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掛了兩條魚

桂忠陽

東山村村主任何明，早晨一開門就遇到一件稀奇事：只見大門的門環上掛著兩條鮮魚。這是誰送的呢？他很疑惑，向四處一望，只見大龍的老婆翠花正在路邊拔鞋子。莫非是她送的？何明拎著兩條魚想上前去問個明白，可是翠花看見他，向他笑了一下，然后急匆匆轉個彎就不見了蹤影。何明拎著兩條魚站在門口發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到屋旁茅廁里有人咳嗽，他慌忙進屋把大門關上。他擔心這事讓人看見了不好，干了十幾年村主任，他還從未收過別人的禮物。老婆從廚房出來，見他神色不定，就問：“什么事把你搞得神秘兮兮的？”何明說：“大龍老婆給我送了兩條魚，掛在門環上?！崩掀耪f：“她送魚給你，一定有什么事求你辦?！焙蚊飨肓讼胝f：“好像沒有什么事，她家屋也建了，孩子也生了，還能有什么事呢？”老婆說：“你就是個木瓜腦殼，沒有事，她會白白送你兩條魚嗎？”

何明想想也對，沒事她干嘛要送魚呢，吃飽了撐的？他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去年翠花就跟他講過，讓鄉里的拖拉機幫她犁田，結果沒有排上。因為鄉里的拖拉機到村里來只有兩天時間，首先要照顧困難戶。翠花的丈夫在城里上班，不屬于照顧的對象。今年犁田的季節又快到了，對，翠花一定是為了這事。何明把想法同老婆一講，老婆拍著大腿說：“這不就對了。魚給我拿去燒，到時你幫個忙，讓拖拉機拐個彎不就行了？反正她家的田也不多?！?/p>

老婆很快就把魚燒好了，端到桌上香噴噴的?？墒呛蚊骱戎r美的魚湯，心里總覺得不是滋味。他對老婆說：“吃了別人的東西，今后咋見人呢？”老婆白了他一眼說：“你真是沒出息！你看鄉里的干部，有幾個不是煙酒照收，也沒聽講不好見人?！闭f話之間猛地聽到有人敲門。何明開門一看，是村文書張平，就拉張平一起喝魚湯。張平喝了幾口魚湯后說：“何主任，鄉里要我們報拖拉機犁田的計劃，還有兩天，你看落實到哪兩戶頭上？”何明說：“去年的李三瘸子和王寡婦兩家不動，另外增加翠花一戶?！睆埰秸f：“翠花怎么也成了照顧對象？”何明臉微微一紅，隨即說：“小張啊，你還不知道，去年翠花就跟我提過，她男人不在家，也是可以照顧的?！睆埰秸f：“要那樣講，需要照顧的就太多了?！焙蚊鞑桓吲d了，板著臉說：“那你的意思呢？”張平說：“我想報春桃家?！痹瓉硭诤痛禾艺剳賽?，就想在這方面做點兒貢獻。何明心里想，這個小張怎么了？平時都聽我的話，偏偏今天要搓反繩，就沒好氣地說：“春桃家不行！”張平紅著臉說：“那翠花家就行嗎？”何明拿出村主任的權威說：“我說行就行，你去報吧?！睆埰讲桓吲d地走了。

何明也沒心思吃飯了，便出門到村上去轉悠。他剛翻過一個小山坡，就看見翠花在菜園里澆菜，想轉個彎溜走，只聽翠花已經在叫他了：“主任上哪兒去呀？”他臉上火辣辣的，吃了別人的魚真不是滋味，只好硬著頭皮說：“沒事兒呢，隨便走走?！贝浠ㄕ藥讞l鮮黃瓜塞到他手里。他實在不好意思要，放下黃瓜說：“翠花，今年犁田的事也給你排上了?！贝浠ㄕf：“排不上也不要緊，我家田少，用牛犁也來得及?！焙蚊餍南?，裝得還挺像，不用拖拉機犁田，那為什么要送魚給我？但這話是說不出口的，就應付說：“已經排好了，你放心吧。我到村子里去轉轉，你忙?！贝浠ㄕf：“那就謝謝了?！?/p>

何明在村上轉了一圈兒，回到家中心里總不踏實。他覺得村民們看他的眼光有些特別，就好像都知道他吃了翠花的兩條魚。他一輩子沒白要過別人的東西，這魚真不好吃，那魚刺好像正卡在他的喉嚨口上。他的心情很不好，就坐在椅子里抽悶煙。恰好這時張平風風火火走進來說：“何主任，鄉里不讓我們報三戶，只準報兩戶，你看這事咋辦呢？”何明一愣，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就把翠花家拿掉吧?！睆埰姜q豫了一下說：“要不把李三瘸子家拿掉？”何明說：“不行！李三瘸子家和王寡婦家都不能動，他們是真正的困難戶?！睆埰胶苛?，剛才何主任還堅持要報翠花家，怎么說變就變了呢？于是試探地說：“翠花家去年都沒排上，今年又排不上，恐怕不好吧？”

何明嘆口氣說：“小張啊，我也不瞞你了。為這事，今天早上翠花特地送了兩條鮮魚來，上午我們吃的就是那魚，所以我想今年照顧她家一下，現在看來是不行了。你知道，我當了這么多年村干部，從未拿過別人的東西，這頭一次就遇到了麻煩。其實，翠花家不需要照顧?！?/p>

張平聽了很感動，說：“何主任，那你不是吃了人家的魚嗎？怎么辦呢？”

何明掏出50元錢給張平說：“小張，你再到鄉里跑一趟，把翠花家去掉，順便買兩條魚回來，越大越好?！?/p>

傍晚，何明拎著兩條大魚來到翠花家。翠花正在做晚飯，見到他就說：“主任，在我這兒吃飯吧，飯就好了?！焙蚊髡f：“翠花，我來一是還你兩條魚，二是想告訴你，今年犁田你家還是沒排上，大叔對不起你?！?/p>

翠花聽完，咯咯一笑說：“主任，你弄錯了，我沒送給你魚呀?！?/p>

何明一愣，接著說：“早晨不是你把魚掛在我家的門環上？”

翠花說：“哪是我呀，是來富掛的，他在你家的茅廁里方便呢?！?/p>

何明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早晨聽到有人在茅廁里咳嗽呢。翠花接著說：“犁田排不上沒關系，我家田少好對付，你別為這事為難?！焙蚊鲗擂蔚匦πφf：“我到來富家去了，你忙吧?！?/p>

來富是何明的侄子，見到叔叔拎著兩條大魚過來，心里就有數了。何明對來富說：“來富啊，我早上拎魚的時候，你在茅廁里沒看見嗎？”來富紅著臉說：“看見了?！焙蚊髡f：“那你咋不做聲呢？”來富說：“我原先是想送給丈母娘的，丈母娘生病了，想喝魚湯。剛走到你家門口，肚子咕咕響，就把魚掛在門環上，上廁所了?？吹绞迨灏阳~拎回家，我咋好說呢。叔叔吃侄兒兩條魚也是應該的?！?/p>

何明把兩條魚放在桌子上說：“你這個來富啊，害得我一天心里都不踏實?！?/p>

何明還了魚，頓感一身輕松，邁著輕快的腳步回家吃晚飯去了。

〔本刊責任編輯 馬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