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法研究生培養看書法本科教育的缺失
—“全國第二屆大學生書法篆刻作品展”觀后

⊙ 陳國成

書法教育是一種特殊的教育，自古就有官學與私學之分、書寫教育與藝術教育之別。漢代“鴻都門學”將與識字結合的書寫教育上升為獨立的藝術教育，而私學的“師徒授受”形式成為古代書法教育的主體形式。當今的書法教育卻不一樣，除了“師徒授受”的私學形式之外，高等書法教育不同的學歷教育形式逐漸占領了書法教育的主流地位。尤其是書法退出實用舞臺之后，書法教育需要重新思考、重新定位。書法研究生培養是書法教育的高端培養，本科專業的教學水準直接影響碩士、博士研究生的培養高度。反過來，書法研究生招生至培養過程，無時無刻不在顯現著本科階段的培養痕跡。本文僅以書法研究生培養過程中所發現的書法本科教育的缺失點為線索，探討當代書法教育的觀念、方法和效果。

一

書法觀念是決定書法本科教育水準的重要因素，專業的辦學理念指引了其教學體系、教學模式、教學大綱，甚至教學方法。例如，強調書法教育是文化傳承手段的高校，在培養方案中會加入一些與文化有關的課程；而強調書法藝術性的高校，常常書法文獻與書法史課程不被重視，更不用說其他與書寫無關的課程了。渤海大學藝術學院以書法碩士研究生培養為重點，每年招生數量在17人左右，在校書法研究生總數達50人，每年招生涉及的高校達十多所。因此，書法本科教學的諸多理念在研究生入學后體現得非常清楚。理念不同，學生的起步是有差異的。

強調書法藝術表達和創作的高校學生，考入研究生以后，更多地對創作和投稿感興趣，更加關注的是入展與否，很難建立起立體書法的概念，對理論多持排斥的態度，認為理論沒有實際創作意義，等到論文開題時出現焦慮、無奈的情緒。而強調文獻和文化表達的高校學生，考入研究生之后，多數對創作建立不起來感覺，表現為文化的過度滲透導致的藝術書寫的缺失，所有的書寫行為都自然而然地用文化思維去解讀，日常書寫的簡單行為被復雜化后，未來可想而知。本科階段打下的書法觀念左右著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傾向。

研究生培養需要的是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的學生，偏向一方都是有缺憾的?？斩吹睦碚摏]有意義，理論指導實踐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沒有理論做指導，實踐是盲目的，不會有長久的進步。從研究生招生情況來看，很少有學生入學時能夠具備理論與實踐的雙重基礎，這也是研究生教學面臨的困難。

二

教學方法的科學與否是提高書法本科教學效果的關鍵要素。渤海大學每年招收的書法方向研究生，一般要經過10周的課程才能統一思想、捋順觀念、厘正技法，其代價是不小的。相對于高速發展的書法教育，師資隊伍跟不上是個現實的問題，數量不足，轉行教師占主流，教學質量堪憂。全國一年有幾十所高校獲批書法專業，匆匆上馬，師生比嚴重失衡。在社會上聘任，更是問題重重。研究生入學以后，技法參差不齊，存在大量的偏差甚至錯誤的技法。由于學生對相處長達四年的本科教師深信不疑，糾正錯誤是很長的一個過程。保障技法的正確與科學才是本科教學最基本的要求。

比如隸書臨摹課，本科培養方案中常常設置3－4次循環課程，每次課程的任課教師一般不同，教師習慣性地提倡學生自主選帖，目的是尊重學生的風格喜好。這樣問題就來了，大部分學生由于缺少理論支撐和審美能力，往往選擇風格一致的碑帖，更有甚者，4次循環課程只選擇了一個碑帖作為臨摹對象。這種缺少指導的盲目自選，造成學生臨習范圍狹窄，臨習體系不健全，創作風格單一，沒有發展后勁。學生考研之后，聽課質量明顯偏低，跟不上創作需要，還要從頭學起。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多種，不同循環課程應在一個統一的規劃體系下開展教學，不能各自為政。所謂的統一規劃體系，是指各個循環教學之間的連續性和遞進關系。隸書是一個風格極其明顯的書體，借助隸書進行風格訓練是極好的學習機會。因此，在本科教學中，將隸書分為四大風格系統：一是拙樸一路，選擇《張遷碑》《郙閣頌》《衡方碑》《鮮于璜碑》等；二是秀整一路，選擇《曹全碑》《史晨碑》《張景碑》《朝侯小子碑》《乙瑛碑》《禮器碑》等；三是摩崖一路，選擇《石門頌》《楊淮表紀》《西狹頌》等；四是秦漢簡帛隸書，選擇《睡虎地秦簡》《里耶秦簡》《馬王堆帛書》等。按照四大風格系統選擇教師、組織教學，學生既可以建立穩定的隸書框架體系，也能夠避免由于單一碑帖的長期浸染而造成的取向單一、資源匱乏等問題，拓展了學生的臨摹視野，為學生的長久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從“全國第二屆大學生書法篆刻作品展”各種書體入展比例看，隸書25件，楷書36件，行書68件，草書32件，篆書14件。其中隸書入展數量比草書少7件，隸書作品質量偏低已成事實，隸書教學需要反思。

