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園

楊歆毓

以十六歲為界，我的過去被一次搬家分成了兩部分，在此想要提起的是搬家后的那部分。新家是一個兩層的樓，帶一個后院，樓梯搭在后院里。在我看來，整個后院就是色彩的殿堂，它用五彩斑斕的色彩記錄了我喜怒哀樂的心緒。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梯一飾，都牽動著我的心。

后院是一個用四面的墻壁圈出的露天小院，南墻開了一扇門，以溝通室內外;北墻也開了一扇門，以溝通園內和院外的街道。后院的墻壁打了一層石青色的水泥，略微泛白，溝壑縱橫，經過太陽的暴曬，墻上留下了很多道深深的裂紋，以及一行行泥土和著雨水流下時形成的泥漬。墻的下圍砌了一圈更硬的鐵青色的水泥，向外突出一塊，邊角也不太整齊，凸出的墻圍的上邊緣蒙了一層泥土，下過雨之后這層泥土便會變得潤濕。很多次的很多次，我總愛從這上面剜一剖土，抹在墻上，匯制成一副別人看不太懂的圖案，而我卻仍樂此不疲地津津樂道地做著這項工作。

小院的前門是一扇銀白色的鋁合金門，中間鑲了塊長方形的半透明的印花玻璃，夏天時候這里會吊上綠色的門簾，冬天時候會換成厚厚的棉布門簾。門一推就會“喤瑯瑯”直響，轉動的門把手也不太靈活了，開門要使很大的勁，但勁一大，又總感覺門要被搖下來了。小院的后門是用硬鐵皮制作的推拉門，銀白色的門面，鐵紅色的門框。門上爆起了一塊塊的皮，向外突兀地張裂著，很是扎手。門面有的地方還生出了幾塊鐵銹，用手一摸，便會沾上一手的鐵銹。雨過之后，打濕的鐵門總會發出難聞的鐵臭味，而我卻偏偏喜歡在這個時候去摸掛在門上的小水珠，一點一滴地用手指把它們從門上取下來，然后放在手掌心里或是挪到小草上，看它在上面慢慢地滾動，直至它們滾落到了地上或者太陽一出蒸發不見了。從晶瑩的小水珠上折射出的世界，似乎比平時都好看了一倍。大鐵門上貼了兩個倒著的福字，過年新貼上時，顏色是鮮紅的，很是煞眼。一陣雨、一場雪過后，紅紙便被打濕了，紅色的顏料暈染開來，也隨著雨水的滑落一起滑下，所到之處都會留下一道道紅印。再經過風吹日曬，顏色就更加不鮮艷了，紙的邊邊角角也被風吹爛了，很是滄桑。每每看到這些，我總希望新年能夠快一點到來，好讓我把這些殘留的碎片撕下來，再換上新的鮮艷的福字，哪怕這時我又長大了一歲。

后院的地面鋪有殷紅的磚，磚塊呈長方形，磚地表面不是很平整，上面有很多小的坑坑洼洼，很是粗糙。貼近南墻角的磚塊是橫著鋪的，其余的都是斜著鋪的。磚與磚之間的縫隙里灌了水泥，但不十分嚴密，下雨時雨水可以順著縫隙滲到地下，潑到院里的洗衣水也順著縫隙滲到了地下，那時還總懷疑為何地板磚能有如此的肚量，舔著肚子喝了一年又一年的家里的污水。

