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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升月落時

2020-10-20 06:15禾木
花火B 2020年8期

禾木

盛夏的校園里應景地播放起了離別的歌曲,他望著她的神情,就像風住了,風又起。

作者有話說:仔細想來,我已經寫過了計算機系的女主江小白、國際金融系的女主江華,這次帶來的是同為A大的數學系小學妹蘇時的故事哦。蘇時這個人物的一部分原始靈感,來源于我的一位叫作劉嘉憶的學長,他二十三歲就被評為了數學院的正教授,再次感謝學長同意授權給我(笑)。

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高中時認識了蘇時。

我剛入學時是全校著名的吊車尾,不僅成績差,也沒有什么人緣,在班級上屬于相當邊緣的那一小撥人。幸好我們高中當時流行“一帶一”,也就是安排差生和優等生做同桌。作為全校吊車尾的我,自然就被分給了當時的鎮班之寶、入校成績第一的蘇時。

一開始,大家誰都不看好我們這對組合——主要是不看好蘇時。

蘇時是那種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盡管她競賽上摘金奪銀,但交際能力堪憂。我和蘇時相處時總會感覺,蘇時雖然是在認真地和我聊天,但不知為什么她總能把天聊死,短短兩三句話就結束“戰斗”。

久而久之,大家盡管對她充滿好奇,但也慢慢敬而遠之了。

而我每天都要或被動或主動地找蘇時問問題,厚著臉皮屢敗屢戰。而蘇時又相當有責任心,盡管她常常被我的白癡問題折磨得生不如死,卻始終不曾拒絕過我。

蘇時的輔導卓有成效,第一次月考中我前進了近一百名。我“漫卷詩書喜欲狂”地握住蘇時的手使勁搖晃,而她竟然沒有生氣,回之以微笑。

那時我忽然意識到,蘇時大概、可能、或許算是……把我當成了她親近的朋友。

但我不想當她的朋友,我只想當她的鐵桿粉絲。

后來某天我經過操場,忽然有人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停下腳步望去,見到籃球場中央很多人 眾星拱月般地擁簇著一個男生,他抱著個籃球,笑著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喂,跟學霸做同桌的感覺怎么樣?”

這是我上高中以來第一次有人主動找我搭話,我受寵若驚,道:“你是說蘇時嗎?我……我還挺慶幸我的同桌是她的?!?/p>

“一起過來玩吧?我還挺想聽你詳細講講的?!蹦猩鷮ξ冶攘藗€大拇指,露出八顆大白牙的標準笑容,“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行商,隔壁班上的?!?/p>

陸行商,隔壁班的班級第一、年級第二,和蘇時這樣沉迷學習無法自拔的書呆子不同,他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堪稱教科書般的校園男神。幾天前全校送選省三好學生,我記得蘇時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就是眼前這位陸行商。

“你為什么要找我打聽蘇時?”不知道為什么,我對于蘇時的這個“競爭對手”,有一點本能的警惕。

但校園男神不愧是校園男神,陸行商只用了一句話,就成功地打消了我的心防。

他說:“因為,我想給蘇時拉票呀!”

我頓時拉起了他的手,堅定道:“你要問什么?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今年全校只有一個省三好學生的名額,據說評上省三好之后,有很大概率會被學校推優保送進大學。我身為蘇時的鐵桿粉絲,都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名額會花落陸行商,但誰想意外竟然這么出現了。

我迅速和陸行商結成了統一戰線,在他的指導下,我嘔心瀝血地寫了好幾封感謝信,大力宣揚了蘇時對我的幫助。陸行商又借職務便利,把感謝信送去了廣播室,力求大家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飯時,都能聽到“蘇時”這個名字。

這未免有些太洗腦了,連蘇時私底下都來勸我,讓我不要再寫那些肉麻的感謝信:“我聽著自己的名字,有點吃不下飯?!?/p>

我:“這不能怪我,校園之聲廣播站的主持人是陸行商,念你名字的那個人也是他?!?/p>

我的感謝信寫的都是很正經的話,蘇時覺得肉麻一定不是我的鍋。

“對了,蘇時,你認識陸行商嗎?”我疑惑道,“我的那些感謝信,有好幾處地方還是他幫我潤色的,而且都是很細節的地方?!?/p>

他怎么比我這個“蘇時吹”更會吹???

