大部竣工。3月，我空軍航空兵部隊進駐上海，先后在上海、徐州、杭州等地擊落竄犯之國民黨軍機6架，奪取了江浙沿海的局部制空權。

為確保舟山戰役一舉成功，三野增調二十軍、二十三軍、二十六軍、二十七軍參戰，使我陸軍兵力增加到6個軍約20萬人。

4月25日，華東軍區在杭州召開陸?？杖娐摵献鲬饡h，決定組成南北兩個登島突擊集團，由七兵團司令員王建安、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分別指揮，在?？哲娕浜舷峦瓿山夥胖凵饺簫u的戰役任務。

我軍強大的攻擊陣容，加上我第四野戰軍于5月1日勝利攻占海南島，引起敵舟山守軍的極度恐慌。為保存殘余力量，蔣介石5月10日決定秘密撤出舟山的12萬陸?？哲?。

從5月13日起，國民黨守軍開始撤兵。為隱蔽企圖，他們大造要反攻金塘島的輿論，并以飛機和炮兵對舟山外圍島嶼進行頻繁轟炸和炮擊。國民黨軍撤逃時，大肆燒殺搶掠，并將島上2萬多青年劫往臺灣。

5月15日，三野司令員陳毅電示七、九兵團：“舟山守敵在我軍的威迫之下有逃竄的可能，必須立即摸清虛實，采取行動?！碑斖?，二十二軍前線部隊派出偵察兵化裝過海偵察，證實了陳毅司令員的判斷。三野當即發出了攻擊命令。

16日夜，上千只戰船揚帆競渡追擊潰逃之敵。二十二軍和兄弟部隊兵分兩路向舟山本島發起總攻。17日，五星紅旗在定海城上空高高飄揚。隨即部隊又占領岱山、衢山、普陀山、長涂等島。7月上旬，我淞滬警備區一部在華東軍區海軍支援下攻克嵊泗列島。至此，舟山群島全境獲得解放。

舟山戰役，二十二軍共殲敵9589人，生俘敵一○二師少將副師長李湘萍;部隊也付出了傷亡2232人的代價。

舟山解放后，根據毛主席關于“二十二軍駐守舟山群島”的指示，部隊一代代官兵扎根海島軍營建功立業，譜寫了新的篇章。

注：二十二軍后整編為舟嵊要塞區，下轄定海、普陀、岱山、大衢、嵊泗等5個守備區。

作者簡介 周永章，1974年入伍。歷任團師軍新聞干事、宣傳處副處長、旅副政委、舟山警備區政治部副主任等職;2000年轉業地方后，先后任中共舟山市委、市政府新聞辦公室主任等職。散文《難忘霧島映山紅》和《定?？褂ⅰ贩謩e入選北京市中學語文課本和歷史教科書。 ?（責任編輯 李贊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