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楓橋

范金華

知道蘇州的楓橋和寒山寺，是因為張繼的《楓橋夜泊》，為此神往久矣。到蘇州的頭一件事，就是去看楓橋，看寒山寺。

雖是晚上9點多了，我還是帶著晚飯后淡淡的酒意，在胥城大廈門前要了個的士。這個晚上蘇州的夜色并不美好，天陰得濃濃的，雨好像已懸在半空中，說下就要下似的。

也許是天氣的原因，去楓橋的路上很冷清，沒有往來如梭的車輛，也幾乎看不到行人。當車子離開市區拐向楓橋方向的時候，路上就更冷清了，只有濕濕的暖風卷著落葉在車燈前滾蕩。的士司機一直把我送到楓橋頭?！皣?，這就是楓橋?！彼f。

我來過一次楓橋，那是1993年春天的一個下午。因急著趕路，來得倉促，走得匆忙，都沒有好好地看一看楓橋，看一看寒山寺。

楓橋與寒山寺比鄰。橘黃色的路燈，照著橘黃色的寺墻，在給人以佛門圣地森嚴的同時，也給人以神圣的冷清。緊閉的寺門，關不住寺內的鐘聲，也隔不斷路燈下楓橋邊那纖纖的垂柳伸向寺院的倩影。濕濕的暖風，一陣又一陣地吹拂著低垂而沉重的柳絲，這倒顯得，那輕飄飄灑在柳絲上的橘黃色的燈光，亦覺得沉重了。

寂靜的楓橋，在這沉重的氛圍中愈加寂靜。只有偶爾從橋下傳來的嘩、嘩、嘩拍打著石碼頭的水聲，似在吟詠《楓橋夜泊》的詩情。

夜色下的楓橋，真的就這么冷清？我沿著石板鋪就的臺階，望著橋對面的楓橋風景區的大門，一步一步向橋上走去。于忽揚忽垂的柳浪中，見一對20多歲的男女正兩情依依、旁若無人地倚在橋欄上竊竊私語。

我輕腳輕步地走過去，在橋頭一棵垂柳下的草坪上坐了下來，想讓思緒在燃燒的煙蒂中，去追尋那個夜晚停泊在這兒的那條古船。

殘月下的古船，船頭站著一個布衣打扮、面帶愁容的七品芝麻官，他望著那輪漸漸落去的殘月，似乎就像他人生的仕途，隨著無情的時光一起漸漸地消失。殘月、霜天、烏啼、寺鐘，一個凄涼的夜色包裹著一種凄涼的心境。無奈之中，唯有江楓漁火和無邊的愁緒，伴著他和那條飄搖的木船相擁而臥。

功名進士至鹽鐵判官的張繼，其官階相當于現在的縣區級。因其品性“調與時人背，心將靜者論，終年帝城里，不識五侯門”。行走江湖沒有護官符，不諳逢迎權貴之道，縱是“博覽有識，知治體”，最后落得個“世難愁歸路，家貧緩葬期”，死后連送回家安葬的運費都付不起。而這凄涼的寺鐘，卻在無情地敲打著他如霜的心境。

也許這樣一個凄涼的夜晚是天意，也許那凄涼的鐘聲就是靈性。在這凄涼的夜晚，它將一個凡俗的生命化作了永恒，冶煉成一顆閃爍著智慧而又永不泯滅的星照耀在人類的時空……那首千古絕唱——《楓橋夜泊》誕生了。

昔日的那些蟒袍玉帶，早以裹著榮耀一時的尸骨，被歷史的風塵蕩滌得渺無蹤影。而在那個凄涼的夜晚誕生的那首千古絕唱，卻在楓橋獲得了永生。如今這永恒的生命，就像這楓橋邊寒山寺院內的一花一草、一木一土，活得越來越蔥蘢，越來越茂盛。

日日月月，歲歲年年，熙熙攘攘的游客，誰能說他們中哪個不是因為你當初的那個夜晚，在這兒吟詠的那首絕唱而來的。

“月落烏啼霜滿天”的那個夜晚，是寒山寺的榮幸，是楓橋的誕生，是張繼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