半晌,蘇時才飄過來一句話:“以后不要再找他了?!?/p>

我那時還傻傻地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微妙,雖然明面上答應了蘇時,但私下里仍和陸行商偷偷來往。

盡管我們如此努力,但陸行商畢竟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到最后全校評選,最終的勝利者依然是陸行商。

我和陸行商沮喪了好一會兒,他打起精神來道:“我們都這么沮喪了,蘇時一定更難過吧?!?/p>

他循循善誘:“那你要不要把她叫出來,讓我請她吃頓飯呢?”

我就算再遲鈍,此刻也意識到了不對,義正詞嚴地警告陸行商:“你離她遠點,蘇時說她聽見你的聲音就吃不下飯?!?/p>

從那之后,陸行商再來找我,我一概不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當蘇時粉。

至于蘇時,陸行商就更是見不到了。那幾天蘇時被安排參加一個國家級的數學競賽,每天都要準時去數學老師辦公室開小灶,連我都很少見到她。

那天我終于借著送作業的機會,進了老師的辦公室。教師辦公室電燈老舊,我進去時,正看見蘇時費力地瞇著眼睛,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幾乎快要貼到卷子上去。

這種情形我以前也見過,只是以前我沒有多加留意,而現在我熱情道:“蘇時,你是近視了嗎?前幾天我爸媽剛給我發了零花錢,我給你配一副眼鏡吧?”

蘇時搖了搖頭:“這是夜盲,不是近視?!?/p>

等下一次,我再去數學老師辦公室時,蘇時的桌頭已經擺上了一盞臺燈。那臺護眼燈在昏黃的室內散發著柔和而不失明亮的光芒,我走過去瞄了一眼,直覺價值不菲。

“老師也留意到你的夜盲癥了?”

蘇時道:“不是老師給的?!?/p>

不是老師買的,那是誰?我剛升起這個疑問,緊接著另一個名字隨之跳了出來。

蘇時情商低得令人發指,因此在學校里也沒有什么走得近的人。仔細想來,整個學校對她抱有莫名熱情的,除了我就只有陸行商了。

后來蘇時學完了競賽內容,在全國競賽中順利摘金。我親眼看見她避過道喜的眾人,將那臺護眼臺燈放在了隔壁班某人的座位上。

隨即我陷入了沉思:我對蘇時好是理所當然,畢竟在她的幫助下我的成績穩步提升,可是陸行商是為什么呢?

轉眼到了高二文理分科,我理科成績排名不錯,可以順利地和蘇時分在同一班。班主任甚至破天荒地夸獎了我,說我要是保持這個勢頭下去,考個一本指日可待。

我裝作沉穩地點了點頭,心下則盤算著,這次我考得不錯,父母一高興給了我不少獎勵金,再加上我平時攢的那些零花錢,應該是夠了。

自從我知道蘇時眼睛不太好之后,我就一直想給她買一臺眼部按摩儀來作為感謝。

那年暑假,我終于攢夠了錢,又從蘇時那里打聽到了她家的地址。于是在某個午后,我帶著精心包裝的禮物,準備登門給她一個驚喜。

但那天蘇時好像不在家,我敲了半天的門,最后準備離開時,沒想到卻遇上了騎著自行車回家的陸行商。

陸行商長腿放下來撐著地面,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是來找蘇時的?”

我下意識地把禮物往身后藏了藏,但陸行商顯然早就看見了:“蘇時是先天性的夜盲,魚肝油、按摩儀啊什么的……對她都沒有用的?!?/p>

我心里很不舒服,反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們從玩泥巴的年紀就互相認識了啊,”陸行商想了想,又補充道,“要不你可以把禮物放在我家,反正我就住她隔壁,等她回來我轉交給她就行?!?/p>

我笑容一僵:“……”

陸行商疑惑道:“我怎么好像聽到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

我:“……”

我猜,可能是某顆懵懂朦朧的少男之心吧。

說老實話,看蘇時平常對陸行商避之不及的態度,我很難相信他們兩人是青梅竹馬。

但他們居然真的是。

據陸行商自己說,他和蘇時上的是同一所幼兒園、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乃至同一所高中,堪稱孽緣。

蘇時小時候就已經展露出了對學習的濃厚熱情,而陸行商那時則是個狗嫌貓厭的熊孩子,學習成績比我還渣,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頓“竹筍炒肉”。

他窮則思變,開始從蘇時身上打主意。為此他觀察了蘇時很久,發現蘇時似乎視力不太好,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她總是低著頭瞇著眼,一副看不清路的樣子。