小院的北墻角處用磚頭壘了一方菜畦，磚頭斜插進土里，歪歪斜斜，別有一番情趣。菜畦盡管有時見不到陽光，但春夏之際倒是長了不少的菜，打理它們便成了我的一大樂趣。春天的時候，小油菜毛茸茸的鋪了一地，亮黃亮黃的，煞是捉眼，摸著它們的小頭，心里都暖洋洋的。再后來，它們打起了精神，探出了頭，挺直了腰板使勁往上冒著，長出了青綠色的挺干兒，很是精神。墻角處倚了幾棵枯枝，它們斜插進土里，相互扶持著不會倒下，枯枝很粗，但都脫了皮，里面也腐朽了，顏色呈深黑色。夏天的時候，豆角長得正旺，藤蔓便順著這幾棵枯枝纏繞著爬到了院墻上。毛茸茸的藤蔓蹭著粗糙的樹干，費勁地吊著一嘟嘟豆角。每年的豆角長勢都極好，一骨節一骨節的，甚是飽滿。顏色是鮮綠色的，被雨打過后，更是要滴出幾滴綠汁的模樣。這時我總愛狠心的掐下幾節豆角來，放在手心里把玩。

后院的南墻角處有一根很粗的白色塑料水管，直通屋頂，墻角處并排放著幾個大盆。下雨時，屋檐的水便會順著管子流下來，“鼓鼓”地冒起了白泡，這時把手放到水管下，享受水沖在手上激起水花時透心涼的感覺，真真是極好的。水流進盆里，嘩啦啦地沖撞著盆底，漸漸地把盆填滿，溢了出來，順著盆檐又流進了另一個盆里。

樓梯立在院子的中間，歪歪扭扭拐了兩個彎搭到了二樓的門前。樓梯由青色的水泥砌成，每一級都很陡，走一步都要使很大的力氣，小孩子上樓是必須要扶著扶手的，不免要沾上一手的深紅的鐵銹。這是因為樓梯的扶手是鐵質的，表層噴了一層深紅的油漆，時間久了，油漆有多出脫落，鐵暴露在空氣中逐漸氧化且生銹了。冬天的樓梯是最有特色的，因為樓梯是露天的，一下雪，就會積上厚厚的雪，要是不掃便會結成冰，因此冬天掃雪成了我的一大工作。掃雪時，首先要全副武裝，戴上手套帽子，拿上掃帚。裝帶完成，再一步一搖地踩在雪上，準備掃雪，雪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這時我又總會有些于心不忍，不忍心破壞這干凈的厚厚的積雪，竟有些不知從何下手了。掃雪要從上往下掃，雪從上一級飛到下一級，堆堆疊疊，最下面的一層越積越厚，最后還要用小推車推到溝里去。樓梯由三段構成，兩段是臺階、一段是看臺。我最愛的便是那段看臺。某個有星空的夜晚、某個下著小雨的清晨、某個有黃昏的午后以及某個鋪滿雪的大冷天，不論是昂著額頭，還是閉緊雙眼，還是張著雙臂，抑或是哈著冷氣，站在這里，俯瞰小園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人生的一大美事。早上在這里晨讀，不開心時在這里沉思，學習累了之后在這里看看遠處，以及其他的其他，這里承載了我太多的美好和情緒。

樓梯的下面放了幾盆花，花瓶是各式各樣的，以陶瓷的為主。栽花是一門藝術，花與花瓶怎么搭配、放多少土、澆多少水、施多少肥以及該剪掉哪片葉子，都是需要去精心對待的?；ù蟠笮⌒≡粤擞惺畮着?，我最喜歡的是那幾株插在紫砂盆里的吊蘭，它的生命力最為頑強，很好養活，不用刻意去栽培，長勢便極好，即使只掐下它們的一個枝干，插在水里，也能生根發芽，繼續繁衍。吊蘭的細長的葉片向下耷拉著，花莖從葉叢中抽出，匍匐著搭在花盆中的小木棍上，有的還順勢攀上了樓梯的墻壁上。白色的小花兩三朵簇在一起，頂在花莖上。一直努力地向上攀爬，就是它們對待生命的態度。

故鄉的小園陪伴著我長大，是我的小伙伴，也是我的時光記錄者，和我一起成長，也聽我傾訴愁腸。我在長大，它在變老，它的每一寸衰老，都是一段故事的記錄。我在不斷豐富的是內心，它在不斷豐富的是光陰。若干年后，再來回首這段歲月，首先憶起的是這個小園，這個樸實又豐富的小園，這個有記憶的小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