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背著我悄悄長大

戴琰

偶然的機會，我收到一份來自過去的禮物。天賜的良機，借相片帶孩子們穿梭回兩年前。

屏幕上的小人們，或齜牙，或捂嘴，或撅起屁股，或叉腰佯怒。纖弱的身板，蓮藕似的四肢，架起朦朧未長開的眉眼。操一口奶氣嗓音的他們，還不打算幫一肚苦水的書包扯上拉鏈呢。若不細看，我興許真被有模有樣的演繹所蒙蔽。從沒站齊過的委屈長隊，總斜吊著找不出衣領的無辜襯衫，擲出的筆盒內集體落難的筆頭，屢次被遺棄教室哭泣的紅領巾，還有男孩染坊似的顏色小手，女孩僅捆住幾根頭發的蓬亂小辮……這是一群追著風跑，到處蓋上梅花腳印的撒歡小貓；也是辨不清婉轉和聒噪，任空氣在嘴間來回遛彎的雀兒；偶爾會是乖巧膽怯的“咩咩”小羊，鉆到老師身后偷偷打探，悄悄觀察；也時?；癁楸┰暌着男±匣?，雖說安撫之下一秒便破涕為笑，黑手拉出長長“胡須”的畫面實在有失風度?？伤麄兡念櫟昧?，也不屑顧及，扭頭扎進瓜分零食的狂潮里去了。

將幼獸天性發揮到折煞天地的他們，全身鍍上天明的光澤，飄散起青草的氣息。這黏黏的，酸、甜、澀的汁水，在陣風拂拭下波濤似地脈動，更蔥郁了。幅幅逝去的畫面掀起一陣陣哄笑，滿面喜色的孩子們驚喜又詫異。兩年前，我還不曾得到結識他們的緣分。今日回顧，局外人的我竟有不遜于他們的興奮，甚至是沖動。今天得以重逢，改了的面容、身形和瞧不見的內心，無一不驗證出時間和基因的神奇。我對他們，他們對自己，在這份唐突的考驗下，都不敢相認了。我只發虛地捂起心慌，笑著喊：你們呀——竟這樣背著我悄悄長大！

心頭的叩動需要言語才能緩解。反思者感嘆時間，這素未謀面的法師不打招呼就變了他們的相貌。為什么自己這樣遲鈍，從沒發覺？傷懷派留戀起從前，說那兒有可愛的自己，更有無邪的眼神，最后真誠地哀嘆起自己有些衰老了。激進分子以此為訓，號召大家經?；貞浲?，再不放過自己的細小蛻變……

聽一群兒童探究時間老底，追溯過往背后，“歲月”“時光”等詞不絕于耳。飽含童稚的他們，清澈之余也微露困惑端倪。是時光攪碎了平靜的心，釀出微澀的境。這些有深度的話，令為人師的我，頗顯教學成就。這些小無奈和小嘆息，使行走人生許久的我，不爭氣地滋出心疼。

我是極愛看孩子們稚氣面孔的。在他們伏案功課時，凝神傾聽時，追逐嬉戲時，甚至是迅猛進餐時……原諒我貪婪的窺視吧。放眼望去的每一秒都有不可知的生命力縈繞、保駕在側：專為他們生出青綠的翅膀，是天宮墜下的根根藤蔓啊。矯健的他們可隨時展翅或攀援，去到我只能仰望的高度與勝景。為他們戴上尊貴的皇冠，也許因為富貴，也許因為才能，也許因為對人的善意，也許因為不忘初心的執著……這群不可抑制的茁壯樹苗，不可比擬的朝氣、香氣，不可揣測的明日勢頭，在蓬勃濃郁的遮蔽下，我為之感染，折服。在孩子們身上我真切領略到無窮的變幻，偶爾也私心地渴求找到過去自己平凡的影子。在這些躍動、寧靜、貼心和不安分里，也會有那么一瞬神似我小時候。只是，不會辨認自己是我們的通病吧！

都道懷念過去即象征衰老，孩子們在科技的記錄里初嘗時間苦澀，殊不知，他們也許就是時間留給長成的我唯一的痕跡呢。這讓跨年齡的我們沖破遺憾，好好同感了一次。為了共同趟過的稚氣，不談自然描摹的悲愁，謹以此篇，獻給和我們一樣回望的，不覺中悄悄長大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