于是他們一拍即合,達成了友好互助合作關系。陸行商負責每天下午帶蘇時回家,而蘇時則每天去陸行商家幫他補習功課、整理筆記。

這個雷打不動的習慣,一直堅持到兩人上了初中,其間一直是風雨無阻。

到了初中時,陸行商已形成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學習體系,不需要蘇時的幫忙也能考出數一數二的名次,于是蘇時漸漸地就不來給陸行商送筆記或者抽查功課,兩人的見面次數也直線降低。

那段時間陸行商也十分忙碌,他到了初中迎風抽條,已經隱隱有了后來校園男神的風范。當時?;@球隊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他沒有多加考慮,一口就答應了。

他第一次練習就練習到很晚,直到校園喧囂聲漸息,人煙散盡。最終,陸行商以一個完美的三分投籃結束了這次訓練,拎起自己的書包就回了家。

當走在華燈初上的街上,他才終于察覺到有什么地方不對,他好像……他好像忘了一個人。

蘇時呢?!

陸行商一拍腦袋,飛也似的奔回了學校,最終在體育館發現了蘇時。

蘇時原本像往常一樣,等陸行商來接她一起回家??申懶猩踢t遲不來,她便一間教室一間教室地找了過去,當她終于循著拍打籃球聲找到體育館時,陸行商早已走了。

偏偏陸行商走的時候還順手拉了體育館的電閘,館內一片黑暗,蘇時摸了半天都沒有摸到出去的道路,差點被氣得哭出來。

等陸行商找到蘇時時,她的眼睛已經紅得像兔子一樣,要哭不哭地甩手就走。陸行商非?;艔?,一方面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或者安慰蘇時,另一方面覺得是蘇時先不來找他的,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到最后脫口而出的是最不想說的一句話:

“你之前也沒有給我送筆記!我們扯平了!”

即使是男神,年輕的時候也做過一兩件沒腦子的蠢事,對于陸行商來說,他最后悔的事莫過于此。

蘇時徹底與他斷絕了交往,即便他主動湊上去也只當他是空氣。陸行商日夜憂慮,恰好那段時間寒流來襲,他有生以來頭一次被傳染中招,當他精神萎靡地踏進醫務室時,發現他的鄰床正是蘇時。

確切地說,蘇時當時沒有躺在病床上,她蹲在床邊,面前攤著一本米白封皮的筆記,左手打著點滴,右手猶自奮筆疾書。陸行商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難怪他這么聰明努力,卻始終考不過蘇時。蘇時這種人要是沒拿年級第一,真是天理不容。

他見蘇時沉迷學習,也就不好打擾。兩人相安無事地各輸各的液,各回各的班級,只是幾天之后,陸行商收到了蘇時輾轉托人送到他手上的筆記。

沒錯,是那本米白封皮的筆記。

他之前在醫務室時看到蘇時時,還以為對方是沉迷學習,他沒有想到,蘇時是在做給他查缺補漏的筆記,為了還他當時不過腦子的一句蠢話。

陸行商捧著那本米白色的本子,心卻漸漸地涼下去了。

他一直以來都在強行安慰自己,他和蘇時都認識這么久了,蘇時向來呆呆的,從來不會真正生他的氣。

而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如此清醒地意識到,蘇時是認真的,她遠比他想象中要決絕。

陸行商上高中之后做過不少彌補,包括之前評選省三好學生為蘇時拉票。在我加入之前,他就已經默默設計了一堆宣傳口號和書簽卡片,但蘇時鐵了心地要和他形同陌路。他實在沒有辦法,才準備通過我來曲線救國。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知道陸行商說的是真的。

難怪,難怪蘇時一直對我很好,她之前……遇到過和我類似的情況。

那么,她看見我的時候,會想起當初的陸行商嗎?

文理分科之后,蘇時和陸行商終于無可避免地被分到了同一個班,但幸好我還是蘇時的同桌,這可能是陸行商羨慕不來的某種緣分。

這天晚自習,我趁機向蘇時請教一個空間立體幾何問題,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輕微的聲響,緊接著教室里的燈忽然齊齊滅掉!

