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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

2020-08-09 08:50孫君飛
思維與智慧·上半月 2020年8期
關鍵詞:落雪梨花白色

孫君飛

白,是一種顏色嗎?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初學水粉畫時,常用的12色里就有白色。那確實是一種顏料,可以在藍色的牛仔褲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白。

然而繪畫老師告訴我,白色是“無色”的,是調不出來的。譬如陽光的白、國畫中的留白,它們無色而有色,你能簡單地說白就是一種顏色嗎?

記憶里最初的白是什么呢?

我會想到梨花白、雪花白、云白、棉花白和老人頭上的白發蒼蒼。

這些要么是大自然的白,要么是生命的白——天空中的白云可以稱得上宇宙的白吧?

對于眼睛來說,它們應該屬于一種顏色。

一樹梨花不會白得透明,必須可見,你才能夠將它從百花中辨別出來。一樹梨花稱得上一樹繁花,它們白得喜悅,然而當看到千百棵梨樹同時怒放時,那種壯麗的白就令人震撼,那是比一百種紅都要鮮艷的純粹、純潔和純真。

并不是越復雜的越繁華,有時候越簡單的越絢爛,陽光也遠比彩虹有力。

白而不空洞,白而不單調。白,既是梨花的肉身,又是梨花的靈魂。

這么說來,白確實并不僅僅是一種顏色。所以后來,我讀到一個詩人說“白,不是一種色彩。而是一種姿態”時,就一點兒不覺得奇怪。

梨花的姿態就是要白得耀眼奪目,白得一塵不染,白得驚心動魄,白得令人羞愧。然而它又是優雅安靜的,能夠撫慰人心的,你才會去看它,記住它,愛它。

白,似乎是抗拒人的,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地融入雪地,積雪之白甚至能夠導致人短暫地成為一個盲人。

白象征著人與自然最后的那段距離,也意味著人與天光、人與落雪的差異。

然而白又是歡迎人的,甚至成為人生命里的一部分,最有氣節和詩意的那一部分。

我們血肉之下的骨頭是白的,我們的心越接近赤子的狀態就越是白的,樸素潔白,那就是極其悠遠的詩意了——有的詩人干脆一生都身著白衣行走在斑駁陸離的人世間。

棉花白貼著我們的身,貼著我們的心,柔軟、蓬松,滲透著植物的馨香清新,幾乎將我們寵成襁褓中的孩童。當白表現得這么俗世時,它慈悲善良、有情有義,暗含著白發蒼蒼的慈母形象。

當我們的內心遭受傷痛時,白也會前來撫慰和療救我們,像那蓮花的白,剔除人生命中的雜質,以慈悲環繞,讓柔弱的變得堅定,讓迷路的找到方向。

素白的花,素白的季節,素白的情懷,這有多么好。

我的外婆、我的奶奶,直到我的母親,當她們年老時,都頂著一頭白,那是春天梨花的白、冬天落雪的白,也是棉花的白、小麥的白,有時候白得很沉重,有時候白得又那么輕盈,飄飄似云,悠悠似云,她們已經或者終將離開這個繁花似錦的世界,到天空中去繼續白著,俯視她們的子女和村莊。

我是這些白色女人的孩子,她們給我白色的愛和祝福,這有多么好。

在姹紫嫣紅的世界里,我更愿意成為白色的孩子。

白色的小麥、白色的稻谷,它們蒸出的饅頭和米飯仍舊是白色的,甚至比原籽粒更白。我是吃這些素白食物長大的,所以記憶里最初的白還應該補充上小麥白、稻谷白。

白馬入蘆花的高妙禪意,我至今還沒有入門,銀碗里盛雪的奢侈,我也從來沒有擁有過。我世界里的白只是素白,無聲的白,普通的白,小小的白,低低的白,貼著大地的肌膚,仰望著天上的白。大河奔流,浪花雪白,我的心里卻越來越安靜,并且現出了留白,給逐漸減少的余生,給日益擁擠喧囂的世界。

我懂得了白的永恒,也懂得了白的脆弱。

白是生長、成熟的顏色,也是衰老、寂滅的顏色。它自始至終,從未搖擺。

地上的白給了我現實和物質,天空的白給了我想象和向往。

曾經的白衣少年終將成為白發老翁,為宇宙添一點白、一縷白,也是我生命最后的詩意。

雖然最愛素白,卻仍愿世界萬紫千紅、流光溢彩。

選擇素白地活著,有可能仍舊脆弱,甚至疼痛得叫不出聲,卻仍愿一年一年地將自己打開,像梨花那樣,明知很快就要凋謝,仍要在生命的春天義無反顧地怒放,不可阻擋地白著,有血有肉地白著,讓白燒成火焰,讓后面的果實活得比任何一首贊歌都長久。

直到,黑夜收走我留在人間所有的白,讓八月的繁星照亮我永恒的故鄉和果實。

(編輯? 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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