再比如篆書，絕大部分高校為了“短平快”，以清人篆書和《嶧山刻石》作為學習的重點，強調了篆書的“四等”和工藝成分，忽視了作為篆書高峰的先秦大篆的臨摹與研究，入門途徑出現了偏差。其危害是多方面的：考研深造的學生需要重新思考和調整，而原有的對篆書的原始印象會帶來巨大阻礙，學生痛苦不堪；而參加工作的本科生也會不自覺地將這樣的入門途徑帶給他的學生，于是代代相傳?！稁F山刻石》不是秦小篆的代表，而是宋人翻刻的作品，明顯帶有宋人篆書的味道。秦篆代表作《瑯邪臺刻石》所反映的秦代篆書的面貌與《嶧山刻石》差別很大，如果以《嶧山刻石》作為篆書入門的范本，帶來的只有等粗、等距、等曲、等長的工藝成分，以及很濃的機械描摹，除了獲取一根等粗的線條之外，其他的工藝成分與藝術關系不大。而這根等粗的線條是篆書發展到頂峰之后的產物，如果放棄豐富、變化、天然的先秦大篆線條，而把重點放在這樣一根等粗線上，是否值得呢？另外，清人篆書在書法史上被定義為“又一座高峰”，而這座高峰顯然無法與先秦篆書高峰相提并論，其意義主要在于篆書風格的多樣化表現。因此，如果以清人篆書作為篆書學習體系的話，必然會出現兩個問題：一是篆書的高古之氣很難形成；二是清人篆書的習氣會乘虛而入。高古之氣的缺失不僅對篆書本身學習不利，甚至影響到其他書體，直至藝術修養、藝術思維。清人確實在篆書風格塑造上有所貢獻，但這些風格常常伴隨習氣，會改變學生對篆書的樸素認識。在“全國第二屆大學生書法篆刻作品展”上，篆書共計14件，只占7%，在各種書體中入展比例嚴重偏少，其中小篆作品占了8件，大篆作品只有6件。其反映出的教學方法上的問題，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

三

“全國大學生書法篆刻作品展”無疑是檢驗高校書法教學效果的一塊重要試金石。由于其參與者絕大多數是高校書法專業的本科和研究生，因此，展覽中所暴露出的問題和導向也基本上反映了目前高校書法教學的實際效果。

生源素質帶來教學效果的先天不足：書法高考生源多為文化課較差、正常高考缺少希望，通過短期書法補習而臨時應考的學生，其學習習慣、文化根基、外語基礎、審美條件以及學習主動性都相對較弱。這些學生入學以后，由于空間小、班額大，教師很難顧及全面。而書法又是一個需要深厚文化底蘊、良好學習習慣和審美基礎的藝術門類，理想與現實的突出矛盾越來越明顯，保證教學效果的根基不復存在。

師資短缺是教學效果欠佳的主要原因。教學活動的關鍵在教師，隨著高校書法專業數量的迅猛增多，教師數量短缺、質量下降已經是不爭的事實，目前絕大多數高校都存在師資短缺的問題。高校引進人才盲目設置博士學歷門檻，造成技法過硬的碩士無緣引入，真正具有創作實踐能力的書法博士并不占主流，并集中在少數名校中。顯然，高校書法師資的短缺是高校人才引進機制造成的。在師資力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唯一的彌補辦法是外聘教師或兼職授課，但這樣專業性、科學性很難保證，相反，技法上的隨意度大大增加，根本無法保證教學質量和教學效果。

松散管理勢必造成教學效果的惡性循環。目前書法專業各自為政的現象還很突出，書法培養模式不一致，課程體系不統一，有的與實際脫軌，不能結合自身的實際，盲目復制?！耙蛉嗽O課”的現象比較嚴重，多數院校開設了一些與書法相關的拓展課程，像繪畫、藝術品交易與管理、設計、教育等。管理的現狀是松散的，還沒有形成一致的教學大綱和培養方案，更談不上成熟的特色發展。

由于教學效果差異很大，研究生入學以后需要系統調整的地方增多，書法理念需要統一，書法技法需要糾正，創作能力需要提升，無形中增加了研究生教學的難度。從“全國第二屆大學生書法篆刻作品展”來看，有幾個問題是不可忽視的。一是本科教學的目標是什么？從現有情況來看，應該是深造與就業兩個方向?？佳猩钤斓臄盗空忌贁?，卻呈現逐年增長的態勢；除了部分改行就業的，自主擇業的人數占主流，其中絕大多數從事教育工作。因此，書法本科教學的目標不能僅僅定位在參展上，主要精力應考慮書體教學的廣度和正確性，避免知識面狹窄，避免以訛傳訛。二是臨帖的目的是什么？由于臨帖理念存在差異，導致臨帖的效果大不相同。以臨像為目的的臨摹教學，導致臨摹與創作嚴重脫節，甚至出現“由臨摹向創作的轉換”環節。創作是自然生發的過程，如果臨摹方法正確，創作過程不需要轉換。三是各種書體的評價標準是什么？展廳中的大量作品都清楚地反映了這一系列的問題，尤其是評價標準。目前我們的評價標準是以是否靠近古代某個書家或靠近古代某個碑帖為尺度，必須要一眼就能看出作品是出于哪一家哪一派的，否則就認為脫離了傳統，于是導致學生為了入展，過分追求某一家某一派風格，忽略了書法的整體性和統一性。其實，各種書體的評價標準在古代的書論中已經闡述明白了，只是我們從教師到學生都不關注理論，認為理論不如書寫來得過癮，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陌上花開

人生得意須盡歡

篤信好學仝昊 鄭州大學音樂學院（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