全班頓時騷動了起來,直到班主任進來告訴我們,由于學校臨時整修電路,所以今晚全校斷電,大家可以提前下自習了。

我第一時間看向蘇時,時刻準備客串一把拯救夜盲公主的騎士,但這時陸行商已經擠到了我們身邊,在一片夜色中,他的白襯衫熠熠生輝。

“蘇時,我帶你出去吧?!?/p>

他自然而然地想去牽蘇時的手,但蘇時甩開了,與此同時,我目光熠熠地盯著他們兩個。

陸行商想了想,將自己白襯衫的一角抽了出來,交到蘇時手里:“好了,不跟你有肢體接觸,總可以了吧。

“就當是同學之間的友愛互助?!?/p>

陸行商最終說服了蘇時(也有可能是蘇時終于在夜盲癥面前讓了步),帶著她向門外走去。他聽著身后亦步亦趨的腳步聲,那一刻忽然有些心酸。

在那些回不去的童年光陰里,他也曾和蘇時一起回家,蘇時跟在他身后,而他聽著蘇時的腳步聲。氣氛自然到一定程度,即使兩個人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但這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留不住似水流年,逃不過此間少年。

陸行商走在最前面,蘇時跟在陸行商身后,我則跟在蘇時的后面。在這突然斷電的、蒙昧的夜里,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自己在發光發亮。

到了六月,高考如約而至。陸行商由于有省三好學生的加分,獲得了當年唯一一個推優名額,被保送進了A大,他閑來無事,索性來送我們上考場。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場景,正午時還是陽光普照,我和蘇時考完最后一門科目后,天色已經完全陰了下來。陸行商已被老師叫去幫忙收齊準考證,見到我們后,他公事公辦地問了一句:“你們的準考證呢?”

蘇時下意識地向書包里一摸,隨即頓住了。

她似乎……把準考證忘在了考場!

蘇時來不及解釋,轉身便向考場跑去。當時天色昏暗,蘇時本來就有夜盲癥,她一時不察,竟一腳踩空便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我們趕到時,蘇時正艱難地撐著墻單腳站了起來,甚至還想就這么往外走。我和陸行商齊齊變了臉色,陸行商干脆利落地將書包一摘,丟給一旁的我,半強硬地將蘇時背了起來。

他先去找考場老師要回了準考證,又背著蘇時向校門口走去。蘇時掙扎不過,只能任他背著,陸行商買了一堆跌打損傷的膏藥,又絮絮叨叨地講著受傷后的注意事項,到最后話語一轉,問蘇時:

“你準備報哪所學校?”

蘇時實在不能再繼續冷漠,終于回答道:“A大?!?/p>

A大是全國理工科排名第一的大學,陸行商并不意外:“我去的也是A大?!?/p>

他說:“喂,蘇時,等升上大學,我們就和解吧?”

蘇時將頭埋進白襯衫里,不搭理他,陸行商卻仿佛得到了回答,笑了起來。

我拎著三個人的書包,百無聊賴地走在他倆身后,沖著陸行商的背影扮出個鬼臉。

盛夏的校園里應景地播放起了離別的歌曲,他望著她的神情,就像風住了,風又起。

高考成績陸續公布,上天終究沒有辜負我深夜掉過的頭發與蘇時的輔導,最終我被A大所在城市的一所地質大學錄取,這兩所大學離得很近,意味著我能經常去看望陸行商和蘇時。

陸行商在大學順理成章地延續了高中時代的人氣,很快便在各類活動中嶄露頭角,迅速成為校園的風云人物。而蘇時相對來說低調得多,她因為高中數學競賽的緣故,發現自己對數學有著濃厚的興趣,毅然選擇了數學系。

數學系女生不多,蘇時理所當然地吸引了不少同系男生的注目。據說她元旦晚會身著一襲純白緄金邊長袍,和數學系僅有的幾個女生組成了唱詩班,舞美、燈光、干冰……種種豪華特效將她修飾得極為讓人驚艷。

其實那時我和陸行商也在現場,本來打算偷偷潛入給她一個驚喜,但沒想到瞧見了一場好戲。

蘇時謝幕時,有個膽大的男生抱著一束花沖上去告白,蘇時顯然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她想也沒想便拒絕道:“我沒有考慮過,愛情是我追求數學路上的絆腳石?!?/p>

底下等著看熱鬧的觀眾都為之絕倒,在一片“哈哈”聲中,我有點憂慮地望向陸行商。

陸行商眼神明滅不定,最終他長出了一口氣,道:“我們回去吧?!?/p>

他悄悄地走了出去,而她不知道他曾經來過。

雖然我是個蘇時唯粉,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陸行商和蘇時看起來真是天生一對。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完成了從蘇時唯粉到配對粉的轉型,只是蘇時情商太低,在某些方面遲鈍得令人扼腕,在這方面我甚至都有點同情陸行商。

