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媽

王春迪

海府上的馬車，進了村，便有一些小孩跟著，屁顛屁顛的，一直跟到了桂芳家門口。

桂芳家門前，早已圍了好些人，多是些婦女小孩。他們見到馬車，簌簌地往前圍了兩步，也不敢太靠前。

掀開車簾，露出一個中年女人，梳著圓髻，穿著玉色、紅色和駝絨三色綢緞拼成的水田夾祆，腕上露出一個金閃閃的手鐲。

桂芳兩口子從人群里迎了出來，一前一后喊著“姐”，要扶玉林下車。玉林擺了擺手，也不下車，便催桂芳：“大奶奶過了響要午睡，你快上來跟我走吧?！?/p>

桂芳也不敢多說，回頭看了看男人，便爬到了車上。

玉林指著桂芳男人身后一個怯生生的小男孩問：“這是不是栓子？”

桂芳說：“是栓子?！北阕屗ㄗ訉τ窳趾耙虌?。

栓子一聽，嚇得直往人群里鉆。

桂芳嗔了幾句，轉臉對玉林笑道：“玉林姐莫怪，這小孩沒見過場面?！?/p>

玉林笑笑：“那就帶他一起去見見唄?！?/p>

桂芳一驚：“那哪成！鄉下野孩子，沒個規矩的，哪能去那地方？別把人家地兒給弄臟了?！?/p>

玉林說：“我讓你帶著你就帶著，沒你虧吃。大奶奶心眼好，最喜歡小孩子了?！?/p>

玉林讓桂芳男人把孩子抱了上來。

桂芳之所以去海府，只因海爺得了一個小孫子，需要找個奶媽。大奶奶跟玉林提起這事兒的時候，玉林立馬想到了桂芳。玉林這些年一直服侍大奶奶，十幾年了，也沒婚嫁，吃住都在海爺府上。大奶奶喜歡玉林，舍不得讓她出去，覺得她心細，嘴也嚴實，用起來順手，時常大奶奶不用說話，一個眼神玉林就懂了。正因如此，好幾回，海爺讓大奶奶給玉林做媒，大奶奶嘴上答應著，轉臉也就沒哈動靜了。年輕時，玉林對家里的親戚一不管、二不靠，偶有個親戚來府上找她幫忙，她也只是找個由頭隨口便打發了。許是因為年紀大了，也沒有兒女，這些年，玉林變了，反倒很主動地要把自家的親戚往府里帶一帶，想來，也是為了自己老的時候，有個照應。桂芳是玉林的姨妹，家里兩個兒子，大的是栓子，三四歲大，還有一個剛滿周歲。之所以想起桂芳，是因為玉林記得，幾年前她娘跟她說，桂芳喂栓子時，奶水可旺了，一邊的奶水就能喂飽栓子，那一邊吃不掉，手一擠，一條直線，都能打到一步遠的墻上。

玉林帶著桂芳娘兒倆進來的時候，大奶奶正坐在園子里喝茶消食。在大奶奶跟前回話的時候，桂芳嚇得頭都沒敢抬，兩只手不停地擰著衣角。大奶奶盯著桂芳的臉看了看，問了她幾句話，關于她的年齡，還有她男人的事兒。正說著話，大奶奶讓桂芳把手伸出來，桂芳不解，只是低著頭訕訕地伸了出來，大奶奶捏著她的手看了看，說：“哎呀，看來吃了不少苦，手裂了那么多口子?！?/p>

桂芳聽完，眼角一熱，淚珠子差點掉了下來。

大奶奶臉一側，看到了躲在桂芳身后的栓子，大奶奶對著栓子招了招手：“來，過來?！?/p>

栓子不敢，玉林把栓子抱了過去。大奶奶拿了一個果子，讓栓子張嘴，栓子張了。大奶奶讓栓子再張大點，而后把果子放到了栓子的嘴里。

大奶奶又拎了拎栓子身上的衣服，嘖嘖了兩聲，回頭讓玉林去屋里找找，看看有沒有少爺小時候穿的舊衣服。玉林隨手拿來了幾件，大奶奶手指了一下，玉林便在大奶奶跟前，把栓子的破衣服脫了下來，換上了少爺小時候的舊衣服。

大奶奶笑笑，跟桂芳說，你看，這孩子多精神。

轉臉，大奶奶讓人傳話給管家，去收拾一間房出來。

這就意味著，大奶奶同意桂芳來府上當奶媽子了。吃過飯，桂芳急忙帶栓子回去，她得回去給他們家小兒子斷奶，順便收拾收拾。

走時，玉林送她。桂芳拉著玉林的手，嘴里千恩萬謝。未了，桂芳說：“姐，你們大奶奶真好，人慈善，沒架子，心疼俺干活多，還給栓子這么多好衣服?！?/p>

玉林只是笑笑。

有些話，玉林是不會告訴桂芳的——

大奶奶看你手，是想看看你的手相，一個手相差的奶媽子，府上是不會要的;給栓子東西吃，是想讓栓子張開嘴，看看栓子的牙口好不好：給他找衣服穿，是要瞅瞅栓子的骨架子，看這奶水養不養人。

這次把栓子帶來，其實就是大奶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