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的時刻

滄海沙

數日前，老友亞舟先生突然在微信里給我發了一首他寫的古體詩：

咸陽古道行遲遲，霸陵橋畔柳絲絲。

瘟君一怒傷心色，杜鵑泣血嘆情癡。

豈無山歌與羌笛？鷓鴣悲鳴意難知。

岳陽濤聲猶在耳，江湖一杯寄哀思。

當時疫情還比較嚴重，大家都盡量不外出。亞舟原本也呆在家里，奈何單位派他出一個長差，不僅要到外地，一時還不能回來。問題是各地尚在恢復中，到處都沒有開放，他除了辦事，只好日日困守賓館，郁悶之間，寫詩排遣。

他的詩讓我想起初中時代，那時候我們都特別喜歡古詩詞，大家比著背，記憶力也驚人。我記得有一回，我們幾個在一個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對著金黃的油菜花田，你一首我一首，竟然把一本《唐詩三百首》全部背完。如今我早已沒有當年的心氣兒了，又不想掃了老友的雅興，就湊了一首，步他的詩韻來和他：

積雨空林煙火遲，一夕輕雷落萬絲。

俄頃風定云墨色，歸來如夢復如癡。

黃鶴樓中吹玉笛，春到人間草木知。

萬事從來風過耳，相望長吟有所思。

這首詩似乎乍看起來有模有樣，其實是七拼八湊，每句都不是我寫的。從第一句到第八句，依次來自（唐）王維《積雨輞川莊作》、（宋）秦觀《春日》、（唐）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唐）元稹《連昌宮詞》、（唐）李白《黃鶴樓聞笛》、（宋）張栻《立春偶成》、（宋）陳慥《無愁可解·光景百年》、（唐）劉禹錫《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

我有意用了“黃鶴樓中吹玉笛，春到人間草木知”這兩句，是想向武漢人民以及千里馳援的醫護人員表達敬意。前些日子，他們自己受磨難，也在幫全世界擋災。

如今全球疫情正熾，新冠肺炎確診數字仍在上升。如果一定要用一首詩來描述，我認為是奧地利詩人里爾克的《嚴重的時刻》。里爾克是我早年特別喜歡的一位詩人，一生都在漂泊，許多詩都充滿悲憫，他自稱是“一個善良的歐洲人”，所言非虛。他那首《嚴重的時刻》如下：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

無緣無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誰在夜間某處笑

無緣無故在夜間笑

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

無緣無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

無緣無故在世上死

望著我

一場突來的疫情，驚擾了世界，打亂了生活，考驗了人性，像鏡子一樣照出了許多人的本來面目。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指手畫腳，有人心如刀割，有人赴湯蹈火?！抖Y記》上說：“鄰有喪，舂不相；里有殯，不巷歌?！焙唵握f就是鄰居家辦喪事，你總不能歡欣鼓舞吧。起初境外某些媒體的冷嘲熱諷，確實過分。美國華僑“北美崔哥”氣不過，專門做了一期視頻《現世報》，笑稱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報紙，他說，他們這樣無情，連病毒都看不下去了，病毒抄小道，直奔他們家去了。他說的當然是氣話。

我們希望疫情不要在任何地方發生，即使發生了也要快快平息；我們更加希望，通過這場災劫，人類能真正認識到，彼此的命運息息相關，正像英國17世紀詩人約翰·鄧恩的名言：

“沒有人是自成一體的絕世孤島，每一個人都是廣袤大陸的一部分。如果海浪沖掉了一塊巖石，歐洲就會減少，如同海岬失掉一角，如同朋友或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每個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