我一度懷疑蘇時的世界里除了學習不存在其他東西,她畢業論文結尾的致謝詞很有可能會寫:感謝我的男朋友,他在我鉆研學術期間從未出現,讓我得以心無旁騖地研究數學……

大三那年,蘇時獨立攻克了英國數理邏輯學者西塔潘提出的一個數學猜想,并將成果撰寫出來,發表在國際數學期刊《符號邏輯雜志》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們數學系的大牛向她發出的項目邀請。

那段時間蘇時沉迷項目鉆研,很快透支了自己的健康,被冷風一吹就病倒了,最后關頭還是陸行商發現了她,把她送去了校醫院。

當蘇時在校醫院的床上悠悠醒來時,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輸液瓶中的透明液體順著塑料管流入她的身體,藥液冷冰冰的,可是她的手卻沒有因此感覺到涼意。

那是因為坐在她身邊的陸行商正輕輕握著她的手,他手心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讓蘇時心里一動。

很溫暖,她想。

外面天色已晚,考慮到蘇時的夜盲癥,陸行商一路將她護送到了宿舍樓下。蘇時站在樓下臺階上,正想像平時那樣對陸行商告別時,忽然頓了頓。

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高燒讓她的腦子不再理性,那一刻她忽然發現,陸行商似乎在發光。

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喜歡他,蘇時后知后覺地想,他身上有光啊。

蘇時確實遲鈍,但再遲鈍,她也知道在她心里,陸行商和別人是不同的。

當然他們一起走過了很多歲月,早已習慣了彼此深厚的友誼……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別的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我聽說世界上有一種絕頂的難題,比一切的數學運算都還要艱深,并且求解步驟一步走錯,就會萬劫不復。

蘇時站在臺階上發呆,與此同時,她對面的陸行商定定地看著她,忽道:“我明年就要去普林斯頓大學了?!?/p>

蘇時聽說過,陸行商被保送去普林斯頓大學聯合培養,一切順利的話會在那里本碩連讀。普林斯頓大學是美國常春藤聯盟成員之一,于情于理,蘇時都不會要他不去,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說:“普林斯頓,是嗎?”

她記住了。

她的研究結果很快就會出來,到時候她就會申請普林斯頓的研究生,等到明年春暖花開時節,她會站在陸行商面前,把自己內心的那些困惑,親口對他說出來。

蘇時這樣想著,沒有注意到,對面陸行商的眼神閃了閃,隨即便黯淡了。

大四上半學年,陸行商出國進修,而我也要跟隨導師去新澤西州進行為期一年的野外勘察。好好的黃金三角,到最后竟只剩下蘇時一個人了。

但蘇時從不向我們抱怨或訴苦,有一次她負責的那個小組出了問題,連累得整個項目的進度都停滯不前。她白天被導師訓得狗血淋頭,晚上又獨自在實驗室調試參數,焦慮到大把大把掉頭發,但她瞞得好好的,一點也沒告訴我們。

還是某一次陸行商和她通話時察覺到不對,強硬地逼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問題,需不需要他回來。但蘇時就是一口咬定了說沒事,為此兩個人險些吵起來,到最后陸行商終于讓步,他嘆了一口氣,率先掛斷了電話。

我后來才知道他們倆之間發生的這段小插曲,火急火燎地給蘇時打了跨洋電話。

“你到底什么時候開竅啊,”我失落地說,“你根本不知道,陸行商在國外有多受歡迎?!?/p>

我和陸行商同在新澤西州,閑暇時我也會去看望他,陸行商在普林斯頓大學旁和幾個同學合租了一間公寓,其中有個女生非常照顧陸行商。我常常會為我的CP感到擔憂,堂堂七尺男兒,活成了一個操碎了心的老母親。

蘇時默默地聽著,我完全不知道我那些話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壓力,讓她更加苛刻地對待自己。

等蘇時好不容易熬到結題,才被告知她參與的是一個保密級項目,三年內研究內容都無法公開發表,她不得不從新開始撰寫論文。但第二年國內又爆發了疫情,留學申請被無限期擱置。蘇時大病一場,她在病中完全沒有精力再去維系一段異國的關系,與陸行商的聯系也暫時中斷。

到第三年開春,她的病情才略微有所好轉,其間論文送審、雅思刷分又折騰了好久,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已經是那一年圣誕前夕了。

她太久沒有和陸行商聯系,便索性買了一張飛往新澤西州的機票,準備趁圣誕節去看望他。

普林斯頓到處洋溢著圣誕節的氣氛,空氣中彌漫著烤蘋果派的甜膩香氣,商場張貼著圣誕節電影的宣傳海報。蘇時對電影并不感興趣,但那個電影導演似乎是陸行商喜歡的,她便去買了兩張電影票,握在了手里。

等到了普林斯頓校園門口,蘇時站在那里,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她在校門口等待陸行商放學一起回家一樣。

然后,她等來了陸行商。

確切地說,是陸行商和另外一個女孩子。

他們結伴從校園內走了出來,那個女孩穿著小羊皮高跟短靴,似是走累了,站在陸行商面前撒嬌不肯再走。陸行商順從地蹲了下來,將她背起。

那女孩小腿快活地晃啊晃:“行商,明年我們就碩士畢業了,你準備回國還是留在美國發展?”

陸行商的聲音遠遠傳來,音調輕松:“我們回家再慢慢商量吧?”

蘇時站在角落里,機械地看著那兩個人走遠、離去。她被一種巨大的惶恐情緒攫住了,她一時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時又覺得自己其實是病了,病入膏肓也說不定,她感到反胃、想吐。

然而她什么也沒有吐出來,她面上一派冷靜,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定了最快回國的機票,幾乎是連夜便飛回了國內。等回到國內機場,蘇時站在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背后的冷汗浸濕了衣衫,她這才驚覺自己手里好像握著什么東西。

蘇時茫然地伸出手來,這才發現那兩張電影票仍然被她緊緊地攥在手中,票被汗水浸濕,然后又被指甲深深穿透。

她站在安檢處,不遠的地方有年輕的情侶們擁抱告別,流著淚搭乘上飛往異國他鄉的飛機。

不知道為什么,她也跟著淚流滿面。

蘇時回國的時候,是我去機場接的機。

我見到蘇時時,她已把自己收拾妥當,面容平整、神色冷靜,和平時別無兩樣了。如果是不熟悉她的人,一定看不出來她經歷了讓她千瘡百孔的打擊。

她坐上后座,從頭到尾,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對吧?!?/p>

我默不作聲。

她說得沒錯,我確實遠比蘇時要更早察覺這一切。

兩年前我去新澤西州做野外考察,見過了陸行商和他的室友。國外異性合租這種事也時有發生,我當時雖然有點不舒服,倒也沒有放在心上。

但意外就這么出現了。

那是在普林斯頓的考試周,陸行商在通宵了兩天之后突發心臟早搏,這種偶發病在正常人群中有著極高的發病率,幸好他合租室友中的那個女生是醫學院的學生,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情況,她身上總是常年攜帶一支腎上腺素筆。

她的那支腎上腺素筆救了陸行商一命,也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一邊是蘇時的一次次失約,一邊則是救命恩人的朝夕相對,就連蘇時本人都知道該做出什么選擇。

盡管如此,我仍然不能接受。

我和陸行商爭吵過,到最后甚至鬧到過要絕交的地步,最終我回到國內,像個鴕鳥一樣把頭深埋進了地下,不聞,不問,也不說話。我不曾告訴過蘇時這一切,好像只要我好好地瞞著,他們兩人之間就不算結束。

蘇時聽我講述了全部過程,她沒有責怪任何人,只是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然后低聲道:“我明白了?!?/p>

我將蘇時送到她租住的小區門口,這時天色已晚,蘇時所住小區線路老舊,有一段路程完全沒有燈光。我問蘇時是否要我送她進去,蘇時遲鈍地思索了半天,才終于理解了我說的話,拒絕了我。

她慢慢走入了夜色中,沒有猶豫遲疑,沒有光也無所謂。

曾經有一個人幾乎伴隨了她大半的人生,她曾以為他就是太陽,可原來太陽不是她的。

我看著她慢慢走遠,眼淚幾乎要落下來。我打開廣播電臺,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電臺里正在播送一首艾米莉·狄金森所作的小詩: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深的荒涼?!?/p>

后來蘇時從碩士讀到博士,再到博士后出站,順利留校任教。她醉心于學術研究,代表國家參加過國際數學家大會,也帶出了無數的青年學者與優秀骨干。其間也不是沒有人對她告白,但她都拒絕了。

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愛上了一個人,然后她就覺得,她不可能再花同樣多的時間和精力,再去接納另外的人了。

對方年輕氣盛,不服氣地說他可以等,等她回心轉意。但蘇時只是搖了搖頭,目光投向窗外的太陽:“不要花那么長的時間去等待一個人……任何人都不值得你這樣做?!?/p>

她終身未婚,度過了很長、很好的一生。

編輯/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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